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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设在麟德殿,邀了朝中四品及以上官员列席,给足朝遇宣的脸面。
每每与众官同乐,皇后最爱做媒,往年都是指着谁便是谁,看起来随意,却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而今日她却一反常态,和令贵妃聊起拾翠殿的家人子,说已送了十个去往景仁殿。
令贵妃掩面轻笑:“喧和不过将将弱冠,洛阳府邸还未建成,大婚总不能在长信宫拜天地。”若是能在长信宫,那还了得,她话里有话,似在试探什么。
“喧和。”皇后呢喃朝遇宣弱冠后的表字,倒也不是很在意,“景辰六月要娶侧妃,同一年完婚,是不妥当。”皇后轻描淡写,不理会令贵妃的言外之意。
令贵妃确实有她的心思,外甥女沈蓁前年已及笄,原本想着端阳节时让母亲将其带进宫里,自己再向皇帝讨个恩典指给朝遇宣,怎料朝遇安竟会先成婚。
明年再完婚她也等得,沈家的嫡女,不会再做侧妃,她要沈蓁为正妃。令贵妃更想趁今夜,让皇帝直接将凉玉指给喻潇,却遍寻他不着,连汝阳长公主也不在席间,便嘟囔了声:“怎么没看见徽州侯?”
红绣离他们的席案近,自然听得清楚,于是她环顾四周,果然没看到喻潇的身影,不禁低头轻笑,他逃的哪是《汉宫秋》,明明是《鸳鸯谱》。
王珺跪坐在她身边斟酒,悄悄说:“靖王在看你。”
红绣抬头,朝遇安就坐在她对面,见她看过来,便举杯做邀酒状,红绣与他遥遥对杯,只浅抿一口也不多喝。
皇帝也在官员中寻找着:“品仙呢,今夜怎没看见他?”
喻轻舟便起身回道:“他有些咳嗽,说迟些时候再来。”
皇帝笑了笑:“惯会躲的。”
忽而有侍卫急匆匆走上殿来,在皇帝身边附耳一番,只见皇帝脸色微恙,即刻离了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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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绣的母亲到了长安,皇帝比红绣先行知晓。
皇帝更是一早就派了锦衣卫在洛阳处等候,全程护送其前往长安皇宫,现遭人已带去了清思殿,只因皇帝心中有太多的疑虑。
殿中的女子不过寻常的妇人,佝偻着腰,头上包着素色的纱巾,脸完全被遮住看不清长相,双眼还算温和,见皇帝来了她跪于地上:“民妇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从她身边走过,并没有叫起:“你便是安红绣的母亲?”
木槿伏在地上:“回皇上,民妇只是红绣的乳母。”
见眼前的妇人跪姿很是端正,皇帝命其道:“你抬起头来。”
木槿缓缓抬头解释:“民妇早些年受过伤,脸上瘢痕可怖,不敢惊吓到圣上。”
不是她。
皇帝负手而立,盘着手上的金珀,问出了一直困扰他的问题:“那红绣是谁的女儿?”
木槿很是镇定地回答他:“不瞒皇上,红绣是陆君航陆将军的女儿,当年陆将军下江南,与民妇东家小姐木宛如有过一段露水情缘,而后西北有战事急召,陆将军离去前答应会给小姐一个名分,可最后他却娶了燕国的芃郡主,皇上应当知晓。”
陆君航是陆佩君的幺弟,肃元九年皇帝亲下的赐婚旨,他怎会不知晓。
木槿见皇帝没有说话,便接着说:“当年小姐怀了身子,让家奴去到甘州找寻陆将军,却是无功而返。老爷认为是小姐自己做了不光彩的事,与陆将军之间是她捏造出来的,便将小姐赶出木家。再后来几经打听知晓西北战事已平,于是小姐将还未断奶的红绣托付给老夫人,亲自去到甘州寻人。”木槿忽而有些难过,带着些嗓音,“这一去便未再回来,随行的家奴说是小姐在将军府门前触楹柱自戕的。”她低着头没有再说下去,不过就是一场如陈世美般的戏码。
皇帝仔细分辨她话语的真假:“为何要让红绣姓安而不姓陆?”
木槿还未平复心情,轻啜道:“陆将军那时奉旨守安定卫,故而小姐给她以安字为姓。”
皇帝又问她:“你为何将红绣送进宫里,还给她一块刻字的小金牌?”手上不由自主地快速盘起金珀来。
“奴婢不识字,那块金牌是旁人所赠。”木槿理了理思绪,“当年小姐的事虽然被木家不许外传,却有几个家奴知晓,后来有个自称是陆将军姐姐的女人找到老夫人,说想见见自己的外甥女。”木槿掰手指算道,“那时红绣将将会走路,陆姑姑还想带走她,夫人怎会听个来历不明人的话,她却拿出圣旨,自称是宫里来的,奴家小门小户的不敢得罪,红绣是民妇奶大的,便让民妇一同随行。”
皇帝的心不由地砰砰直跳:“那个女子与你一同来长安了么?”
