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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讨厌季崇言,甚至喜欢季崇言。可那些喜欢与现在她察觉到的喜欢不同。
那些喜欢是等同于对香梨、小午、白管事他们那样的喜欢。她对季崇言当然也有那样的喜欢。
可眼下的她却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对季崇言除却那些喜欢之外还有别的喜欢。
他看过来,那双看着她时总是温柔的眼中闪过一丝忐忑,他在等她的回答。
“姜四小姐,我……”
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却在瞬间涌了上来,而后眼前便是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她并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可想起彼时那一幕,竟生出了几分庆幸。
从头发上拔下钗子,用钗尖挑了挑灯芯,将灯芯挑亮了些,姜韶颜看着被自己挑出的夜明珠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仅身上有娘胎里带出来的毒,还有要做的事也是万分危险。理智清楚的告诉她不要将他牵扯进来。可开口拒绝……只一想到要拒绝,她心中便是一滞。
果然,违心之言真正要说出口来是痛苦的。
不说也好……想来他那般聪明的人也是明白的吧!
姜韶颜苦笑了一声,低头拿笔勾画起了那株并蒂雪莲叶的样子,她要做的事很多,不要再想这些了。
……
同样是小年,比起姜家别苑里一番久违的热闹,晏城府衙里便有些冷清了。
睡了两日已然缓回一些精神头的林彦看着坐在对面的季崇言,相顾无言。
倒不是两人关系不好,正是因为两人关系太好,对方几乎所有的事情自己都知晓,有什么事平素里就解决和说开了,哪还会等到现在,特意在小年晚上说?
小年……似乎与平日里也没什么不同,也就是吃的丰盛些罢了。可肚子就这么一个,也只能装下这么多东西,多了也撑得慌。
压下心底想要同崇言谈论大牢里关着的那些人的冲动,林彦想了想,说起了私事:“我与阿苏认识两年了……”
季崇言抬眼看向他。
林彦口中的“阿苏”就是那个在长安街头开了间小酒馆的老板娘,闺名“紫苏”,一味中草药的名字。这也不奇怪,那个闺名紫苏的酒馆老板娘家族未获罪前本就是世代行医的,后来获了罪,家中男子流放死在了流放途中,女子则充入掖庭。
五六岁入掖庭从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变成了宫奴,呆了整整十年,待过了及笄的年纪才被放出了宫。
而后便是用宫中十年的积蓄在长安街头盘了个铺子,用宫中学来的手艺在街头扎根,从小小的一间铺子做起,今年年初那个女子已经将一旁的铺子也租赁下来了。
酒馆生意做得不错,很是红火。
他陪林彦去过那酒馆几次,林彦要了酒,他要了两盘干果点心,陪林彦坐在角落里看那个官家小姐出身的女子老在市井间游刃有余,有勇有谋,温和却不软弱。
这样的女子,平心而论,单看其人,确实值得林彦喜欢。
那个女子当然很好,不然林彦也不会这般喜欢。只是再好,在林彦族中长辈看来也是不好的。
若是她家族不曾获罪,还是那个官家小姐,两人自是般配的。再加上林彦本人又非那等没有能力全靠祖上庇荫的纨绔,大理寺少卿还不至于连自家一家老小都养不起,他要娶妻,只要不是身份太过悬殊,林家人自是肯妥协的。
可眼下,一个“罪奴出身”是林家人始终不肯接受的。
“我其实找过阿苏,我不必拿族中给予的月银,我可以自己养得起这个家,阿苏也非那等人,她自己可以养活自己。”林彦叹了口气,幽幽道,“可阿苏道她是‘罪奴出身’,我若是娶了她,往后仕途必会被人因此大作文章。她不想看我抱负折戟,因她而受累。”
季崇言瞥了眼喝醉了酒多说了两句的林彦,淡淡开口道:“你早知她是‘罪奴出身’,既要娶了她,便要想到这一点。不过你若是不介意,自也不要紧。”
“我当然不介意。”林彦叹道,“可她介意,阿苏极重自尊,不想拖累我。”
“我其实想过替阿苏解决‘罪奴出身’的问题,是以去查过阿苏家中被牵连到的案子,却是前朝旧事了。她家世代行医,也是贩卖药草的大药商。我翻了下案子,人证物证俱在,有人用了那药酿出了大祸,被查出来之后,主犯几个被赐了死。她彼时年岁还小,入了掖庭做了宫奴。”
这种人证物证俱在的案子,至少翻了翻案子卷宗,林彦没发现什么问题。
“罪奴出身”这四个字似乎难以翻转了。
“阿苏也早认了罪奴出身的身份,让我莫用再查了。”
前朝旧事本就难查,再加上事主自己也认了,林彦便收手了。
眼下,他同那个叫阿苏的女子便这么相处着,彼此皆心知对方对自己的喜欢,可……离真正在一起似乎还挺远的。
季崇言闻言沉默了片刻,半晌之后,忽地开口道:“在山上的时候,我同姜四小姐说了。”
说……说了?还在唉声叹气的林彦听的一怔,待到反应过来顿时激动了起来:“崇言,你是说你同姜四小姐表述真心了?”
