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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岑矜抽空去了一趟乔蹊的科里,又正赶上乔蹊去病房里了,她就站在护士站那里等着。
乔蹊从病房出来,拐了个弯就看见了个穿着白大褂的纤细背影,有点眼生,不像是科里的人。待走近,那人正好转过身来。看见岑矜过来乔蹊是很意外的,岑矜来以星院区上班这么久从来没有来这边找过他。
乔蹊把岑矜带进办公室,给她倒了杯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有事?”
岑矜环视屋子四周,这是大办公室旁的一个小办公室,里面放着三张桌子。三张桌子上只有乔蹊桌上放了绿植,能看得出他把生活过得很细,和他的性格很像。
收回目光,岑矜拿起茶喝了一口,“没什么大事,就过来感受一下你们科室的氛围。”
乔蹊笑笑,不相信岑矜闲成这样,“难得你过来,就把小事说了。”
岑矜没再磨蹭,把一直拎着的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了。那是一盒针灸专用的针具,从包装看就知道制作精良。岑矜小心翼翼地打开,“乔医生,前段时间隔三差五给我爸扎针麻烦你了。又一个疗程结束,给你算人工费你也不要,那咱不俗气,送个礼物可以吗?应该是很适合你的。”这套针具是岑矜托苏晓专门找工匠订做的,她拿出来一根试过,软硬度刚刚好。
乔蹊接过,随机地拿出一根在手上撵了撵,从头捋到尾,又做出单手扎针的手势试了一下,果然手感不错。
“礼物这么贵重我怎么收?”乔蹊又把盒子推回给岑矜。
“应该的,你要不收下个疗程可就不找你了。”岑矜就把盒子搁在桌上,人站起来了作势要走了。
乔蹊起身送她,“东西我收着了,礼物可就这一回啊。”
“行,希望这套针具能够让乔医生每一次给病人扎完针后,病人都浑身经络通畅,脏腑平和,回头还来找你。”岑矜笑意盈盈地说道。乔蹊扎针技术真的很好,她在旁边瞧见过几回,进针速度很迅速,且能很快让病人产生针感,即“得气”。
岑矜虽然本科的时候学过针灸学,但相比之下就差了很多了。扎针技术是靠熟能生巧的,她就练得很少,而且如今腧穴的位置也记得有点模糊了。
岑矜拉门出去的前一刻,乔蹊叫住了她,他扬了扬手里的盒子,笑得很和煦,“岑矜,礼物我真的很喜欢。”
乔蹊这么一说,倒让岑矜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也就是学会投其所好了,先走了。”
走出神内科的住院区,岑矜一面等着电梯,一面感叹自己总算是还了乔蹊一个小人情了。从岑靖波生病,她和乔蹊重新联系上,乔蹊没有少帮过她忙。以前她还在b市时,他总会在微信上告诉她岑靖波的近况,到后来她回a市,乔蹊也对她有过照应。
这会电梯来得很快,岑矜刚准备掏出手机刷个朋友圈,面前的电梯门已经开了。岑矜是低头盯着手机屏幕走进电梯的,进去后,她也没抬头,就对开电梯的职工说了一句,“十楼”,整个人的注意力还在朋友圈上。
“岑医生,下午好。”安静的电梯里骤然有人这么说了一句。
岑矜没细听,本以为是病人,立马脸上带着笑抬起头了。然抬头后,这才发现旁边的人正偏头看着自己,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没笑。往上看,头上还有一块地就冒出了点头发碴子。
“褚医生,下午好。”岑矜看着那一小块头皮,没忍住,笑了。
“去哪了?”褚再清随口问道。
岑矜收起手机,“去了趟下面神内科。褚医生头上什么时候抽的线呀?”
“就这两天。”褚再清目视前方,脸上表情不再是淡淡的了,有点冷。可岑矜没惧,清了清嗓子,“褚医生得好好养,多吃点好的。”
“多谢岑医生关心,不过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想起来我的索赔还没解决。”褚再清说完电梯就到六楼了,他走出来,又回转过身,“岑医生下回上电梯就别玩手机了,为了安全。”
岑矜脸微红,“多谢提醒。”
电梯门刚合上,身后又有人叫了岑矜一声,岑矜回转身,是同科室的唐历安。此时电梯里人不多,他走到她身边,带着好奇说道:“岑医生来上班没多久,人倒认的广呀。”
岑矜勾了勾唇,“校友。您也认识?”
