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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绣脑中只有一瞬间的空白,旋即反应过来,御侍答题前一日,太液池边只有她和朝遇宣两人,边上空旷怎能容他人听璧角,朝遇宇如何得知谈话内容,答案显而易见,而他口中的“母妃”未必是丽妃。红绣只是不明白,一个无法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怎会让朝遇宣这般剖白心迹地拉拢,不怕他反咬一口么。
此刻若是将那日的话原原本本地全数抖出来,他朝遇宣还觊觎东宫呢,相比之下,红绣肖想皇后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只见红绣神态自若,甚至带了一丝笑意:“请问四殿下,若是臣当真肖想凤位,那皇位会是谁?总不能是圣上。”红绣虽然看着朝遇宇却是对皇帝拱着手,以表尊敬。
朝遇宇张口结舌:“必是你想……你想……”他竟说不出口,若是他说红绣要助端王做太子,朝遇宣必定被褫夺皇储资格。
见他这般犹疑,丽妃定是令贵妃那边的,红绣接着对皇帝说:“倘若臣和端王真存有非分之想,臣就不会挨朱太后那顿板子,还请皇上明鉴。”而后伏在地上,等着皇帝定夺。
朝遇宇虽然很是不服气,只得耸拉着脑袋:“儿臣只是看不惯她们母女,随口乱说的,儿臣也不是真的想让她做司仪。”
“胡闹!”皇帝很是不悦,蹙着眉头道,“礼仪规范全还给夫子了么?就冲你这般胡作非为,还想学着你二哥征战沙场?没得西部拱手呈送给吐蕃算了!你别再妄想着带兵讨伐,给朕安安分分地呆在长安!”估摸着要替陆佩君出气呢,又不能惩治他,只下令道,“朕看你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劝诫要他们何用?近身伺候的全赏二十板子,谴去永巷做事。”
朝遇宇噘着嘴,十分不情愿:“早知道不回长安了。”
红绣这才后知后觉,朝遇宇一直艳羡朝遇安能替大昭拓土开疆,在朝遇安收复南诏时更是心痒难耐,十岁的孩子哪懂得那么多,只觉得上阵杀敌才是快意人生,几年来一直惦记着从未改变过想法,皇帝拗不过他,便于去年许他在巴蜀地区试炼一番,虽不如朝遇安那样拥有整个军队,好歹手里也有些兵权。
不过是朝遇安娶侧妃,他才临时回长安观礼,现在倒好,还没过足将军瘾,已被卸了兵权,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然是一副口服心不服的姿态,跟着单福庭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往少阳院。
红绣跪在地上没起来,她从没有比此刻更想知道自己父亲的身份:“母亲,女儿的父亲到底是谁?”
陆佩君站着定定地看着她,原本想让皇帝背这个锅,可难免会有诟病,一旦遭元老弹劾,再搬出祖制,皇帝也难保自己的命罢,后果更是难以想象。
朝遇安的心在狂跳,陆佩君不开口,他越来越慌,若是红绣和自己同父,那简直是在作孽,索性直接问出了口:“红绣是不是——公主?”他强忍着,不让自己打颤。
皇帝倒是微怔,先看了陆佩君一眼,才缓缓摇头:“若她是,也不会轮到凉玉和亲。”虽然一度有过那个想法,终究还是被陆佩君说服。陆家的血脉,天可怜见的,总不能再让她吃苦。
朝遇安这才如释负重。
皇帝目露精光,提醒他:“她御侍的身份,永不会改变。”明摆着警告他不要有其他想法。
朝遇安很想问——陆佩君呢,曾经的御侍,您又置她于何地,可他不敢。他也不明白,一个失踪近二十年的女人,既然有了新的人生,为何还要再次涉足宫中。若不是她和红绣这般肖像,他怎都不会相信她们是母女。也许,另有隐情。
他和红绣不是兄妹便好。
朝遇安忽而觉得若是父皇将陆佩君收入后宫也是好事,他自然可以效仿留下红绣。
陆佩君早没了游玩兴致,随口一句:“回宫。”又对红绣道,“起来吧,你是同我回栖凤阁,还是留在这?”
红绣缓缓起身:“女儿还要去看看阿未。”她稍稍看皇帝一眼,“当日在延禧殿多亏阿未他们四个护着。”她不敢多说,怕皇帝认为自己还怨则朱太后。
陆佩君用帕子轻掖鼻下:“慎刑司的人可真会当职,想当初我还是御侍时,他们哪敢动御侍守卫。”
以前陆佩君的守卫全是从锦衣卫里挑出来的,錾令铜牌一亮,谁人敢招惹。
皇帝若有所思,似是犹疑,半晌才问陆佩君:“回宫用膳还是去郊外?”