虽说他与阿苏距离在一起还挺远的,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关心崇言的事啊!
崇言同姜四小姐可没有似他们这么远的距离。
崇言虽出身高了点,可族中长辈安国公二老一贯是讲道理的,只要他喜欢,坚持一番,长辈必然不会反对。
至于那厢的姜四小姐,也没有阿苏那么坎坷的身世,是东平伯的嫡女,也算权贵之后。
从出身上看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大的阻力。
只要他二人互相喜欢,想来没有什么问题。
“姜四小姐怎么说?”林彦问季崇言,“她可答应了?”
季崇言闻言却是瞥了他一眼,道:“还来不及回答便晕过去了。”
林彦:“……”
这回答可当真是……崇言怕是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不过就这般任女孩子不答一声便晕过去可不是季崇言的行事风格,是以顿了顿,季崇言便道:“待到除夕我准备回宝陵看看柴嬷嬷。”
林彦:“……”他想看的不止柴嬷嬷吧!
除夕要回宝陵,那晏城这里的事情便先要了了。
“方家那里可有什么动静?”季崇言说着,提醒林彦,“方三小姐好些时日没有出门了,你替方大小姐找些事情来做,好让方三小姐能出门散个心什么的。”
方家那个秘密,他想知道。
……
“你可听明白了?”看着还是一脸不服管教状的方知秀,方知瑶蹙了蹙眉,道,“周方不会出事,三妹你别闹了!”
方知秀却是垂眸沉默了片刻之后,忽道:“按着你们的计划,周方极有可能会被送上京。这件事……也不知多久才能终了,我和周方在事情终了前应当见不到面了,是不是?”
这件他们在做的事有多危险她知道。稍稍不慎便极有可能丢了性命。
所以即便现在的麻烦暂时了了,她和周方再见之时却是遥遥无期,甚至终身不能再见也是有可能的。
“我想见一见他。”方知秀看向方知瑶,抬头,眼里似有水光闪动,“最后一次,往后我定会好好听从大姐的话。”
看着短短数月便瘦的已有些脱相的方知秀,方知瑶心中有些发酸:想说恨她这般不懂事罔顾大局,可话到嘴边却着实是说不出口了,最开始不懂事罔顾大局的是她。
她是方家长姐,年少便掌家,多年来早已习惯了说一不二的性子。家里的几个妹子也一贯是令人放心的,除了二妹方知慧是个炮仗性子偶尔会同她翻脸闹一闹之外,剩余的两个妹子,尤其三妹最是令她放心。
听大姐的话……这句话往日里方知秀也不知说过多少次,而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周方的事情大抵是她平生头一回同自己这个大姐相背而驰。
平心而论,若是出事的是他的话,她也未必会如同自己教训三妹的那般‘听话’,又如何去要求来三妹听话呢?
