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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3)
云津晴扬起的手还未落下,就听到轻斥声从楼梯处传来,“住手。”苍老的男音中带着点沙沙声。
倏然,客厅内死一般的沉寂,佣人们自觉地退让至一边,头低垂着看着鞋面,大气不敢出,毕恭毕敬的模样。而连翘,则是遵从着“少说话、多微笑、多做事”的原则,她在一片静寂之中,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茶杯碎片处蹲下,拿起佣人丢下的mini版扫帚与簸箕,将瓷器碎片都扫干净。
众目睽睽之下,连翘端着簸箕走到云津晴面前,眉眼弯弯,莞尔一笑,甜甜地唤了一声“姑姑”,而后在云津晴未有反应之时,簸箕被送入她怀中,只听见连翘说:“破镜不能重圆,但至少我不能令它有所缺失,所以,这算是我们给你的说法。”
说完,连翘微微侧首歪着脑袋,“可是姑姑,按照陵游所言,这明成化斗彩鸡缸杯是我婆婆的陪嫁之物,那它的主人应该是我婆婆,如今就算我婆婆已去世,主人也应该是我婆婆的嫡子陵游,陵游他心情不悦,一怒之下打碎自己的所有物,这应该,不犯法吧?”
轻轻松松说出这样一番咄咄逼人的话,偏生连翘她双眸澄澈,面上笑容纯真,令人不忍呵斥。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现任云家掌门人云献拄着拐杖从二楼走下来,他步伐沉缓、却又有力,一双布满沧桑痕迹的双眼,眸色犀利地扫视着客厅内的连翘与商陵游。
在云献眼中,身穿橘红色薄型羽绒服的连翘,她虽面上画着淡淡的妆容,可举止投足间尽显孩子气。与之恰恰相反的是,站在她右侧的商陵游一身修长款风衣,休闲裤搭配着皮鞋,风度翩翩。
看着商陵游的模样,云献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他八年前离开时的场景,那天风大雨大,他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搀扶着他母亲上了的士车,再也没有回来过。
回忆起曾经伤心的事,云献这个已入古稀之年的老人不由得热泪盈眶,心中感叹一声:真是个硬心肠的孩子。
其实,在转身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老人时,连翘就怂了,但她倔强,觉得人一定要有骨气,所以就故意挺直了身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你奈我何”的模样。
直到——
云献抬起拐杖,直直地向连翘招呼过去,连翘整个人都懵逼了。
这是能动手就不bb的节奏?
太凶残了!
“爷爷!”
商陵游大步向前一跃,将连翘护在身后,而后他抬手轻易地挡住了云献的拐杖,怒目相视。
“你还记得我是你爷爷?改姓时怎么不想想我是你爷爷呢?”
云献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情急之下抽回了拐杖,下一秒,拐杖就落在了商陵游的小腿肚上,“说离开就离开,八年了,你有回来看过我吗?啊?!”这是一位气急伤心的老人家,他此刻如同孩童般,诉说着自己满腹的委屈,他又说:“怎么,我的拐杖还没落在她身上,你唤我爷爷了,要是落在她身上了,你是不是要和我断绝爷孙关系?”
商陵游抿了抿唇,也不躲开,默默地承受着。
那位老人哪里真的狠得下心用力敲打呢,只是做做样子罢了。现在他想收场,商陵游不给他提供一个台阶,他如果独自撤手,就有种唱独角戏的感觉,怎么办呢?
于是……
云献对离他最近的连翘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口型说着“ok”,下一秒,连翘……
扑倒在云献身边,抱着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爷爷,请你放过他吧……”
连翘的戏做的很足,足得有点过了。
就连云老爷子都被这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小妮子给惊着了。
————
虽然云老爷子被连翘吓得不轻,但他却越看这个小姑娘越觉得合眼缘,这个孙媳妇,他是越看越喜欢。
以至于,接下来情况有点失控。
云津轩、云津誉两兄弟被云老爷子命人叫了回来,云初本不想回来,但在听闻管家说情况有点危急时,他才极不情愿地赶回来。
云家的长辈们端正地坐在红木座椅上,云献为首,依次坐着云津轩、云津誉、云津晴三兄妹,而云初则是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坐在藤椅上。
商陵游与连翘两人,则是坐在他们一群人对面。
连翘好奇的视线落在云津誉身上,她仔细打量着他,发现如果不细看,会很难看出商陵游与他是父子关系。云津轩的双眉又粗又黑,双唇微厚,整体看来给人粗犷坚毅之感,而商陵游眉头淡淡的,双唇浅薄,宛若是丰朗俊逸的公子。
果然,商陵游是像母亲多一点,所以才会与母亲缘深,父亲缘极浅淡。
“是谁允许你改姓的?”云津誉声线浑厚,如同古钟被撞响发出的嗡鸣,他粗黑的眉毛一拧,看起来,有点像三国志里的张飞。
如此想来,连翘忍俊不禁。
商陵游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平静地回答说:“八年前我被法庭判给我母亲,既然余生是和我母亲相依为伴,我当然要选择我母亲的姓氏,让她此生了无遗憾。总不能让她在失去了丈夫之后,再含辛茹苦地抚养着一个外姓之人吧。”
“你!”云津誉气急败坏。
云津誉完败。
轮到云津晴出场了,她在此前与商陵游的争锋交战中吃了点苦头,所以她退而求其次,她将矛头直指连翘,尖酸刻薄地说:“啧啧……”阴鸷的眼神扫了连翘一眼,“品味奇差、不懂装扮、没有教养的女孩就是你自己选择的妻子?呵呵。再说,初次来男方家里见长辈,难道不知道要准备见面礼吗?”
