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质问

梦行天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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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桃花村村口,楚逸飞的身影出现在早已繁盛的芳草所淹没的村道上。

    举目四望,原先的桃花村早已成了一片巨大的野草地,村子旁的小溪也因野草繁茂而瘦了许多,若非还有几幢残破的房屋零星散落在野草地中,若非祠堂前的巨大桃花树仍然绿叶如荫,只怕谁也不会相信,十年前这里曾是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楚逸飞一身黑衣,一脸沧桑与凄然之色,万古不变的清风,从远山吹来,仿佛带回了童年的欢声笑语,清风吹拂过生机盎然的茫茫芳草,吹拂过他的长袖与衣襟,使得落寞的人,残破的房屋和如浪翻腾的芳草形成了悲伤的对比。

    楚逸飞孤独地站立在晚风之中,痴痴地凝望着,久久不曾离去,却也不再向前迈出一步。

    是害怕吧,怕回忆会像眼前的绿浪一样汹涌而至。

    “这就是桃花村。”一个轻柔而忧伤的声音突然在楚逸飞耳畔响起。

    楚逸飞大惊失色,霍然转身向身旁望去,同时无极天玄道和天道真经立即行遍全身,天辰奇星更是随心而动,一闪妈现。

    下一刻,楚逸飞呆住了,随即满脸震惊与诧异地瞪着来人——诗妍,不是笑颜如花,轻盈活泼的诗妍,而是冷若冰霜的诗妍。

    诗妍冷若冰霜地望着桃花村遗址中的残屋断梁和祠堂前的大桃树,清澈如水的双眸中,有淡淡的忧伤。清风吹拂着她一身白衣,清丽脱俗,不可方物。

    诗妍转身看向楚逸飞,脸上微露笑意,淡淡道:“何必如此紧张,我又不是鬼。”

    楚逸飞这才放下心来,收起天辰奇星,但惊诧之色不改,喃喃道:“你简直比鬼还可怕,你是怎么跟到这里的,居然半夜逃走都没能甩掉你?”

    冷若冰霜的诗妍突然得意地笑道:“就你那雕虫小技,还想甩掉本姑娘,别做梦了你。”

    楚逸飞面色沉郁道:“我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根本不可能惊醒你?”

    诗妍笑道:“那是因为本姑娘料定你会趁夜遛走,因此睡到三更我便醒来不睡了。”

    楚逸飞无奈而震惊地叹了口气,沉声道:“诗妍姑娘,你这是何苦,非要跟着在下,难不成你也看上天辰奇星,或是子虚乌有的齐天圣剑?”

    诗妍脱口而出,道:“我看中的是——”她突然捂住嘴巴,脸却早已红得像天边的晚霞了。改口道:“我绝尘岛乃是正道三大巨派之一,仙家法宝在所多有,纵然齐天圣剑盖世无双,本姑娘也未必放在眼里,你可别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楚逸飞相信她不是为齐天圣剑而来,郁闷道:“那你更没必要跟着我了,我如今是个人人喊杀的齐云叛逆,又身负血海深仇,你跟着我有什么意思?”

    诗妍坚定地笑道:“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我爱跟谁跟谁,这天下又不是你的。”

    楚逸飞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说不过你,你爱怎样怎样,万一出了事别后悔我连累你。”说罢转身就走。

    诗妍忙问道:“你去哪?”

    楚逸飞兀自向前走着,一声不吭。

    诗妍急道:“我想进桃花村看看,你陪我进去吧?”

    楚逸飞猛然停下了脚步,怔了一下,缓缓回过头来,问道:“桃花村早已荒芜,你进去干嘛?”

    诗妍突然涨红脸,半天才低声回道:“因为这是你生长的地方。”说罢慌忙低下头去。

    楚逸飞不说话,眼神从诗妍身上移到她身后芳草萋萋的桃花遗址,不知不觉间,双眼竟有些湿润了。

    诗妍听楚逸飞半天不出声,以为他早走了,忙抬头急声唤道:“小飞——”看到他没走,她猛然打住,细看之下,竟发现他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忙轻声道:“你没事吧?”