陆佩君明明已经说了想回栖凤阁,她自顾白了皇帝一眼,一个人先行往回走,皇帝却跟在她后面,轻捏她的袖口,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见她没再生气,这才快步走过去同她并肩。
简直叫旁边的人冒冷汗,敢对皇帝这样的,能让皇帝这样的,也只有她一人罢。
宫人们自觉的立在原地,待有一段距离后,仪仗才缓缓跟在他们身后。
朝遇安传了肩舆,送那个受伤的守卫去宫里医治,再去看红绣,脸色不太好。
朝遇安微微叹气:“随我去行辕那边。”
红绣抬头看他:“是不是宫人的命在你眼里如草芥,都只是奴才?”
朝遇安微愣,俄而反应过来是因为方才他说要杖毙风影的事:“你在宫中的时日不短,宫人因为做一件事或说错一句话,被罚甚至丢命的事还少么?”他盯着红绣的脸,恨不得能看穿她的心中所想,“那些话是她能说的么?搁在平日,掌嘴也不为过。”
红绣抿嘴弯成一个看似微笑的弧度,不想再同他争执。
朝遇安说的没错,尊卑摆在那,可红绣听了不舒服,从宫女擢升上来的女官更是在意自己的出生,至少她现在还看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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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遇安军规严谨,飞龙营处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平日里重玄门紧闭不开,营地的西面一大片木屋行馆密集排列着,却是让人安心疗伤的好地方。
花影撩开其中一间的营帐,红绣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脂粉香气,再想细辨却消失无踪。
营地的配给不讲究,阿未住的地方还算宽敞,见到红绣来了,他吃惊不小,撑着下床给她行礼,左腿屈膝,右腿有些僵,拖在地上。
“起来吧,快些躺着。”红绣免了他的礼,“好些了么?”
阿未太过注重礼节,仍旧站着回答:“承蒙郡主惦记,属下无大碍。”
花影搬了个兀子过来再放上软垫,红绣坐下后又道:“你坐着说话。”
阿未这才坐在床沿处,低着头仍旧恭敬。
红绣想补偿他些什么,官衔提携不了,银子还是可以的:“你祖籍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阿未稍作迟疑才道:“属下孜然一身。”他似是有难言之隐,并没有说自己的家乡。
好在红绣也没有继续问询,只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阿未面露难堪之色,才请求道:“属下想回金吾仗院修养。”
金吾仗院在含元殿广场两侧,供着皇宫禁军居住,出入也方便些。
红绣虽有些诧异,仍旧没有继续追问:“也好。”
而后红绣让花影去传了四副肩舆,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地往宫里走。
朝遇安自然不会让红绣那么早离开:“我有话同你说。”
红绣脚下一顿,只留了花影在身边。
朝遇安带着红绣顺着行馆往西走,越往前树木更为茂密,两边树荫的阴影压下来,让得红绣觉得心有些慌,他又怎么不明白她的局促不安。
一路无话,红绣终是忍不住:“王爷找臣有事么?”
朝遇安微微侧目看她:“没有事就不能找你了?”
花影觉得是因为自己在身旁,他不方便说话吧,便放慢了脚步。
红绣跟着停下脚步面对朝遇安:“王爷有事您吩咐,臣还有事想问母亲。”
朝遇安不知用了多少勇气,看着她道:“对不起,那晚是我孟浪,你可不可以不放在心上?”
他孟浪,她没吃亏且还打伤了他,她是不是也要向他道歉呢,红绣迟疑着,好一会才说:“臣已经忘记了。”
朝遇安听她称臣很不喜欢,却不敢开口让她更正,两人已经生分了,倘若逼她,她也只会是嘴上应付你,心中早已隔了万水千山。
他真是没了法子,也不顾忌花影在旁,只坚定道:“我不会放弃的。”
红绣的叹息声微不可闻:“王爷您就要成亲了。”
朝遇安有些苦恼:“阿音只是权宜之策。”
“想想承滇。”红绣低着头看着鞋尖,“有些事无法改变,王爷为何不试着接受?”婚事也好,她的身份也好。
朝遇安喉结微动:“如果没有承滇,没有阿音,你会不会等我?”
红绣忽而想到自己问花影那个假设性的问题,果然虚构的结果当真无法用现实去衡量,她大可以回答“也许吧”,但内心不想给他任何希望:“臣不知。臣觉得没有如果,即便有,那也是——如果臣一直在司衣房,您依旧是王爷,臣定会等着王爷从江南回来。”红绣终是抬头看他,“可惜,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
如果时光倒退到那时,红绣不去竞选御侍之职,那么今时今日,会不会是另外一番光景,却是红绣从未想过的。
朝遇安目光透露着些许寒意,双唇微启:“如果没有喻潇呢?”
红绣心中狂跳一下,还是淡淡道:“臣依然不知。”她看向远处的渭水的方向,“王爷你看,渭河就在路的尽头,如果丢一盏河灯进水中,你永远不知道那盏河灯会飘入沣河还是涝浴河,一切皆有变数,何来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