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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秦知络下乡的第三天,去了w县较偏远的一个乡镇。大清早下了一场蒙蒙细雨,到了中午雨过天晴,晴空万里。乡下本来空气就好,大雨冲刷后,更加清新了。
午休时,秦知络在医院楼底下转了一会。医院的门诊楼正对着街道,道路很窄,两边是各式各样的店铺。医院门口有个摆水果摊的大妈,她看秦知络穿着一身白大褂,又像是以前没瞧见过,于是忍不住和她搭话,“姑娘,你是省里下来的医生吧?”
秦知络笑着点了点头。她塞给秦知络一个桃子,“我本来打算下午去找你们瞧瞧的,可这恰好生意要照顾,我就在这向您咨询行不行?”
秦知络听着她称呼她为您,略微有点不好意思,“我叫秦知络,您叫我小秦就可以。”
“那我就叫小秦了,你可真好,从省里过来一点架子都没有。我前年去县里医院查出来了子宫肌瘤,做了手术,可这半年又开始身~子不干净,还时常尿急,我想着我是不是复发了。我这个病严不严重?怎么一直复发?会不会往癌症上发展?没动手术前还出血了。”大妈说得很着急,脸上很茫然。
“那您这回做检查了吗?”秦知络一面听着症状,一面就在心里分析,到了大妈这个年纪多都绝经了,身体内的雌孕激素早就紊乱了,确实复发的可能性很大,而还尿急可能是肌瘤过大,压迫到膀胱了。
“我一直忙,还没去做检查。”
“这样,您下午去找我,就去门诊二楼左边第一个办公室。我详细问问,做b超检查是很必要的,我光听您描述无法判断它长多大了,还是一个两个。但您放心,子宫肌瘤不是大病,很常见的妇科病。”秦知络耐心地给大妈解释了一下。抬腕看表,到时间要回去继续坐诊了。
她大步往回走,刚到医院的大厅,就看见一男一女似乎在吵架,旁边还站着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秦知络从他们旁边走过,也没听清聊天内容。而过了一会,这一行人进了她的诊疗室。
年长的妇人走在前面,那一男一女在后面磨蹭,似乎不愿过来。年长的妇人一屁股坐在秦知络对面,略有些神秘的问道:“你们这可以查月份吧,怀孕月份?”
“对。”
年长妇人立马冲那年轻女子囔囔道:“静子,你过来,让这大医院的医生替你瞧瞧。”
叫静子的女人带点不情愿地走过来,坐在妇人身边畏畏缩缩,似是很怕她。秦知络看着她似乎才二十出头,小小年纪就要当妈了,肚子也没显怀,应该是还没超过三个月,柔声问道:“以前做产检没查过月份?”
“医生问了我末次月经,说是怀孕才一个月。”静子答道。
“嗯?有什么不对?”
秦知络问完,静子就哭了。年长的妇人看着这样子就火了,“你哭个什么劲,我们老杨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完了。你说怀孕一个月,可这一个多月我儿子都没呆在家,你怎么怀的孕?”
“我不知道。我上个月就是来了。”静子哭得更厉害了。
秦知络明白怎么回事了,这事不单单是要弄清肚子孩子究竟几个月,还关乎一个女人的名声。
“你是用早孕试纸测的?”
静子点了点头,“医生说我还怀孕没达到四十天,就暂时没做b超,说等妊娠四十天的时候来做排除宫外孕。”
“那你是怎么想到用试纸测的?”秦知络细心地问,能想到测怀没怀孕,是要有契机的。
静子小声嗫嚅,“我就连续几天早上起来,感觉恶心、想吐,也不想吃饭。”
秦知络听完心里有了个大概,静子这说的是早孕反应,这是在怀孕四十天到六十天后才会出现,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孕妇都会出现,会出现因为体内的hcg即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增多有关。一般这个不能作为什么标准,还是以末次月~经为关键时间点。
“你说的末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四月十八号。”确实到今天才三十二天。
“那你这次月~经和以往有什么变化?”秦知络纵然心里有推测,可她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期盼能从静子那里多问点信息出来。
“血不多,时间也很短,平时会折腾个五六天,这一次三天就结束了。”静子眼珠微动,回忆了一下。
“和上次月~经的时间间隔呢?”