这一刻,不轻易动怒的商陵游面色大改,他阴沉的脸,直视云津晴,声音冷冽,他说:“我的妻子,还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
“云陵游,你目无尊长!你别忘了,我是你姑姑!”云津晴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趾高气昂地瞪着商陵游。
而商陵游则毫不畏惧,他指正说,“我姓商,名陵游。”说完,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意味的弧度,“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初我之所以会被判给我母亲,还全是姑姑你的功劳呢,若不是你暗地里又花钱买通了法官,让他违背爷爷的意愿修改了判决,估计现在我还是你口中的云陵游呢。”
“你……我……”云津晴登时哑口无言。
而云献则是恶狠狠地瞪着云津晴,后者畏缩着坐回了座椅上,一副病恹恹的神态。
大伯云津轩主动摆明立场,称自己无暇顾及家事,还有会议要参加,就先行离开了。当然,云初亦是不参与,他嬉皮笑脸地说:“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我管不了也管不着,我目前正筹划南音宣传纪录片事宜,实在无法□□琢磨这些破事。”
云初将这些事称之为“破事”,话糙理不糙。
商陵游很赞同,他点点头,对云献说:“爷爷,如果您还认我这个孙子,您这辈子都会是我爷爷。但如果您想让我改回云姓,很抱歉,我办不到。有人不希望我留下,当然,我也不稀罕留下。既然我已经接了给南音宣传纪录片念白配音的工作任务,那么我一定竭尽所能,认真完成。”
一番话,商陵游言辞恳切,字字发自肺腑,云献为之感动。这个精明了一辈子的老人家,看着孙子熟悉的模样,只能含着泪点了点头,“我不勉强你,那件事总归是我云家做的不厚道,对不起你母亲。你是个懂事有礼的好孩子,我只希望你能多回来看看我,云家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爸……”云津晴低声唤了一声,却被云献呵斥住,“你给我闭嘴!”后者顿时不敢再言语。
“嗯。”商陵游淡淡地应了一声,那位老人很快就明了他的意思,他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失去一次,便是永远。失去的,就是失去了。
离开半山云宅前,云献唤来连翘,将她带进书房,递给她一个妆奁,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图案,许是时间放得久了,上面蒙上厚厚的灰尘,摸得一手的灰。
云献拍了拍连翘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好孩子,爷爷希望你余生能一直陪着他,这样,他才会不再孤单。”
“我当然会啊。”
从与他一同在神父面前宣读誓词,许诺终生之后,他的余生,早已烙印上她连翘的姓名,而她亦然。
连翘如此想着,心头比尝了蜂蜜还甜。
尽管云献再三挽留,商陵游仍是牵着连翘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来时坐车,去时散步。
苍颜白发的老人站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目送着他们远离的背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陵游这孩子,心肠真狠。
隔日,在厦门有举足轻重地位的《文化周刊》头条新闻是——南音文化继承家族掌门人云献宣布退位,其两子一女被剔除继承资格,由长孙云初继位,云献称:南音宣传纪录片将于农历新年在xmtv播出,未来的南音文化会更加辉煌。
商陵游和连翘两人是坐在机场的vip候机室看见这则被转播的新闻消息的。
他们,将要离开厦门了。
昨天商陵游在离开云宅后,径直前往录音棚,连翘陪着他在录音棚熬了一个通宵,整整十二个小时,他终于录好了整部纪录片所有的念白部分。
三天两夜,时间不长,厦门的景点他们一个都没有去游玩,厦门的美食除了麻糍和炸枣,他们一个都没有尝,但是,却了了心结。
彼此的心结,都解开了。
连翘的与爱情有关,她终得圆满;商陵游的与亲情有关,他再无牵绊。
这样的结局,真好。
终于,由厦门飞往b市的zc328次航班要起飞了。
停机坪上有一架飞机正欲起飞,它正在地面滑跑,一小段时间后,忽然离地升空,在湛蓝的天空上变成一个小白点,直至再也消失不见。
再见,厦门。
再也不见。
蓝天依旧,只要我们仍活在同一个世界,这样的结局足以称得上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