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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两日,绿珠依然没有出现。红绣每天穿着做掌衣时的宫装襦裙去翰林院,发髻银钗都没换,一切皆无定数,还是规矩些的好。
而赵学士只让红绣她们三个在翰林院抄了篇《道德经》,却不再出题考她们。
湖水平淡久了,风也会不耐烦。
罗娟基本不同贺蓉蓉说话,更有意无意地想拉拢红绣孤立贺蓉蓉,红绣不为之所动,每次贺蓉蓉同她说话,她依然有问必答,谈笑风生,罗娟很是识趣,反倒自己是那个被孤立的。
这一日,她们依时进了翰林院,却见一人踩在杌子上修补《夜宴图》,那人穿着绯红色的朝服和白底黑缎的官靴,乌沙帽放在一边的桌案上,半头青丝垂在身后,挡住了衣裳的补子花纹。
两个内监扶着杌子腿,刘编修在一旁举着漆盘侯着,见到红绣她们,连忙招呼了声:“几位女官先去偏厅稍等。”
倒是贺蓉蓉先福了福身子:“大人万福。”
绘画的人稍稍回头,轻扫了一眼,看到红绣后蓦地睁大了双眼。
红绣也只看他一眼,便已心虚地垂下头,随便行了个礼,忙往偏厅走去。
好一会,喻潇才问了句:“那几个便是御侍备选?”
刘编修点头哈腰道:“回大人,正是。”
喻潇用笔描金粉补画,又问:“换人了?我记得那日呈上来的名单,没有方才那个女官。”
刘编修一愣,先前他也只是看过名字,倒确有其事,忙回:“尚服局第二日换了个女官名额,皇后娘娘也是应允的。”
喻潇“唔”了一声,不再说话。
而那厢,罗娟双眼冒光道:“你们瞧见没?方才那个大人长得可真好看。若是做了御侍,岂不是天天上朝能看到他?”
贺蓉蓉瞟她一眼:“少见多怪,他是徽州侯,万岁爷的亲外甥,你也配天天遇见?”
罗娟早就看贺蓉蓉不顺眼,此番更是火冒三丈:“我不配?就你配得?瘦不拉几的跟个木头一样,若你站到朝堂上还不笑掉百官的大牙。”她又换做怪声音道,“呦,这木桩好啊,拿回家劈柴还算不错。”
贺蓉蓉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嘴角一翘:“哪来的团子竟然会说话,小声点,粉都撒了一地。”
罗娟掐腰道:“风一吹就倒的好意思说话?”
贺蓉蓉笑道:“比不过你,即便龙挂打你眼前经过,你都不带打颤的。”
罗娟横眉怒眼,指着贺蓉蓉的鼻子就要骂,红绣站到中间两边护着:“都少说两句,叫赵学士来看到不好。”
贺蓉蓉不屑同她争执,坐在绣墩上理了理裙膝。
罗娟气鼓鼓地坐到一边,不再回嘴,可越生闷气越不舒坦,转而一副抹眼泪的样子。
贺蓉蓉点了点方桌,讽刺道:“要哭,冲外面的侯爷那哭去,说不定人家侯爷见着心疼了,你跟着就发达了,选什么御侍啊,做夫人了都。”
罗娟一拍桌子,嚷嚷道:“别以为我没看见,昨夜你在太液池与人私会,真是恬不知耻。”
贺蓉蓉脸色一沉:“嘴巴放干净些,若敢胡诌瞎编的,仔细自己的好日子到了头。”
罗娟昂着头道:“怎的?还想杀我灭口,你有那个本事么?我已经跟司正大人说了,但凡把事情闹大,不知道谁好日子到头了!”罗娟其实并无十分把握,昨夜她只是看见贺蓉蓉孤身一人出了围房,便跟在其身后,还没到太液池人就已跟丢了,而她也未真的告知江司正,仅仅虚张声势而已。
喻潇这时走了进来:“你们还挺热闹的。”而后看着红绣招了招手,“就你过来,告诉本官你们在争执什么。”说着,退回了正厅的窗棱边。
红绣低着头跨过月门走到他跟前,还未开口,喻潇随手推开了雕花木窗,声音极低地问:“你做御侍备选,靖王知晓么?”
红绣垂眸道:“奴婢自己的事,不需要支会他人。”
喻潇挑眉笑道:“那表哥便是不知咯?”
红绣福了福身子,提高声音道:“奴婢们不懂规矩,叫侯爷笑话了。”
喻潇轻笑一声:“口是心非。”
红绣还是低着头:“奴婢不敢。”
赵学士正好进了正厅,不明就里,拱着手问发生何事。
喻潇抚了抚窗棱,纤尘不染,他思考半晌才说:“此女官目无尊长,对本官几番出言不逊,赵学士,这样的人怎能胜任御侍?不如将她剔除罢。”
红绣目瞪口呆,连忙跪了下来:“侯爷恕罪,奴婢前几次不知您的身份,所谓不知者无罪,还望侯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奴婢。”
喻潇面带微笑,轻嘲道:“啊,本官记得上一次,你知晓本官身份的时候,还说过什么来着?本官忘记了,要不你提醒本官?”