“没有。”木槿摇了摇头,“姑姑身子不好,我们离开木家后一直住在周庄,过了几年平静日子,后来姑姑说怕熬不到红绣长大成人了,便将九岁的红绣送到宫中,她自己也在那年的冬天去了。”
听起来有条有理,思路顺畅,皇帝却是半信半疑:“她在世时有说过什么?”
木槿努力回想着什么:“姑姑神叨叨的,既说自己曾是太子妃,又说是世子妃来着,估摸着脑子不太灵光,但有时候却是很正常的。”忽而她像是想起什么,“姑姑临走前嘱咐民妇,要在红绣年纪适当的时候将那块小金牌交给她,还说一定要她把那个小金牌再转交给皇上,万岁爷自然会知晓一切。”木槿垂眸寻思着,“红绣定是将小金牌交付给皇上了,您才封她做郡主的罢。”
皇帝蹙着眉头:“这些事还有其他人知晓么?”
“没了。”木槿抬起头来很是真诚,怕皇帝不信似得补充道,“民妇的夫家见民妇容貌尽毁,早已写了休书,而后到了周庄也未曾同木家联系过,自姑姑去后这些年民妇也是一个人过活。”
这会子皇帝还是不放心的,立于殿中沉默半晌才唤了声“单福庭”,单福庭应声而至,皇帝看着他目光深沉道:“同侍卫去到麟德殿取一盏波斯佳酿来。”
单福庭心领神会,退了出去。
不多时,单福庭捧着个包金漆盘还带着两名侍卫回到清思殿。皇帝淡然地说:“念你照顾安红绣多年,这杯酒赏你了。”他手中盘金珀的速度,终是慢了下来。
木槿看着包金漆盘上托着的玉盏,白润、通透,里头盛置的美酒,晶莹、醇厚,她泰然自若道:“既然红绣是陆将军的血脉,陆姑姑的外甥女,民妇恳请皇上让其认祖归宗,了却奴婢家小姐的遗愿。”她没有再说其他话,甚至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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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思殿曾是崇和皇帝做皇太弟时的寝宫,正殿用两尺金砖铺地,梁柱贴以金箔片装饰,极为奢华。皇帝将手中的金珀狠狠地掼在地上,珀珠四溅,在宽阔的大殿中格外刺耳,一阵劈啪作响后,各自散落到墙角处。
淑妃从八宝琉璃屏风后缓缓而出,看着散落在地上珀珠,便走过去一颗一颗地拾起来:“皇上还有疑虑么?”那声音很是轻柔,带着些许期待,回应她的却是清冷的沉寂,得不到答复,她又耐着性子唤了声,“皇上?”
皇帝出奇的平静,眼底却是隐着波澜:“当初就不该留她。”他走了过去,将她扶起来,“丢了罢。”
淑妃攀着他的胳膊起身:“皇上这是在怨臣妾?”
皇帝声音低沉,隐忍着无奈:“朕是在责怪自己,若是当年……”
淑妃抬手轻掩他的双唇:“您是皇上,永远不会有错。”两人已不再年轻,岁月终是沉淀于彼此的脸庞之上,她又抬手轻抚他微蹙的眉头,“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为何还要去后悔往事?”
皇帝觉得很是愧疚:“这些年,委屈你了。”
“委屈的岂止只是臣妾。”淑妃自顾黯然一笑,“皇上何曾不觉得委屈?”
皇帝握着她的手往内殿走:“我觉着有些累。”
淑妃懂他,并宽慰道:“早立国本,让太子帮您分忧。”
“还未到时候,还未到。”皇帝喃喃地说,他紧紧攥着淑妃的手,仿若握着他一生所有的依靠,“在他还不能完全压制朝臣之前,朕会替他将所有的路都铺好,绝不允许有任何意外。”
淑妃放松身体靠向他:“皇上可不可以告诉臣妾,为何要让红绣成为众矢之的?”
皇帝抽出一只手扶着她的肩:“朕一直担心。”
“红绣九岁就已进宫,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淑妃有些心疼她,“若不是彤郡主跋扈,木氏也不会含恨而终,总归是君航对不起人家。”她叹气,“总归也是我对不起白荼。”
皇帝却不以为然:“白荼的命本就是你救的,她那番舍身取义,不过是想过荣华富贵的日子。”皇帝眼中透着暗涌,“即便不是她,任何人都能做的很好,竟还想着调.教人来宫里兴风作浪,亏得自个儿命薄,倘若捱到红绣选秀时进宫,殿选时叫母后看见红绣,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淑妃不再搭话,撩开碧玉织暗花挂帘进入寝间,经过后落下一阵清脆之声。
内室掌着灯,四盏九支莲花烛台齐燃,照得寝宫内宛如白日,双层明黄的帷幔自横梁垂下,隔开里头的龙榻。
帷幔掀开又落下,淑妃眼力不佳,稍微阴暗些的地方便不能视物,欲转身去拿案上的烛台,皇帝却挽着她的手轻笑:“暗些也好。”话闭,已拥着她倒在了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