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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听涛怕,很怕,非常怕。
他从来没觉得什么事情比死亡还要来得恐惧更令人难以忍受的,但现在,他有双眼却什么都看不到,有手却什么都触摸不到,他能够感受到自己正躺在一块水泥地上,身子想要挣扎,但被反绑起来的双手还有双腿根本就没有动弹的余地,眼睛被人用布蒙住,失去了一切感官的张听涛在这种一分一秒都越来越强烈的煎熬中忍受着无法想象的精神折磨。
察觉到周围没有一点人声,张听涛并没有大喊大叫,其实就算是有人也没用,他知道是谁把他抓到这里来的,其实在打开车门看到那阴沉脸庞的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下场了。
其实张听涛的身旁是有人的,是赵虎臣。
漠河没在,漠河被赵虎臣吩咐去邀请另外三位朋友了。
从整个计划的部署到实施到最后现在赵虎臣眯起眼睛看着被捆绑起来扔在地上的张听涛,虽然因为布局仓促的关系漏洞很多也有很多马脚,但所幸也恰恰是因为这个关系张家的女人并没有太多时间去准备和思考,否则今天这样拙劣的计划铁定是不能成功的。
赵虎臣现在能够想象得到张家女人此时那张雷霆大怒的脸,这就等于是得罪死了广州的那个家族,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这个家族在广州军区虽然不是那种能够一锤定音的大佬级家族,但肯定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江浙的祝太保和燕京的太监,明珠是敌的成分远大于是友的蒋家,赵虎臣处在一个敌人远比朋友多的局面下再去找人广州的那个家族显然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虽然就算是在广州军区中也并非头几把交椅,而且明珠也不是广州军区的势力范围那个家族就算是想要对付赵虎臣也鞭长莫及,可得罪了是事实,未来赵虎臣去江浙和祝太保死磕的时候广州军区的态度就变得犹未重要了。
赵虎臣在思考,烟是一支接着一支就没断过,很快,当他一包烟抽空的时候地上也散满了烟头,而这个时候,外出办事的漠河也带着一身夕阳的余辉从这座废旧工厂的门口走进来,他的肩膀上还看着一个麻袋。
漠河走进来的声响触动到了地上的张听涛,原本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张听涛身子就像是过了电一样扭动起来,被用胶布粘住的嘴里发出唔唔的声响。
不为所动的漠河走到张听涛身旁,扔下了抗在肩膀上的麻袋,肉体撞击坚硬水泥地的沉闷声响之后那个一动不动的麻袋也缓缓蠕动起来。
漠河走到赵虎臣身边站好,这些曰子跟着赵虎臣的他多少也有些了解眼前这个男人,看得出来他此时应该是很犹豫在很激烈的思想斗争中,漠河大致也能猜到赵虎臣是在为什么而犹豫,虽然很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因为他觉得很多事情不是两个人在一起出谋划策就一定比一个人强,反而多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思想会更糟。
抽了整整一包烟的赵虎臣抬起头,朝漠河露出一个笑容,伸出手,嗓子因为被烟熏得有些嘶哑,“你那还有烟不?”
漠河点点头,掏出一包还有大半的烟,也是利群,递给赵虎臣。
赵虎臣点燃了烟,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踩着缓慢而坚实的步子走到张听涛的面前,提了提裤子,蹲下来,伸手拿掉了张听涛的眼罩。
高大的厂房里头,透光用的窗很高,而此时夕阳恰好能从窗户中把阳光直射进来,正对着透光的那扇窗户,张听涛恢复视觉之后就感觉双眼一阵刺痛,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感觉到眼皮都是一阵亮白亮白的颜色,许久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睛,只是微微眯缝起眼睛,不敢在和那太阳对视。
太阳的旁边,比阳光还刺眼的是赵虎臣那张不带表情的脸。
被无尽的黑暗和沉默折磨得快要崩溃的张听涛在见到那张脸的时候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不挣扎也不愤怒,看不出喜怒。
“风水轮流转,这句老话说的真不错,才过了多久?我们两个就又见面了,只是位置却换了一换。”赵虎臣平静道,拍了拍张听涛的脸。
“先不拿掉你嘴上的胶布,主要是想你听我说几句话,委屈一下。”赵虎臣一屁股坐在张听涛的身边,脸上没有多少胜利者该有的倨傲,反倒有些苦涩,这不是做作。
“其实我不想惹你们,从一开始的张少杰到后来的你,张家,乃至于你姑姑背后的那个家族,我知道,你们上层的社会大多或多或少有些关系,我得罪了一个就是得罪了一片,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夹着尾巴做人。”赵虎臣说的第一句话很轻也很平稳,虽然苦涩越浓可条理却很清晰。
张听涛的眼中并不意外地露出嘲讽的眼神。
“我知道你不信也不愿意听,觉得我矫情做作当了婊子还做牌坊。”赵虎臣似乎能知道张听涛的想法,苦笑着摇摇头,仰起头望着脑袋上头工厂车间里那高得令人感觉很不踏实的顶棚,吐出一口长长的烟箭,道:“可我说的的确是大实话,不管你愿意听也好不愿意听也罢,”不管你是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有必要跟你说好听的顺耳的让你觉得舒坦的话吗?说白了,你自己也清楚,今儿个我大费周章地把你弄到这里来就不会让你活着出去了,说的难听点,你现在就是一个死人了,我说好听的话奉承谁去?你已经不是那张家的大少爷了,你说是不?”