“隔了差不多二十多天吧。”这样看周期间隔也基本没问题。
秦知络拿过一旁的脉诊垫放在静子面前,“我把个脉。”
诊疗室一时之间很安静,只有几个人的呼吸声,秦知络低着头,左手三指搭在静子的手腕部,过了一会,她说:“换右手。”
秦知络心里有欣喜感,是替静子开心,从她现在得到的信息,静子是清白的。静子的脉象六脉平和滑利,按之不绝,尺脉尤甚,这是妊娠两到三个月后才会有的。
而实际上她还有另一个担心,孩子有没有问题。她猜测静子所说的上一次月经其实是先兆性流产,见红了被她当成月经了。
“静子,去县里做个b超罢。”秦知络淡笑着对她说道。
年长的妇人瞪着秦知络,“又是问,又是摸脉就得出这个结论?”
秦知络没打算隐瞒,把自己的猜测讲了一遍,一室震惊。静子的男人先反应过来,“两个月前我是在家的。”
静子却没那么高兴,她只听到了秦知络说的先兆性流产几个字,她迟迟疑疑地问道:“所以我现在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已经出问题了?”
“不一定,说不定命大着呢。去做个b超就全都清楚了。”秦知络安慰道。
“我担心县里的医生看不清,秦医生你陪我去吧。”静子像抓住救命稻草那般紧紧地捏住了她的手。
秦知络看着她惶恐不安的神色,微微顿了一会,轻点了头。她确定要陪着去,就去隔壁找刘眉说了一下。刘眉听了也是又心疼静子又很着急,“你跟着去,以免检查的医生看得马虎,又闹出事来。”
一行人是坐着一辆小面包车过去的。在车上,秦知络观察着一家人,也知晓了一些事。静子老公一直在外打工,这次也是闹出了这岔子事才突然回来的,家里就留静子和婆婆,婆媳俩在家种种地,挣点口粮。而秦知络也发现了这婆媳俩之间谁是拿捏人的,谁是被拿捏的。静子怕她婆婆。
到了医院,秦知络说明了身份,b超室的医生很宽和,让她亲自进去替做静子做了b超。结果不出她所料,妊娠两月多,幸运的是孩子也没事。
静子躺在b超室哭得稀里哗啦,秦知络动作轻柔地替她擦肚子上的耦合剂,这其中的委屈她可以想象。留守妇女怀孕了,月份对不上,这是要被千人所指的,更何况她性子软弱,婆婆大声讲句话都发抖。
出来后,静子婆婆也没有和静子道歉,只是高兴着有个孙子了,竟还偷偷拉着秦知络问了一句是男是女。且不说现在这个月份胎儿压根没分化,就是看出来也是不能乱说的,这是医德。
秦知络忽地想起来中午还答应医院摆水果摊的大妈,要替她看病的,于是她又和静子他们一家坐车回去了。其实晚上还是要回县里的,她可以不回去,可现在她想回去了。
面包车上,相较于来时,气氛好了很多,尤其是静子婆婆一张嘴没停下来。秦知络本不想说的,觑了静子一眼,还是出声了,对着静子男人说的,“怀孕前三个月是容易流产的月份,上一回是孩子福大命大,没出事,回去了要好生照顾着孕妇,重活累活都不要让她干了。”
静子婆婆似乎有点不开心,“这怀孕还得供着啊,我可是到生的前一刻都在干活。”
“因为她有这个先例,所以得注意。”秦知络捏了捏静子的手心,柔声说道。
返程的路走到一半时,路况变得颠颠簸簸,静子满脸担忧地扶着肚子,生怕出事了,秦知络抓住车把,也是一脸寡白。正在盼着这段路快点走过时,车子却陡然停下来了。
司机爆了声粗,下车检查一番后说道:“车胎被碎石子给扎破了。”
秦知络下车张望了一番,这周围真可谓是鸟不拉屎,荒茫茫一片,而且半中央的,他们是离哪边都不近。她掏出手机准备给刘眉打个电话,却发现信号微弱,手机也仅剩百分之八的电量。
司机打了电话,喊人来修,被维修人员告知他出去了,得等他从外面回来再过来。静子一家没料到这状况,三人打算边往镇里走,边看看有没有顺风车可搭。秦知络也是无奈,想就不去乡镇了,回县里,可这路上半天过一辆车,要是选择走,她完全不记得路。慎重考虑之下,她选择了跟着静子他们。
四人走走停停,过了半个小时,没走出多远。静子男人这会子知道不让静子累着了,又说要歇会了,几人就在马路牙子上坐下了。秦知络从包里拿出张纸垫在了地上,被静子婆婆看了好几眼,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比较懒,这样不脏我不用洗衣服。”
坐了一会,静子说休息好了,可以走了。秦知络眼盯着远处缓缓地站起来,发现有辆suv灰扑扑地开过来了,车速很快,身后尘土飞扬。说句实话,她很想拦住,可人生地不熟,她又不敢。
静子婆婆眼看着车开过来,低骂了一声,“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说完,她就背过身了。
秦知络没有转身,眼巴巴地看着车一点点离近,样子十分可怜。就在她打算目送车子远离时,忽听见车鸣了一声喇叭,开出一段距离后停下来了。顺着声音看过去,有一人推开车门下来了。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的一双深色登山鞋,然后是黑色的休闲裤,双腿很长,他垂在身侧的指间还夹着半截烟,等她目光上移,看清楚脸时,她的一颗心已经剧烈加速跳动起来了,甚至是狂泵,胸腔都要爆炸了那般。
孟方祈看着面前这个穿着枚红色冲锋衣,发丝微微凌乱,表情似见着鬼的女人,他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认识我了?”