    楚逸飞不说话,却迈步向桃花村废墟中走去。

    诗妍一喜,急忙跟上。

    楚逸飞凭着记性,双手不停地拨开身前齐人高人野草,走在原来的村道上。诗妍紧跟其后,一路上问东问西,倒好像在繁华都城之中游玩一般兴致盎然。

    一路走来,经过了原来楚逸飞家所在之地,经过了小兰家所在之地,最后,两人来到了村中祠堂前的大桃树底下。

    此时夕阳西沉,晚霞满天,蔚为壮观,高大的桃花树在鹤立于茫茫的荒草地中,愈发显得高大而孤独。

    桃花树下的木碑周围依然寸草不生。

    楚逸飞突然喜道:“他还活着。”

    诗妍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吓了一跳,忙问道:“你说谁还活着啊?”

    楚逸飞道:“说书老爷爷。”

    诗妍这才松了口气,道:“原来是他。他老人家倒是令人刮目相看,天涯海角到处跑,还有时间回来照看这个木碑,比你这个年轻人才不遑多让。”

    楚逸飞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诗妍又吓了一跳,用力喘了口气,嗔道:“你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好?”顿了一下,又不明所以地问道:“你说什么我刚才说什么的?乱七八糟的。”

    楚逸飞眼中精光闪铄,解释道:“你刚才是不是说‘天涯海角到处跑,还有时间回来照看这个木碑’?”

    诗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越听越糊涂,茫然道:“对啊,怎么了?”

    楚逸飞喃喃自语道:“说书爷爷十年前便已年逾古稀,如今算来已是杖朝之年,却依然来去千里而仍能谈笑风生,以说书为生,难道他——”

    诗妍静静地听着,终于听出了些眉目,猜测道:“你是不是想说,他也许亦是修道中人,否则怎能如此身强体健?”

    楚逸飞眉头微皱,寻思感叹道:“我但愿说书爷爷真是修道中人,如此也可稍慰我心,不必太过担心他行走江湖之时被人欺负。可这猜想若是真的,便又奇了,他既是修道中人,又何苦装作凡人?当年鬼谷子屠戮桃花村,所有乡亲均未能幸免于难,他老人家却独独毫发未损——”楚逸飞不愿再想下去,心想:反正他老人家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就算当真隐瞒了他是修道中人的身份与修为,那也是他的自由,何况这还只是个未经证实的猜测罢了,还有就是,我为何总是毫不避讳地跟她说自己的事……

    想些此处,楚逸飞忙道:“好了,天色已晚,咱们该走了。”

    诗妍看他不愿再谈,便也不勉强他说下去,跟着他出了桃花村。

    走了一会儿,楚逸飞突然不声不响地祭出问天仙剑,向着桃花村外奇峰山方向破空而去。

    诗妍怪他连声招呼也不打,边祭出古月灵箫跟上,边嗔怨地骂道:“你个死小飞,要飞也不跟我说一下——”

    楚逸飞驾驭着问天仙剑,隐于仙剑光芒,贴着起伏突兀的群山,一路急飞,没过多久,便接近了奇峰山顶。

    奇峰山顶,楚逸飞的居所,繁茂的桃树掩映下,白纤纤独自一人坐在石桌前,桔黄色的夜光石光芒中,她醉眼迷离,漠然地端着酒碗,脸上红晕胜过适才晚霞,也不知究竟喝了几天,喝了多少?只知道桌上地上全是空酒坛。

    想来醉月楼的掌柜最喜欢的便是她这样的酒鬼了吧。

    虽然醉极欲昏,便白纤纤毕竟身怀千年修为,灵觉仍然灵敏不下清醒之时,沉醉之中,她突然起身向山崖外喝问道:“谁?”说着,一身白衣顿时无风自鼓。

    楚逸飞道:“是我。”说着,身形一闪,已在白纤纤身旁落下地来。

    白纤纤立即听出了他的声音,此时见到楚逸飞站在自己面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地望了他许久,才大喜过望地笑骂道:“你个臭小子,这么快就来找我喝酒了,我以为要等十八年呢,没想到还不用十八天!”说着,转身从桌上抓过一坛自云州醉月楼带回的醉月清,大笑道:“先干了这坛再说!”

