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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绣给朱太后笞杖的事,自然有人告知单福庭,碍于皇后在场,直到傍晚时分回了紫宸殿,单福庭才将事情的起因经过竹筒倒豆子般转告皇帝。
“她现在在哪?”皇帝脱下衮服冕冠,倒没有太大的触动。
单福庭觉得是在问红绣,便回道:“人还在司药局,伤的不轻。”而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皇帝的神色,并不敢添油加醋。
皇帝微微蹙着眉:“谁送她过去的?”
单福庭垂眸道:“说是喻公爷送去的,靖王传的御医。”
皇帝明显一怔,两名宫女手上一点都不敢耽搁,替他穿上浅黄色圆领团龙常服,而后自觉地退出奉春堂,皇帝这才问:“景辰当时也在长信宫看着母后赏她板子的?”话语里有些质疑的味道。
单福庭弓着腰说:“那哪能够啊,说是半道上遇见的。”他张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越发会传话了!”皇帝口气凛冽,透着不满之意。
“不敢欺瞒皇上。”单福庭忙跪了下来,“安御侍被传到延禧殿的时候,靖王和令贵妃的甥女沈小姐在宫里游赏,喻公爷是抱着安御侍出长信宫的,他们刚好在右银台门那里碰到,王爷便帮着叫了御医。”
皇帝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适时内侍府的人端着两个大银盘跪在地上:“恭请皇上御览。”每个银盘上摆了八只绿头签,按妃嫔位份由高到低整齐地排列着。
皇帝只扫过去一眼,将令贵妃的绿头牌翻了过去:“晚上去仙居殿。”
令贵妃知晓皇帝翻了自己的牌子,自然让小厨房备了他爱吃的食物,并亲自布菜,皇帝却胃口欠佳,只尝了一小口乳燕汤,便将银调羹往瓷碗中一丢,发出一声脆响,满屋子的宫人跪了下来,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令贵妃微愣,想着许是汤味不合皇帝心意,只吩咐翡心道:“将这汤羹撤了,以后也不必再备。”
翡心低着头去端青釉盅,皇帝正伸手去拿帕子,刚好碰触到指间,翡心触刺似得缩回手来跪在地上颤声求饶:“奴婢该死。”
皇帝有些厌恶地用力擦了擦手,将帕子摔在青釉盅里:“你倒是很会管教人,各个目无尊长。”
令贵妃有些慌,皇帝明显意有所指,自己还摸不清到底哪里惹他不悦,只能先跪下来:“臣妾管教无方,求皇上恕罪。”
皇帝“哼”了一声,很是不悦:“只怪朕先前太惯着你了。”说着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即便令贵妃从前一度恃宠而骄,皇帝也不曾说过任何重话,全由着她的性子做事,今日,倒是让令贵妃措手不及,猛然想到红绣给太后惩戒的事,怕是惹了皇帝不痛快,更是失了分寸去抱他的腿:“臣妾无心之失,求皇上饶过臣妾这一回。”她已过了专宠的年岁,也会害怕有人代替自己。
皇帝脚下一顿,回头去看她,那种因畏惧而泪流满面的脸庞和一般的哭泣很是不同,皇帝并非圣贤,他喜欢过她,不假,没有男人不爱美丽的女人,可那种喜欢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貌和她的家世,就像朝遇宣曾说过的那样,若她不是江南首富的嫡女,怎会得皇帝这般宠爱。
皇帝也是念旧之人,终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去扶她,令贵妃却哽咽着不起来:“臣妾伺候皇上多年,从未见皇上再对谁上过心,安红绣是比臣妾年轻,可她的心思并非在万岁爷身上。”令贵妃抬着头,说出她心中最后的撒手锏,“安红绣和景辰关系不一般,在她还是掌衣的时候,臣妾的几个婢女都是看到的……”此时此刻,她根本没有搞清楚事态的发展,只因着女人的嫉妒,竟误以为皇帝对红绣有想法。
皇帝眉心一跳,简直叫他愤恨,白荼将红绣送进宫的原因怕就是为这般,若不是碍着陆佩君和红绣那一丝丝的血脉牵连,他真想立即废了红绣,他被怒火烧红了眼,直接抽腿出来厉声斥责道:“沈氏御前失仪,罚其禁足三月。”随即拂袖而去。
令贵妃登时傻了眼,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皇帝刚走出殿门,碰巧遇见沈蓁,她一时犯怵,忘了行大礼,只福了福身子道:“臣女沈蓁给皇上请安。”
皇帝上下打量她,沈家的女儿向来样貌都是拔尖的,他稍作踌躇才说:“宫里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若无它事,多留在宫中陪你姑母一些时日。”
沈蓁有些喜出望外,连忙道谢:“谢姐夫。”虽有失言,皇帝也未怪罪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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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到紫宸殿,钻了牛角尖般,怎么都觉得不顺畅,奉春堂的宫婢们人人自危,大气都不敢喘的,唯恐惹祸上身,直给单福庭使眼色求助。单福庭趁换茶盏的功夫躬着腰问:“皇上要不要宣个妃嫔过来疏解烦闷?”
皇帝瞪他:“是谁给了你好处,叫你这样帮衬着?”虽然口气不佳,倒不至于发怒。
单福庭陪着笑,脸上堆满了褶子:“紫兰殿不才晋了位小主,您是一次牌子都没翻的,合着那帮宫婢们都在看她笑话。”
皇帝瞟他一眼,端起了茶盏:“紫兰殿的主位都不说什么,怎容他人置喙?”瓷盏中碧叶沉浮,只在一瞬间。
“瞧奴才嘴笨的。”单福庭拍了自己的嘴两下,笑道,“那奴才去宣淑主子过来?”