秦知络望向他平静得似一汪潭水的黑眸,缓缓地说道:“就是没想到在这见到你。”其实她是压根没想到会再看见他,她以为没有回复以后就没有机会再见面了。现在看见他若无其事地问这一句话,她的担忧又来了,他难道没看见那条短信,还是看见了想装作没看见,亦或是想现在当面拒绝她。
孟方祈望向她的身后,不由得好笑,“我也没想着在这遇见你。怎么了?刚紧紧地盯着车的那眼神,我以为是被拐卖了。”
秦知络被逗笑了,简短地说明了缘由,他赞许似的点了点头,然后镇定地安排道:“我俩在这等着,让我同事先把静子他们送回镇里,再来接我们回县里行不行?”
当然行了!秦知络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想着和他俩在这会独处一会,她心里很慌,他会不会说点什么。
车子又开走了,秦知络慢慢地回到刚刚的地方坐下,孟方祈瞧见,一言不发地蹲下身,准备坐在她旁边,却被她突然叫住了,“别坐。”
他被吓了一跳,“嗯?”
她从包里翻出一张卫生纸铺上,抬头对着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脸,“坐吧。”
孟方祈依言坐下,“和岑矜一样挺讲究。”他本是无心之言,落入她耳中却变了滋味,嫌她毛病多。
两人面朝公路坐着,周围空旷静远。良久,他先出声打破沉默,“短信我看了。”
她刚刚趋于平稳的心脏又苏醒了,仿佛现在只要她张嘴,它就会跳出来。他似乎是没想到她竟然没说话,侧首端详了她一眼。夕阳下她的发丝随风轻扬,白净的脸颊微鼓,眼睛是看着远方的,睫毛轻颤泄露了她的情绪。
“我本打算忙完这一阵,去市里和你谈谈的。”孟方祈如是说。他原来的勘查点其实没这么远,这几天算是借聘,因为这一带要修高速公路,所以请他们过来做一下地质分析。
秦知络扭头,指甲掐着手心说道:“我是不是吓你了?”
“这股傻劲真吓着我了。”孟方祈笑着说。
“噢…”
“我那个妹妹岑矜早前就一直有一个放不下的人,她没告诉我具体是谁,我就一点都想不通,这是怎么坚持住的。如今发生在我身上我还是想不通,知络,你是骗我的吧?”他的声音沙哑,晚风轻抚过,它也变得飘忽起来。
秦知络在这一刻真的觉得胸腔的负压过核了,她支撑不住了,她伪装不下去了,她其实一点都不大方,一点都不镇定,她一点也不聪明。
“孟方祈,我没有骗你。我就是喜欢了你那么多年,我就是你想不通的那个傻子,岑矜只等了七年,我等了十四年。我总共活了二十八岁,有一半的时间在喜欢你。我是很傻,人家等起码曾经互相喜欢过,知道对方喜欢,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做这个傻子,我也很想在二十出头时谈恋爱,在合适的年纪嫁给那个合适的他,在一切安定下来后生个孩子。我尝试过,我做不到。”
秦知络吼完这一段话,就向前跑了,她在嘴里念叨,“我就当这一回神经病,以后都不是了。”
跑出五米远,她被抓住了。他抓住她的胳膊,开口声音压抑,竟还带着笑意,他说:“知络,现在我知道了,不给我个机会说想法了?”