    楚逸飞笑着接过酒坛,刚要喝,突然一阵劲风吹过,诗妍出现在了他身旁,向白纤纤笑道:“也给我来一坛吧。”

    白纤纤自然认识诗妍,但她的到来却让她颇为惊讶,她看了看诗妍,又看了看楚逸飞,似乎在问:“你小子搞什么,怎么她一个绝色美人竟会跟着你到这荒山野岭来?”不过这话她却不便当着诗妍面问,便忙又拿了一坛醉月清递给诗妍,顺便自己也拿了一坛,豪气干云道:“干了吧,庆祝你死里逃生!”说罢,一仰脖,痛快地喝了起来。

    喝完酒,白纤纤便问何以再次大难不死?

    楚逸飞便将对诗妍讲的原因再次说了一遍。

    白纤纤脸色越听越沉,喝了口酒,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苦衷。”

    楚逸飞一阵感动,鼻子一酸,差点没忍住,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开口就忍不住,便拿起酒坛碰了碰白纤纤面前的酒坛,随即仰头痛饮一通。

    白纤纤同样举坛豪饮,完了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楚逸飞道:“我想再去断魂崖一趟。你呢?”

    白纤纤笑道:“咱们同路。”

    楚逸飞道:“你也去万兽山?可是上次说的事,还没办完吗?”

    白纤纤点了点头,面色渐转凝重,道:“你应该听说过万妖灵珠吧?”

    楚逸飞一惊,道:“我曾听师尊说过,他说你曾经为了阻止妖族祸害人间,而偷走了关系万妖灵珠的蛇族圣器。”

    白纤纤道:“不错,蛇族圣器仍在我手上,不过这次其他妖族却联合起来,以蛇妖一族的性命要挟我交出蛇族圣器。也怪我自己不够狠,明明早已判出了蛇族,却处处避着妖族,未与它们为敌,让妖族之中修炼成人的几个家伙知道我仍然心怀蛇族,这才发狠想出了这个计策相逼于我。”

    楚逸飞和诗妍皆是脸色一变,楚逸飞惊愕道:“妖族合力以蛇族一族生死存亡相逼,那不等于妖族自相残杀吗?它们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

    白纤纤凄然一笑,道:“妖兽本就天性凶残,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只要能拿到蛇族圣器,让妖王吸噬了万妖灵珠的逆天妖力,便可横扫天下,到时天下在手,少一个蛇族一起分享,其他妖族便可得到更多,它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楚逸飞和诗妍无不心生寒意,楚逸飞叹息了一番,沉声道:“我能帮你什么?”

    白纤纤笑道:“目前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想出什么万全之策,需要你的时候,我会找你的,反正届时妖王和万妖灵珠出世,正魔各派必将齐聚万兽山,相信你也会去的,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楚逸飞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心想到时万兽山必将有一场大战。

    白纤纤笑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先陪你走一趟,多个人或许能有所发现也不一定。反正我的事急也没用,越急反而越会让自己方寸大乱。”

    楚逸飞知道自己推辞没用,她说出的话不会收回,唯有真心感激,再次举坛而饮。

    诗妍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突然也举起酒坛,道:“我也跟你们同路。”说罢,在举坛便饮。

    楚逸飞喝到一半,突然呛出来,喷了一桌的酒,怔怔地看着诗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因他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她也跟白纤纤一样,说出的话一定会做到的。只心想:到时一定想办法把她甩掉便是了。