“能不认识吗?这位褚医生来上班的头一个星期,我们科里的护士们轮番地下去偷瞄,然后回来评了个院草的称号。”唐历安说着摇了摇头。
岑矜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打趣道:“哪用下去看,我看咱们科里唐医生就不错。”
“得了,我哪能跟年轻人比。不过我今天看着这褚医生破相了呀,头怎么被破了。估摸是惹情债喽。”唐历安朝着岑矜小声说道。
岑矜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大概——是吧。”
回到科里,岑矜停在护士站,拉了个熟络的小护士问道:“咱们院有院草?”
护士立马就来劲了,觑了周围看着没人,给岑矜说道:“有,神外科的褚再清,从德国回来的海归。”
岑矜顿了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护士脸上浮起一片红晕,“人还特别的温柔,我去看过一次,还和我说话了。”
岑矜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她着实不知道和她说话了与温柔有什么关系。看着小护士就这么羞红了脸,岑矜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蛋,“谢谢啦,耽误你了,去忙吧。”
小护士却拉住了岑矜,“矜姐,你如果想去看,我可以陪你去。”护士声音糯糯地,很可爱,却让岑矜忆起了褚再清的威胁。
他说索赔还没解决?那他自个解决罢了。
“谢谢你的好意了,我就不去看了,我觉得我们科医生都挺好的。”
“是挺好,不过不同嘛。”正好迎面走过来科里的一位实习生,护士扫了一眼,语气有些勉强。岑矜没继续在这闲话,拍了拍她的肩,洗了个手就进办公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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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矜的微信不是用手机号申请的,所以很多人即便有了她的手机号,也没加上她的微信。当天晚上,岑矜值夜班,坐在办公室在微信上调侃孟方祈,说莫筱筱又来家里了,李毓虹都快招架不住了,问他怎么办。
孟方祈倒是坚定,只回复了三个字:不开门。
倏地通讯录那一栏提示有新消息,岑矜退出对话框,点到那一栏,一看原来是好友请求。岑矜在接受那个小绿框上迟疑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按下去,因为对方微信昵称上写着三个字:褚再清。
岑矜没接受这个请求,也没继续玩手机了,刚放在桌上,电话又来了。来电人:褚医生。
岑矜略带烦躁的接起电话,“什么事?”
“在忙?”褚再清问道,他的声音有点疲惫。
“值夜班。”
“刚刚没玩手机?”
岑矜就猜到他打电话来的意义,但她还是撒了个谎,“没,在看病历。”
“微信发了个好友请求,你加上我吧。”褚再清直接说道,语气里带着点理所当然。
“微信是我私人的通讯工具,可以不加吗?”岑矜眼睛盯着电脑旁的仙人球,伸手拔了一根针下来,扎得手微疼,真是手贱有罪受。
“都知道手机号了不能加微信?”褚再清心里觉得这俩是没差的。
“那反正已经知道手机号了,微信加不加无所谓。”岑矜顺着他的话说。
褚再清蓦地笑了,“微信上都发什么了,这么怕让我见着?”
“褚医生,我值夜班呢,你这在干扰医务人员的工作。”岑矜不长记性,又揪了一根仙人球上的刺。
褚再清被岑矜的话逗乐了,但他压住了笑声,“我刚加了苏晓,苏晓给我传来好几张你朋友圈的截图。照片都挺好看的。”
岑矜手上的动作一滞,好你个苏晓,这么快就被陈傲那人给带偏了。
岑矜这头没声,褚再清又继续说:“那我以后就每天让苏晓给我截图了。”
岑矜想着褚再清是拿捏住自己的软肋了。她当然不想褚再清把这事闹这么大了,每日找苏晓要图那势必会扯进来个陈傲,这事兜兜转转理不清了。
“你等着,我去加。”岑矜恶狠狠地说道。
当晚,岑矜找苏晓核实了这事。苏晓的回答是,“褚师哥有微信?你把号发给我一下。”
岑矜是忍了又忍才没删掉褚再清,回头来还是被他给诓了。
褚再清加上微信的当晚,他把岑矜相册里的每一张照片都保存了,还一一点了赞。岑矜在一旁看书,手机就嗡嗡嗡地响,最后她给褚再清发了第一条微信——
“看就看,不要点赞。”
褚再清秒回:“神经中枢发来信号,手作为效应器自动点赞。”不愧是研究神经的,反射弧学得真好,那就让感受器压根看不着。
岑矜没回褚再清的消息,开始去删相册里的照片,挑挑选选,觉得本来就发的不多,还都挺好看,不舍得删,也就只删了五六张。然褚医生的微信消息又来了,“删也没用,已存。”
岑矜终于没忍住,把褚再清拉黑了,然后手机关机。
褚再清坐在办公室,看着那条已经发不出去的微信消息,他抿嘴笑了笑。
坐在褚再清对面的医生周扬叫了他一声,“褚医生,不下班?”今天晚上临时加了一台手术,是褚再清带着他做的,所以本来在五六点钟就应该下班的两人一直延迟到现在还没走。而且手术结束后,他忙着做缝合伤口的事,褚再清比他早一步出来,但他也还在办公室。
褚再清放下手机抬头,“医院附近有卖热饮的吗?”