“狗腿子。”皇帝虽然这般训着,眉眼却满是笑意。
这一日发生的事,真叫人联想翩翩,后宫不乏嚼舌根之人,更是绘声绘色。
话传到皇后耳中又是另外一番情景,她自然不相信皇帝会对红绣有小心思,更觉着令贵妃被禁足不过是皇帝借题发挥而已,她用银剪将丝线剪断,还算满意手中团扇的花样,月白鲛纱为底,绣了幅碧蝶采莲图,仔细端详一番后吩咐采芙:“将这扇子赏给红绣,再备一些补品。”
采芙也愿意相信道听途说来的话:“娘娘,德阳郡主不简单呐,不得不防。”
皇后很是轻蔑道:“就凭她?本宫有法子捧她坐上御侍的位子,自然有法子拉她下来。”她将针戳至线团中,嘴角掩不住的笑意,“现在还轮不到本宫来防她,令贵妃那边怕是已经想生吞活剥了她,呵,蠢钝如猪。”后宫里的明争暗斗,为的只是那一点点的圣上怜爱,真真微不足道。
皇后也曾一腔爱慕,却求而不得,今时今日她已不想再去奢望什么,只要能保住自己的皇后之位,日后,便是皇太后,更是太皇太后。
爱,求不得,能求一些实际的东西也很好。故而皇后认为令贵妃愚昧,为了那根本得不到的帝王之爱而除去眼中钉、肉中刺,更是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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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三更天,红绣是被疼醒的,后腰下处火辣辣的疼痛,连同喉咙那都被火灼烧一般,她说不出话,唯有痛苦地呻.吟一声。
王珺连忙走过去:“可算醒了。”她回过头吩咐花影,“打盆热水来。”自己已先将案上早已备好的凉白开端来,慢慢喂给红绣喝。
红绣稍有一点动弹,便觉钻心的疼,只是喝了几口水的功夫,额上已布满了汗珠,她更像条搁浅的鱼一般,大口地喘着气。
王珺拧了把热手巾替她擦汗:“忍着些,还好未伤及筋骨,这些日子便好好休息罢。”事已至此总不能再数落她不听劝告。
红绣倒吸了口冷气,哑着嗓子轻轻问:“阿未他们怎样?”
“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有功夫惦记他人?”王珺用力拧了把手巾,还是如实告知,“他们几个也是半死不活的,靖王将他们送到飞龙营医治去了。”俄而,她深深叹息,“你这一伤,定是半个月都下不了榻,不知万岁爷那边会不会找人替你的职。”
红绣想着若是皇帝真的再换过御侍一职,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抬眸间觉得四周摆设有些陌生:“这是何处?”
“司药房,这几日不大好挪动,你便将就一下罢。”王珺替她打扇子,希望能凉爽些,“饿么?外面备了膳食,你想吃什么?”
红绣舔了舔嘴唇:“有虾仁么?”
王珺使了个眼色,月影掀帘子出去端膳食,她又说道:“御医嘱咐这些日子你要忌口,不能食用发物。”
这个时候哪有得挑,有口吃的已经很满意了,足足用了两刻钟红绣才将一碗鸡丝羹用完,身上早已被汗浸透。
王珺她们三人仔细替红绣擦了遍身子,不方便换的衣裳用剪刀铰了,又取蚕丝绸覆在她身上。
红绣只觉得一丝冰凉感蔓延全身,总算缓解些许疼痛,心里更是感慨万千,现遭很是后怕,是该吃一堑长一智的,以后再也不能干蠢事,还活着真好。
王珺见红绣没有睡意,便打着扇子对她说道:“晚膳后皇后送了这把团扇给你,还有好些赏赐。”
“明日替我谢过皇后。”红绣趴着,感受那清凉的风,觉得身上的疼痛也是能忍得的。
王珺准备将令贵妃给皇帝禁足的事同她说,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只说些无关痛痒的:“等郡主府改建好,你便搬出去住,我也沾沾光。”
红绣这才想起重要的事:“我修书回乡已将近一月时间,为何还不见母亲到长安?”她有些担忧道,“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她拢着眉,只觉得腚痛,自是一阵龇牙咧嘴的哀嚎。
“仔细身上的伤。”王珺放下团扇,拿了三指宽的抹额替她束上,并宽慰她,“天亮后我派人再去跟进一番,夫人有通行令和牒文,旁人阻碍不了的。”
红绣很是懊恼:“怪我自己不上心,忽略了太多事情。”她忍者疼痛,声音有些恹恹的,“阿珺,我是不是太过自傲了,惹人嫌?”
“别瞎说。”王珺靠在她身边,轻拂她的鬓角,“她们是眼红你,妒忌你,才给你使绊子,后宫里见不得人的手段多了去,想我们在司衣房的时候还不是日日如履薄冰。”
“今时不同往日。”红绣呢喃道,“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还在司衣房。”
王珺微微一笑:“那你便当这是磨砺,再过十年,你回头看定是另一番感慨。”
“那也要我有命能活到十年后才行。”红绣说着,嘴角竟泛着苦笑。
“又再说胡话了。”王珺瞅了一眼更漏,轻抚她的背,“睡罢,明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