    白纤纤看了一眼两人的神色,突然大笑道:“诗妍姑娘真是用心良苦啊。”说罢,又举坛豪饮。

    诗妍的脸更红了,不过好在正在喝酒,可以佯装不知。楚逸飞却是一脸不好意思地剐了白纤纤一眼,怪她多嘴。

    当此时,明月高悬,晚风轻拂,酒香四溢,当真是人间好时节,只恨心头烦心事重重。

    过一会儿,诗妍突然困惑地问道:“你去断魂崖干嘛,难不成那里也有什么能够炼制九转天灵丹的奇药不成?”

    楚逸飞看了诗妍一眼,想到她曾多番对自己舍命相救,必不至害了自己,便先让她保证知道了事情真相之后绝不可再对他人言说,待她发过誓,这才将他父亲其实是楚问天之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诗妍大惊,同时深表同情。

    说着,三人又都沉默了起来。

    又过一会儿,诗妍说累了,要洗漱休息。白纤纤便带着她进房间去了,转眼安排指引妥当,她立即又出来,先是喝了口酒,随即意味深长地看着楚逸飞,直看得楚逸飞心里发毛。

    “姑奶奶,你这么看着我,很容易让我误会的。”楚逸飞忍不住打趣她道。

    白纤纤顿时把嘴里的酒喷了出来,啐道:“你个死小子,居然敢哪我开玩笑了。”

    楚逸飞苦笑一下,脸色复又沉静下来,道:“我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如今也只有在你面前会开下玩笑了。”

    白纤纤长长出了口气,抚慰道:“好了,偶尔能开下玩笑总是好的,否则我真怕你会撑不住。”说着眼中突然精光一闪,狡黠地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倒真是艳福不浅,她可是个绝代佳人啊,居然对你用心至此,简直走了狗屎运了你!”说时伸手指了指房中的诗妍。

    白纤纤说话并未压低声音,似乎有意要让诗妍听见似的,楚逸飞登时窘得满脸通红,慌忙低声解释道:“你别胡言乱语了,人家姑娘家听见了不好。是她自己执意要跟着我来的,我怎么躲都躲不掉。”

    白纤纤笑道:“人家姑娘才不像你这么腼腆,她都对你这样了,还怕什么听见不听见的。”

    楚逸飞一脸的窘迫和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脸上烫得不行,偷眼向木屋处看了一眼,只希望诗妍千万别听见白纤纤所言所语。

    白纤纤看了看楚逸飞神情,突然不笑,肃容沉声,正儿八经地问道:“楚逸飞,你老实说,你对人家有意思吗?”这回她倒是压低了声音问的。

    楚逸飞不假思索道:“我喜欢的人是碧月。对她我只有感恩,我不想连累她。”

    白纤纤双目炯炯,凝视着他,追问道:“她可是绝代佳人,不论姿色天资还是修为都不在碧月之下,又对你如此痴情,你小子当真不为所动?”

    楚逸飞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如耳语般坦诚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坦白的说,一个人会喜欢一个甚至很多个人,甚至跟意中人终成眷属之后,还会喜欢其他人,这都是很正常的,人毕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但我心中只有碧月一人,我绝不会也绝不能做对不起碧月的事。对我而言,即便喜欢一个人时,还会喜欢另一个人,我也绝不会对她有何非分之想,更不会做出什么非礼之行,我绝不做脚踏两只船之事的。能否做到这一点,可说是人与野兽的重要分别。我的为人,你总该清楚信任吧?我现在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白纤纤缓缓地点了点头,凝视了楚逸飞一会儿,起身望着天上明月良久,突然叹息道:“就用情专一这点而言,你跟你父亲一样。世事总是如此阴差阳错,眷恋你的人不是你所眷恋的人,你眷恋的人偏又与你不共戴天。难道这就是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