周扬敛眉,想了一会才回答道:“医院右转直行五十米,那家花店旁边有家奶茶店。”
“好,你下班罢。回去也好好琢磨一下今天的手术,挺具有代表性的。”褚再清微点头。
提起手术,周扬又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了,但是看见褚再清已经在脱白大褂了,他倒是住口了,褚再清和他到现在都没有吃晚饭,再磨蹭不合适。
关了手机,岑矜倒也就静下来了,看书还慢慢看进去了。对于考试,毕竟已经在临床上呆了几年了,岑矜没考执业医师的时候那么紧张了。
护士站和医生大办公室之间是有个大窗户,岑矜偏头就能瞧见外面的情况。这会觉得累了,她站起来扭动了下腰,又活动了一转脖子,就看见外面的护士在向她招手,岑矜看了一下她的嘴型,像也是在叫自己出去。
岑矜也没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就迈步出去了。到护士站,护士就递给了她一杯热牛奶,脸上也全是艳羡之色,“岑医生,你男朋友真好,还专门差人给你送吃的东西过来。”
岑矜接过牛奶放在桌上,不解地问道:“男朋友?这个是谁送来的?”
“刚刚有个男医生送过来的,看你在忙就没打扰。”护士狐疑,又指了指走廊,“才走没多久。”
岑矜只望了一眼走廊的方向,没追上去。回过头来对着护士问了一句,“你饿吗?”然后把牛奶对着她示意了一下。
护士赶忙摆手,“我不饿,我正减着肥呢。”
岑矜拎着牛奶回了办公室,她也没喝。思索了片刻,她还是把手机开机了,刚开机就有短信提示。
“牛奶趁热喝,值夜班也别看太久的书。”——发信人:褚医生。
岑矜看着手机屏幕一点点变暗,默默感叹,这人还会派遣人了。不过不是他送来的也好,这院里没人不认识他的,他来平白惹来闲话。
岑矜是这样回信的,“褚医生,心意我领了。不过我讨厌牛奶了,一股子腥味。”
“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喝的。”
“那时候年轻,还要长身体。”
“是发育的挺好的。”岑矜盯着褚再清发过来的这几个字直愣愣地看了几分钟,然后踢了桌子一脚。这一踢,脚又吃痛了。
“褚再清,我是发育的挺好的。但你就不一定呀,那天看你瘦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岑矜发誓她说这话一点都不违心。
褚再清看着这几句话倒是没有岑矜反应那么大,毕竟岑矜那天绯红的脸被他瞅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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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再清住在以星院区的职工楼里,他从科里回去很近,晚上跑过来看急诊也很快。现在下班回去,褚再清翻遍了整个冰箱都只找出来了一盒泡面,用开水泡了,将就着吃了。褚再清能一点点分析出现在吃了这盒泡面对身体有多不好,可是许多事情耐不住没办法三个字。
吃完泡面,褚再清拿起了旁边的那杯牛奶,此刻已经不热了。刚刚他跑去买时买了两杯,送上去一杯,还留下了一杯。他也没有加热这杯牛奶,端起送入口中,微凉,也确实有一丝淡淡的腥味。
收拾好,褚再清刚在沙发上坐下,搁在茶几上的电话响了,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家里的座机打来的。接起,是褚豫松的声音,“在家?”
褚再清嗯了一声,“您还没休息?”