红绣只觉得无地自容,内心挣扎一番,终是妥协了:“奴婢甘愿受罚。”
赵学士在一旁捏了捏山羊胡子,没有就事论事,只道:“侯爷,那画还是找人搬回麟德殿吧,劳侯爷费心了。”
喻潇又看了红绣一眼:“好好做你的六局女官,别什么热闹都瞎凑。”他意有所指,转身离去。
红绣跪在地上没起来,不想起来,她不甘心,更觉得欲哭无泪。
赵学士瞅着她道:“侯爷走了,你且起来吧。”
红绣想到那日跪在仙居殿苑墙,绿珠踹了她一脚,好在后来朝遇安经过替她解围。这次,怕是谁都帮不了她了,便轻轻地说:“谢大人,奴婢告退。”说着缓缓起身,准备回司衣房。
赵学士忽道:“侯爷说他的,本官可没答应。”
红绣一愣。
赵学士又道:“御侍讲的就是不卑不亢,日后若是皇子有错,无人敢言,便是要由御侍带头弹劾,你只不过顶撞个侯爷而已,不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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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绣自认为一路有贵人相伴,多亏了王珺的福包。
临到傍晚回到围房,有个护卫模样的人递给她一封火漆信函,空白的连个署名都没留。
拿到房间点了蜡烛,烤化红漆,里面只有一张撒金粉笺,写了一行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红绣心尖打着颤,那字迹行云流水般,一看便知是谁写的。
红绣坐在妆台前打开妆奁,包银梨花木妆奁分三层,原本的手镯、戒指耳环、发钗步摇分类收着,前几日被她空出最后一层,只放了根昆仑玉簪,她拿出来轻抚一番,权当睹物思人。
她先将今日收到的纸笺平铺在底层,又取出那日放在书中夹的那张,一并整齐的放进去,最后才将玉簪摆在上面。
王珺从外面回来,往红绣的房里看了一眼,问她:“今日也是一切安好?”
红绣一惊,下意识地将妆奁的小抽屉推回去,回过头来顿了顿才说:“晚上,我们一起睡吧?”
王珺站在原地,问:“有话同我说?”
红绣抿着嘴“嗯”了一声。
洗漱熄灯后,红绣睡在榻的内侧,挽着王珺的胳膊道:“有件事,我想同你坦白。”
王珺呼吸一滞:“是什么?”
红绣想了想才说:“你上次不是问我对靖王是何情意么?我觉得……我是有些喜欢王爷的。”
王珺料想的没错,勉强扯出个笑意:“我知道。”
红绣平躺下来,简单地回忆着说:“那次,令贵妃罚我提铃,我遇见王爷了,后来小金牌给令贵妃拿去那日,娘娘罚我的跪,也是王爷帮我解围的。”
王珺羡慕地不得了,嘴上仍是说:“我也知道。”
红绣捏了捏手指:“还有踏春节你们从骊山回来的晚上,王爷也找过我,就是那晚我还给王爷笛子的,后来下了雨,我们一起在自雨亭躲雨。”
王珺心里不太好受,她根本不想知道那些她已经听到过的事,简直叫她嫉妒得要死,她觉得自己就跟妒妇似的,为何偏偏红绣那么好运,能得朝遇安一再照拂,明明他们也有交集,为何不见他多看她一眼。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朝遇安已经不在长安,等红绣做了御侍,即便他回来了,终将于事无补。
王珺只是妒忌,却还没有到恨红绣那一步。
红绣没有说细节,没有说朝遇安抱过她,没有说他给自己写过字条,那些脸红心跳的事,她放在心里就好了,不需与他人分享,已经足够她开心许久的。
王珺深深地吐息:“我只希望你早日胜任御侍,了却心事。”
红绣又想到什么,翻了个身道:“那个徽州侯,实在太讨嫌了,今日竟同赵学士说要剔除我。”
王珺侧目:“为何?”
红绣撇撇嘴道:“还不是上次我将他的画卷不小心打到水里,他说我对他不敬,还有……”红绣顿了顿,不想将那日被唐御侍诓骗到壹招仙的事拿出来说,只问王珺,“你还没我同我说,你心里的那个‘不过尔尔’是不是三皇子?”
屋子里仅留了盏煤油灯,暗自燃烧着,王珺只缓缓道:“我喜欢他很久了,自小就喜欢他。”脑中,却满满的全是朝遇安的身影。
红绣看不清王珺脸上的表情,掖了掖被子道:“令贵妃那说不过去的。”
王珺盯着顶上的帐幔,喃喃道:“没事,有皇后呢,皇后答应过我,若是我好好办事且听话,做不了那人的正侧妃,讨个如夫人衔还是可以的。”
红绣深吸一口气:“若是他……你有问过他的意思么?”
王珺竟觉得有些难过,脸上还是故作坚强的:“万岁爷还有几个不喜欢的妃子呢,我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嫁给他,我已别无所求。”
红绣闷闷地说:“找个两情相悦的,不是难事。”
王珺心中一紧,两情相悦——觉得仿佛是红绣在说她自己同朝遇安一般,王珺带着一丝她察觉不到的嘲弄:“以后你便会知晓,有些感情,光靠两情相悦也是行不通的,反而圣意难违,才是真理。”
红绣还想说什么,王珺翻了个身背向她:“我有些困了,明日还有晨会。”
红绣抚了抚王珺的脊背:“希望你做个好梦。”
王珺闭上眼道:“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