秦知络站定,“你说。”
“我们处处好吗?也许我们更深一步了解,你的想法会变,你可以随时说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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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回到宾馆,秦知络觉得脚下跟踩棉花似的,太像一场梦了。她在路边遇到他,他说两人处处好不好。而且他说由她来说结束。
刘眉晚上回来和她说有个大妈找她,说是早前约好的,她帮她看了,不严重。
秦知络咧嘴笑了,“谢谢美眉。”
“哟——你今日心情好了。让我猜猜,下午走桃花运了?但这地应该没什么条件好的。”刘眉打量了秦知络一眼,觉得她以秦知络的条件,这地应该没人能配得上她。
“不是静子那事最后挺好吗?我很开心。”秦知络应道。
刘眉想了想,确实是,没再和她闲聊,拿着睡衣去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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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秦知络满心觉得不真实时,孟方祈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不否认,他被秦知络震住了。
躺在酒店的床上,孟方祈抽完一支烟,给岑矜打了一个电话,他总觉得有个消息想和她分享一下。
岑矜接起时打了一个哈欠,口齿不清地说道:“有事说事,没事挂断。”
孟方祈听着她这语气就知道她又在烦主治考试的事,“有个喜事。”
岑矜兴致不高,“在地里挖着文物了?但那也不是你的。”
“给你挖了个嫂子。”
岑矜嗤笑,“你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梦里还会打电话呢?”
“你的那个师姐秦知络,我们打算处处。”孟方祈本想说谈恋爱,但觉得太别扭,说不出口。
岑矜听着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哥,你说什么?”
孟方祈换了个姿势,“我和秦知络在处对象。但你别告诉虹姨了,还不一定会成。”
像是猛地喝进去了一口冷风,她嗓子发干,“哥,你跟秦知络是不是很多年就在一起过了,在你搬来a市之前?”
孟方祈不知怎么地听着她这么说很不开心,“我跟知络没早恋。就这样,撂了,嘴严实点,别往处瞎说。”高高兴兴地打这一通电话,打完竟觉得是平添了几缕烦躁。
岑矜听着电话嘟的一声挂断,她微眯了一下眼,放下手机,拿起放在一旁的一张白纸,慢慢地写下了一个数字,那是一个年份。那一年褚再清和秦知络要出去实习,要去q市,而那一年孟方祈在读研,他跟着导师也去q市了,在那做实地调研,去了大半年。苏晓说秦知络要去q市是为了一个人。褚再清说秦知络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不是他。所有的事,在刹那间似乎串起来了。
岑矜把这张纸揉成一团,扔在了脚边的垃圾桶里。她在心里哀嚎了一句,为什么要让她在考试的前一晚知晓这个消息。
果然没出意外,考试中她脑海里全是这一系列的关系,她整个人像被困住了。强逼着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题上,她才勉勉强强答完题,却不想检查了,就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中午考完出来,褚再清在外面等她。她上车,他也没问她考得怎么样,径直带着她去吃饭了,吃完饭又送她回考点。晚上,他也是考完就带着她去吃饭,然后送回家,不提考试,不问其他,只是告诉她细心点,放轻松。考了整整两天,褚再清一直都是这样,岑矜想和他提一下孟方祈的事也觉得不合适。
直到全部考完的下午,出来时是六点。褚再清终于问了一句,“考的还行?”
岑矜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考前一晚知道了个轰炸性的消息,影响第一天上午了。”
褚再清微皱眉头,一面启动车子,一面问道:“什么消息?”
“你的青梅秦知络和我哥在一起了,她成我嫂子了。”她说着瞪了他一眼,她一直的以为的情敌转眼间变嫂子,这太窘了,秦知络肯定把她当笑话看。
褚再清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车子差点拐进另一个车道,他赶紧调回。车子回正后,他感知到旁边的不满目光,淡淡地说道:“这事可别怪我,不是我撮合的。”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秦知络喜欢很多年的人是我哥?”岑矜想想早前和秦知络不算和谐的相处,以后她简直难以自处,“还有当年她去q市要找的人真是我哥吗?”
适逢红灯,褚再清把车停下来,伸手揉了一下岑矜的头顶,温声说道:“当时她去q市实习是为了谁,我真不知道,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另外,别紧张,知络不知道你误会我和她的这档子事。”
后半句话,停在岑矜耳朵里有揶揄的意思,她呜咽了一声,“都怪你和我哥。”
看着红灯变绿,褚再清坐正,看着前方说道:“谁也不怪,碰巧了。”
岑矜瘫在座椅上望着身旁的人清减的侧脸,又轻轻地喟叹了一声,所幸所有的事此时此刻在往它该去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