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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昭前几个皇帝的御侍备选,必考四书、五经、六艺,最后留选者堪比女状元。轮到先帝在位时,却钦点了自己的表妹,也就是陆太后的外甥女任职,往后只要求其字体端正,嗓音清甜即可。至于样貌,既能留在宫里侍奉的女官,又有几个差的。
红绣同其他几个御侍备选,得了口谕去往翰林院应试。宽大的正厅陈设简单,上方只有两张太师和一张几案,后面还挂了副满墙平铺的《夜宴图》。
六个女官站成一排等候,过了许久,从一开始的端正直立变得有些松散,有几个开始交头接耳,并自报家门。
红绣也觉得快撑不住了,虽然已不再咳嗽,可是喉咙一直发干有些难受,右边一个女官瞅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捏了捏红绣右手虎口处,并小声说:“自己用手掐着。”
红绣微微侧目:“多谢。”然后双手交叠着,按压着合谷穴。
那女官又悄悄说:“上头那副画我瞧见过,原本是挂在麟德殿的,不知怎会挪到这边。”
红绣原本不曾多有留意,听她这么一说,反而仔细观看一番,其画功精湛用色恰到好处,落笔游刃有余,还有宫人在角落打哈欠都给绘出来,无不叫人赞叹。
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还没见任何人过来。其中有个女官不耐烦道:“今日初八休沐,该不会把我们撂在这不管了吧?”说着走过去坐在了太师椅上,还招呼另一个女官过去。
那个女官摆了摆手,站在原地不动,倒有别的女官过去坐了下来,捶了捶自己的双腿:“站了这么久腿都酸了,再等下去是不是该用午膳了?”
红绣微微转头,看向方才提醒自己的女官,那人有些纤瘦更觉站姿端正,她一脸的轻松丝毫没有不适,反而让红绣自叹不如,便直了直身子,继续撑着。
又过了好一会,门外进来了个身着青色官袍,头戴乌沙帽的官员,他拱了拱手道:“我是翰林院的编修,劳各位女官久侯,学士大人到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两个女官登时站了起来,回到原地,一起蹲福道:“奴婢们给学士大人请安。”
赵学士四十多岁,为人迂腐却正直,脸没四两肉,法令纹极深,留了把小山羊胡子,迈着官步进了大堂,只扫了几个女官一眼,随口叫了声起,并往偏厅走去。
刘编修示意女官们一同进去。
偏厅里摆了好几张桌案,上面皆放有文房四宝,赵学士端坐上方,问:“本官听闻有七位御侍备选,今日怎只来了六位女官?”
她们回答不上来,刘编修回道:“还有个是令贵妃身边的婢女,许是没有通知过来。”
红绣眉心一跳,是她未曾料想的。
赵学士撇了撇嘴:“是没通知还是不想过来?都没定远呢,已这般架子,若叫她做了御侍那还得了?”而后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今儿个便只考你们吧。”
几个女官依次站在条案前等着出题,红绣心中十分没底。
赵学士捋了捋山羊胡子,缓缓道:“你们已在正厅等候了近两个时辰,本官便考你们,厅上挂的那副画,以什么命名,所绘几年,落款何人?”
另几个女官瞠目结舌,根本没注意到。
红绣听到题目,不免看向边上的女官,她依然是一脸的淡然,没有目光接触红绣无法言谢,便抬手研着墨又回忆一番,她依稀记得个大概,执笔写下“四国冬月夜宴图,辛未年冬月三十”,画上落款是草体,龙飞凤舞的,红绣没仔细看,但那个签章却记得清楚,又写上“真水无香”。
只一题,已难倒三个女官。
赵学士走了过去,失望道:“你们三位且回去吧,御侍讲究心思缜密,几个字都记不下,怎能御前伺候?”
其中一个女官不服气道:“这题不公平,奴婢眼睛瞅不见那些小字,岂不是很吃亏?”
赵学士笑了笑:“这位女官在外头连两个时辰都站不住,又怎能每日上朝时陪伴君侧,与文武百官议事?”
女官哑口无言,只得抱憾离开。
留下来的另外两人,一个是提醒红绣的掌药,名贺蓉蓉,还有个圆脸的是掌彩,名罗娟。
赵学士这边暂行让她们回司里用膳。
三人一同回去时,罗娟有些兴奋:“暧?你们说令贵妃身边的婢女,会是谁啊?她有令贵妃撑腰,那胜算岂不是很大?”
贺蓉蓉没有说话,只低头走路,红绣抿嘴道:“殿选秀女最后都是由皇上决定去留,更何况是御侍。”
罗娟嘟着嘴道:“那可不一定。”
贺蓉蓉搭了腔:“你都说了不一定,又怎能肯定她胜算大?”