褚豫松沉吟了一息,“我已经给你妈找了个心理医生,打算明天请她到家里来看看。”
褚再清听完半晌没有出声,褚豫松有点急了,“你之前说找医生,一直也没有音,我看着你妈情况越来越严重,就——”
“循序渐进的来,不用一开始就治疗,陪着聊聊天就好。”褚再清说道。
“好。”褚豫松应下了,声音沉重。
过了一瞬,两人快要撂电话时,褚豫松又说道:“听说老爷子在d市的身体每况愈下了,你再想想法子让他过来吧,我们也过去不了。”
褚再清拧眉,随即又伸手揉了揉眉心,“老爷子和我妈现在都身体不好,两个人凑到一起不好。老爷子就呆在d市挺好的,有人照顾,我抽空也会过去的。”
挂了电话,褚再清仰躺在沙发上很久都没有动,昏昏沉沉似睡了一觉。半夜十二点,他起身离开客厅,去卧室洗漱,这才在床上躺下。
第二天一早,褚再清起来做的第一件事,是给在d市的秦知络打过去了一个电话。
秦知络也是刚起的状态,接到褚再清的电话心里猛地抖了一下,“怎么了?”
褚再清舔了一下干燥的下嘴唇,“最近有时间吗?”
秦知络听着他这个语气猜应该不是急事,默默地长舒了一口气,“先说什么事,我再说有没有时间吧。”
“我想你亲自帮我去看一下老爷子的身体状况,他身边的人总是瞒七隐八的,我摸不清具体情况。”褚再清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听得秦知络心口发酸。
“好,我会专门带老年科的医生过去的。”秦知络柔声应道。
“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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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知络带了一名医生去的郊区。去的时候是上午,伺候老爷子的人把他们迎进来,言语之间有点含糊,逐句问才知道昨夜降温褚老爷子受风寒,整个上午都没起。
秦知络有点着急,“老爷子带着的学生呢?”
“正好这两天都回城了,老爷子自己开了点药吃了,也不愿意我打电话麻烦别人。”伺候的人自己也是两头为难。
秦知络没有多追究,带着医生就进去。穿过好几扇门到了老爷子的卧室。屋内很暗,秦知络从外面进来眼睛一时之家还有点适应不了,微眯着向床上看过去。床上凸起了一小块,提示着那里还躺着个人。秦知络眼眶微微发涩,压低声音叫了一声:“褚爷爷。”
老爷子睡得很浅,慢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伸手按亮屋内的灯,浑浊的眼睛看见秦知络后亮了几分,“知络来了。”
秦知络走到床边,伸手用手背探了一下老爷子的额头,不是很烫,估摸老爷子自个开药捂汗后降下去。
“您身体不舒服,有什么事都应该通知我们晚辈,不要因为您是大夫就可以瞒瞒欺欺的。”秦知络故作严厉的说道。
褚孟都笑了笑,“行,小妮子愈来愈会说了。”
秦知络带来的医生给褚孟都做了详细的全身检查。老爷子血压高,心脏上也存在毛病,医生更是私下和秦知络说存在阿尔兹海默症的前兆,当然更详细可靠的诊断得靠仪器。秦知络把这些话都原封不动的转达给了褚再清。
检查完,秦知络不想把老爷子的心情折腾得太压抑,又看着他精神也还可以,陪着聊了好一会天,吃过午饭还呆了很久才走。临走前,褚孟都拉着秦知络的手,顿了又顿,才说道:“难为你过来了,褚再清那小子不懂得疼人,尽折腾你。我说这个检查身体就不用嘛,我自己把个脉什么不知道?”
“您知道了会告诉他吗?”秦知络笑着反问。
褚孟都不答话了。
秦知络忘了一眼院子,声音有些飘忽,“您一定要好好的。我还记得第一次到您这来呢,我和褚再清在院子里玩,您就站在那看着我们,还给我们从药房里拿龙眼肉当零嘴,我都记着呢。”说着,秦知络还指了一下药房门口的台檐。
“好,我好好的。”褚孟都拍了拍秦知络的手背,眼里有层水雾。
秦知络转身就用手指擦了两下眼睑。那年的院子里,她和褚再清无忧无虑地玩耍,看院子里晒着的中药。忽地院门开了,褚再清的大哥褚如岐缓步走进来,老爷子脸上是怎么都压不住的笑意,眼角上扬,整个眼睛弯成一道缝,而这些年再也没有见过这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