诚如那位姜四小姐所说的:“知道是一回事,可这件事要做到并不容易。我等都未必能做到的事却要求方三小姐能做到,这确实不公平。”
“我来想想办法。”方知瑶垂眸沉默了一刻,对方知秀道,“不过你莫要自己轻举妄动,一切需依我的意思来。”
她是想不到什么法子了,不过江先生说过,那位姜四小姐手段了得,计谋百出。且她同季世子和林少卿关系都很是不错,既然如此,定然很是了解这二人,或许有什么法子吧!
……
小年过后再有六七日便到除夕了。
因着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提前跟着商队跑路回了京,没人惹事,宝陵城的日子过得自然不错。
如此大宴小宴拜访好友的过了几日,方大小姐便登门了。
哦不,准确的说,是方大小姐从晏城回宝陵过年,难得有空便跟着方知慧来姜家别苑拜访了。
方知慧对此自是兴奋不已,在方知瑶面前快把姜韶颜夸成花儿了,为的就是要让自家大姐对姜韶颜留个好印象。
这印象……好着呢!她私下里都已经同姜四小姐见过面了。方知瑶心说。
不过看方知慧这般唾沫横飞的夸个不停,想也知晓自家这个二妹是当真喜欢姜四小姐这个朋友的。
这“炮仗”虽然本性不坏,可脾气不算顶好,直来直去的,能有个这般喜欢的朋友还当真难得。
看着面前的姜韶颜和方知瑶有礼和煦的你一言我一语,氛围甚是平和,方知慧很是满意。
就知道会这样!她可是大姐最关心的二妹,姜四最好的朋友,面子自然大的很。方知慧这般想着倒空了茶壶里的最后一点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晃了晃空空荡荡的茶壶,不解:“姜四,你家这茶壶是不是小了点?都不够喝的。”
“你自进来起便一直在说,还不曾消停过。一壶茶水哪够你喝?”方知瑶掀了掀眼皮,开口道,“你去厨房煮壶茶水来,我同姜四小姐一口都没喝到呢!”
方知瑶话说的委婉,让方知慧去厨房煮茶,显然是想要支开她。
姜韶颜掀起眼皮看了眼方知瑶,笑了笑。
那厢的方知慧不知道是不是真没把她两个当外人,压根没往这里想,闻言转头便喊起了香梨,要让香梨拿壶茶水来。
方知瑶自忖自己这话虽说委婉,可方知慧素日里又不是个木的,也是听得懂的。哪知晓今儿自家二妹这般个不着调法,正头疼的想要发作,便见对面的姜韶颜笑着开口了:“方二小姐在我这里不算外人,大小姐要支开她直说便是了。”
原来是要支开她!方知慧恍然的瞪了眼大姐,她道大姐今儿说话怎么怪怪的呢!
好啊,她替大姐和姜四牵的线,结果这两个人避着她说起悄悄话来了。方知慧哼了一声,却起身朝姜韶颜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而后转身爽快的离开了。
虽然素日里像个炮仗,但大事面前,方知慧还是没掉过链子。当然,也有可能是往日里大事她都不曾放心交给过这个二妹的缘故。
“二妹当真很喜欢姜四小姐呢!”看着方知慧闹都没闹,转头便走,方知瑶忍不住感慨素日里偶尔要耍耍小性子的方知慧在这位姜四小姐面前宛如收了利爪的猫一般,乖觉的很。
姜韶颜闻言笑着“嗯”了一声,而后开口道:“方大小姐,那匣子夜明珠我过两日做好会送到江先生手中。算算日子,送到崔铎那里,崔铎那里若是不耽搁的话,正月十五之前应当能送到陛下手中。”
正月十五就能送到那个人面前吗?方知瑶心中没来由的一慌:这也太快了吧!
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女孩子笑了笑,开口道:“一旦开始动手,自然很快就会知道了。”
多年的警惕、慌张、不安、忐忑、迷惘以及身上背负的重担让饶是生意场上杀伐果决的方知瑶对此事都没有往日里的胆识和勇气了。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底一瞬涌起的诸多情绪,方知瑶看向女孩子,开口说明了来意:“这件事,姜四小姐做主便好。我今日来,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姜四小姐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