张听涛眼神中的嘲讽渐渐黯淡,原本死命挣扎的身子也像是被石化一样僵硬下来,安静地躺在地上,张听涛翻过身来看着顶棚,的确,赵虎臣这话说的是最实在的实话,他现在就是一个死人了,也不是张家的大少爷了。
麻木地看着顶棚,张听涛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理所当然的害怕还是故作的镇定,总而言之很诡异,很复杂。
他的一生不算长,但却始终光鲜亮丽,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他觉得那最起码也是自己到了老爷子这个年纪的时候才会考虑的事情,他始终都觉得自己还年轻,死?那太远了,远到他连想象的功夫都不愿意去废,可现在,就是现在,这玩意却已经走到他脚前几步的位置,他甚至能嗅到死亡那头猛兽身上令人害怕到骨子里的一股异味。
“其实我也能猜到你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是个怎么样的状态,毕竟你现在经历的事情我也经历过,拜你所赐的,而且我经历的时间要比你久多了,据说是十三个小时,而你到这里不过是一两个小时而已,你觉得时间难熬不?是不是有种过了十几二十年的错觉?没错,当时我也是这样的感觉,就觉得一秒比一秒难熬,到头来总是个死,还不如一刀来个痛快,我拿了你嘴上的胶布,你不会愚蠢到跟我求饶百分功夫,肯定是求我给你个痛快的几率大于求饶。”赵虎臣低下头,伸手撕掉了张听涛嘴上的胶布。
因为被封闭的时间过久的缘故,张听涛嘴边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胶布留下的痕迹,撕拉一声拉掉了胶布,张听涛疼得嘶了一声,而后却也没大喊大叫,也没跟赵虎臣说的一样求个痛快或者求饶什么的,只是一声不吭地躺在地上。
“手和脚就不给你放开了,反正你也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将就将就。”赵虎臣低声道。
“其实我也知道,不管是你还是你姑姑,或者是已经去世未曾谋面的张家老爷子,肯定都觉得我这个人忒嚣张,忒跋扈,满身上下皆是匪气,一身都是市井屠狗辈得了志之后令人作呕和讨厌的傲气,这些我都不否认,我就是一个小人物,一个在二十岁之前见过唯一四个轮子跑的车就是村子里面的一辆拖拉机,怎么,觉得很不可思议吧?是真的。出大山之前,我从来没觉得有一天我能怀揣着好几百万开着好几十万的车出入那些平时见到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是仰起鼻孔走路的城里人都流口水的高档餐厅吃饭,我就是一个小市民,到现在也都没太大的报复,什么中国首富甚至明珠首富我都没想过,我唯一的念想就是抓住眼前一切能够抓到的,把一切我能拿的东西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不管是啥,我都想要,我觉得是我贪心,用杨霆的话来说,就是我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子没见过世面农民的土气,穷苦了穷怕了,见着好东西就舍不得放开,什么都想要放到自己的兜里,别人要拿,我能和别人拼命。”赵虎臣又抽了以至于一支利群出来,放在嘴里点了之后拿下烟,塞进张听涛的嘴里。
张听涛没拒绝,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顶棚,听着赵虎臣的话,脑子里在想什么,除了他自己也没人知道。
“我这样一个农民,肯定给你们城里人打心眼里瞧不起,戳我脊梁。你们心里,背后都会说,看,那个农民凭什么呀?一身土气的乡巴佬就活该穷死饿死,怎么能出入上流社会的地方?其实我心里也这么想,我就是一个农民,一个没见过大世面没听过大韬略肚子里有点墨水在大山里头沾了一身匪气的死农民,凭啥搂着香喷喷水灵灵的城里女人凭啥开着好几十万的好车住寸土寸金高档得令人发指的豪宅?”赵虎臣咧嘴一笑,自己新续了根烟抽一口说一口,眯缝起来的眼睛透过那扇满是灰尘的窗户桥瞧着已经有大半张脸沉了下去的夕阳。
张听涛的眼珠子转了转,瞳孔中倒影出此时赵虎臣的形象来,没啥形象更没啥风度可言地坐在水泥地上,两只手环着膝盖一只手指还夹着烟,烟雾了然,这个男人半张脸都映在金色的夕阳里头,张听涛说不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苍凉,苍老,或者是其他什么的,只是张听涛似乎能从这张脸里头看见这样一幅景象,一座不高的枯草丛生的山头,远处是群山莽莽,一个男人坐在山头上,望着极广阔的远处,没多少热血沸腾大气磅礴的旁白描述,极安静,却有种深刻而令人颤动的苍茫力量。
“可是不行啊,就因为我是农民,就因为我打小就穷惯了苦惯了,我更舍不得眼前的这一切。我比谁都珍惜它们,你说我能乖乖地放下这些东西大彻大悟然后去归隐山林不?还是束手就擒任人宰割?第一个我没那么高的悟姓,我从来都觉得我就是一个俗气到不能再俗气的市井之徒,我都不太敢去寺庙,为啥?我觉得我这种满身都是污水的人去那种太干净的地方都觉得自己脏,浑身不自在。第二个,就是一只野山跳,你要杀它的时候它都会咬人,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束手就擒的人要么就是哀莫大于心死要么就是你现在的状况,拼光了耗尽了,不是想死,而是没啥理由让人再让你活着了不能不死。我想活,很想,当初我被你关着的时候就怕死,当时我就琢磨,如果跪下来求有用的话我肯定跪下来求你绕我一命把我当个屁放了。”赵虎臣也觉得自己废话是越说越多,丢下了烟头猛地就站了起来。
赵虎臣还没开口,像是意识到什么的张听涛眼中猛地就闪过一丝悲哀,就这样完了?
“我不怪你。”张听涛扯了扯嘴角,忽然对赵虎臣露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苦涩笑容。
赵虎臣手里拿着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猎刀,动作却顿了下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