罗娟有些不太高兴,放慢了脚步,与她们渐渐相距甚远。
红绣与贺蓉蓉走在前面,红绣轻声说:“方才,谢谢你。”
贺蓉蓉没在意:“我在司药房久待,一些小技巧还是懂得。”
“是那张画。”红绣缓缓道,“若非经你提醒,我也不会去关注,如若不然我定已出局,多谢。”
贺蓉蓉淡淡瞅她一眼:“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也靠你自己机灵,注意到画上的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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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珺不在司里,无人分享心情。倒是胡司衣过来含笑道:“晨会时各司都在谈论你们几个御侍备选,尚宫和尚服大人还笑言谁会中远,并压了宝。”
红绣低头轻笑:“今日只剩下四个人,谁能脱颖而出还不知晓。”
胡司衣满眼的疼爱道:“我自是舍不得你的,可是又盼着你青云直上,好给我们司争光。总归,御前不比后宫,马虎不得。”
红绣想了想:“一切听天由命吧。”
直到用午膳时,王珺才出现,递给红绣一个小福包:“一早去大福殿请的,听燕道真人说很灵验的。”
红绣紧紧捏着那个福包,冲王珺笑:“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王珺握拳道:“那就全力以赴,将绿珠打个落花流水。”
红绣低头笑:“又不是考武状元,还能较量的。”
王珺纠正她道:“真正的较量,比的不是本事,而是心,只要你能讨得皇上欢心,皇上首肯了,御侍还不手到擒来。你看唐御侍以前只是帮万岁爷拟旨、宣旨而已,都不需费脑子的。但凡遇到事情,不必给意见,只要揣摩对了万岁爷的心思,顺水推舟即可。”
王珺说的很在理,红绣无话可辩。
采苹正好又来送陈芥菜卤汁,倒是没有同红绣多有谈论,收了碗箸便走。
王珺瞅着采苹的背影问:“你什么时候和紫兰殿的人关系这么好了?”
红绣耸了耸肩:“还不是那日去给淑妃娘娘送衣裳,帮她们挑了荠菜,我同你说过的。”
王珺垂下眼睑,轻声问:“只是这样么?”
红绣一怔,有些心虚:“还能怎样?”
王珺抿着嘴,半晌才问:“同靖王呢?”
红绣心怦怦跳得厉害,倒了杯茶水,掩饰道:“我与王爷只有几面之缘而已。”
王珺静静地瞅她,终于问出了那句困扰了她几日的话:“你也心仪靖王么?你帮王爷打流苏,笛子什么时候还的,你都没告诉我。”
红绣微愣,她为何用“也”字,虽说知道许多宫女偷偷爱慕两位皇子,私底下偶尔会相互打趣,倒也无伤大雅,为何王珺现在看起来很是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红绣只有解释道:“他是主子,我是奴婢,主子让奴婢做事,怎能推辞,可这总不能说明我心仪王爷对吧?令贵妃也总让我们做事,难道我也要心仪她么?倒是你,那么在意……”
王珺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微微一笑道:“喜欢皇子的宫女多了去,我也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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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过后,红绣趴在案上小憩,倒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周围尽是高大的树木,遮挡住天空,只觉四周又暗又冷,辨不清方向,突见黑袍长舌的勾魂使者向她索命,红绣忙往另一边跑去,却怎么都跑不到树林的尽头。
耳边传来阵阵勾魂使者提着锁链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让她觉得无比恐惧,过了许久,前面偶见一泓湖光潋滟,有个模糊的身影站在湖岸边,她像是抓到救命草一般朝那狂奔而去。
那人背对着红绣,一头乌黑的长发落在身后,发尾用银色的发带随意系着,雪白的锦袍侧面染着一朵硕大的绯色牡丹,那人发丝衣袂随风而飘宛若谪仙,红绣张口想呼救,却怎么都叫不出声来。
“唰”的一声,男子优雅地打开折扇,轻轻扇动,又稍稍停顿抬手一掷,扇子便在空中打着旋向红绣袭来,她只觉脚底生根动弹不得,身边突有人猛得拽她的胳膊一把,才躲开了扇子的攻击,竟是王珺。王珺的肩膀被扇子割破血流如注,渗得淡色襦裙肩处一片鲜红,却没有吭声,只拉着红绣往更远的地方跑去,身后随即传来一阵狰狞地狂笑。
似乎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的时光,眼前豁然开朗,清和的微风迎面吹来,带着淡淡的芬芳,红色的梅花开满整个庭园,不远处的凉亭那,朝遇安坐在台阶上,定定地瞅着红绣并吹着长笛,目光温柔,笛声悠扬,让她整个心都觉得异常温暖。
红绣看着他想靠近一些,可每走一步,周围的花便开始凋谢,王珺在身后冲她大叫:“红绣,不要过去。”红绣却着了魔般充耳不闻。
还没走到亭子,红梅全已凋尽,连带整个天空都黯淡起来。刚才湖边的白衣人突然出现在亭边,折了一根梅枝刺向朝遇安,红绣想提醒已来不及,朝遇安仿若被抽去所有力气慢慢倒向一边,满眼的绝望仍旧盯着红绣,而那白衣人,悄无声息地抱住还在身后的王珺,又朝红绣狂笑起来……
红绣猛得惊醒,竟是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