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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六年皇太孙五年皇帝真是白当了,今天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么大,我大明疆土居然如此辽阔。”
经过半个月的航海航行,最终在广州上岸时,朱慈煜的心情是非常澎湃的。
过去这一个月他见识的山川大海,简直比他人生的前二十一年加起来的总和还多好多倍。
在海上昼夜不停、平均每日行船两三百里、连续十五天看不到陆地,才从长江口航行到珠江口。
这段平时在宫里地图上看并不算遥远的距离,也就只占大明疆土跨度的两成左右,现实中却能辽阔至此。
那岂不是说,要从大明疆土的最东北端的黑龙江口、去到将来缅甸的尹洛瓦底江出海口,起码要高速飞剪船连续航行三个月?一想到这一点,朱慈煜心中便豪迈顿生。
这就是父王为他打下来的疆土啊!虽说自己继承的是大明历代先帝的皇位,但此时此刻,朱慈煜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他知道,所谓的大明列祖列宗打下来的全部土地,跟他父王过去二十多年里新拿下的土地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虽说东北也好,库页岛虾夷九州也好,还是现在的缅甸,都是蛮荒偏僻之地,经济价值不大,
但只看面积和战略价值,说他父王是先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把本就丢得差不多的大明彻底救回来。然后又再接再厉,让大明疆土翻倍,也是绝对不过分的。
他朱慈煜何德何能,内心居然曾经觉得自己是皇帝,在正统性上占优,就有可能做得比父王更好,要好大喜功超越。
现在想来,实在是惭愧——他这个大明皇帝的正统,其实才值几块钱?父王若是想的话,早就能把大明的招牌改无数次了。以古代曹操司马懿之流的功绩,最后不也是改朝换代了?可那些人的功绩,能和他父王的十分之一相比么?
父王只是深谋远虑,不想这么干罢了!这境界之高,已经不是读历史书学做皇帝的人可以理解的了,那是超越史书,史无前例的存在!
随着航程的最终结束,朱慈煜心中也多埋下了一颗种子:“从我大明疆土的最东北到最西南,航海尚且要将近三个月之久。
而红夷人从欧罗巴来到大明,最顺风顺水开最快的船,也要足足九个多月!这天下之大,实在超乎想象。以后的大明天子,可不能再做井底之蛙,以天朝上国故步自封了。
将来朕有了儿子,一定要趁着他们还没有封爵没有册立太子之前,找机会放他们出去航海见闻看看世界,
就算不能离开大明,至少也要跑一次从东北到西南的航程,感受祖宗创业之艰辛,见识各地民风流俗差异之巨大,方不至于坐井观天,完全不知民间疾苦。”
朱慈煜内心,传统的纯陆权帝国思维模式、所接受的儒家教育小国寡民价值观,开始出现裂痕和崩塌,渐渐融入了新的元素。
……
朱慈煜感慨万千,受教良多的同时。
广州城内,提前得到消息准备接驾的官员、富商们,也是紧张忐忑不已。
大明朝可是有百余年没有皇帝南巡了。自从堡宗被俘后,只有明武宗正德去过北方九边,然后就是嘉靖南巡给他父母合葬,然后就再也没有皇帝南巡过了。
(注:因为嘉靖的父亲是封在湖广的藩王,他当皇帝时父亲已经死了,只有母亲跟他去北京,其母过世后需要回湖广跟其父合葬。其他南巡的企图都被文官否了,这一次因为有孝道压着,夏言只好准许)
而广州在大航海时代之前,历来被视为南方炎热潮湿烟瘴之地,哪有皇帝会到这么南方来?城里完全没有行宫一类的建筑。而历史上广东仅有的几位藩王,封地也不在广州城,所以连个王府都找不到。
这次皇帝南巡,既要鼓舞士气,督战郑成功和李定国,也要就近处理大明的外交事务,涉及将来对缅甸、越南的处置意见,可见住的时间还不会短,随便安排个宅子肯定有失大明皇帝的体面。
最终两广总督等地方官员在协调各方利益后,又请示了皇帝,把接驾的行宫设在了两广富商郑睿的私家园林里。
这郑睿也不是其他人,其实就是郑成功的第四子,比大哥郑经年少六岁,如今才刚刚弱冠之年。
在原本的历史上,郑经死后没多久,郑克塽就投了,郑经那些弟弟,也有很多投了的。他四弟郑睿算是比较有骨气的一个。
在大员被清军攻破时,郑睿虽然没能力抗清,但他至少还试图突围出海躲避,不愿降清。只可惜最后座船被施琅拦截击沉,郑睿溺死海中。
因为还很年轻,郑睿当然没能力全权掌管郑家在广州新开的生意。不过这些对于郑家都不叫事儿,郑成功完全可以派年高德劭经验丰富的老部下来帮衬儿子。
而郑家的长子次子都是要走官场路线的,生意方面的事儿,也就分给小儿子们管,老三郑明负责闽浙和大员的家业,老四才派来两广。
朱慈煜见郑睿跟他年纪相彷,只比他年轻一岁,也就没跟郑睿摆架子,两人相处很是不错。私下里朱慈煜还跟对方施恩套近乎:
“卿父当年与朕的父王相交于南京国子监时,可谓共患难了。都不是外人,不必拘礼。”
随后朱慈煜还问了郑睿可有官身,得知他如今刚刚及冠还没功名。而且郑成功儿子太多,恩荫也没排到那么后面,还没轮到四儿子。
考虑到郑家这次又出了不少金银钱财接驾,皇帝御驾此后大半年的吃住都要郑家园林承担,朱慈煜也就给郑睿赏了一个内务府员外郎的虚衔。
明朝如今的内务府官职设置,级别跟户部是一样的,只是下辖各司、科房的名目不同,内务府的员外郎同样是正六品。
只有虚衔的员外郎,平时也没有差事,但等于是得到了一个经营皇商的准入门槛。必要的时候,可以临时接一些政府采购的买办任务。
郑家花了这么多钱,给点方便也没什么。而且郑睿也不在乎这些官职头衔,他更在乎的是皇帝私下里跟他套近乎论世交,这让他受宠若惊。皇帝在广州的日子,就更要好好接驾表现了。
朱慈煜久居深宫,天下奇珍都是见过用过的,郑睿就只能变着法儿,给皇帝每天提供南京没有的热带水果和热带海鲜。
谁让这个时代还没有冰箱呢,朱树人又不想搞得跟李隆基杨玉环那样奢靡,所以朱慈煜从小到大,连吃新鲜荔枝的机会都不多,大多数时候吃的还是果肉呈褐色的荔枝干,芒果也同样是吃的芒果干。
如今既然到了广州,郑睿自然每天要给皇帝和后妃、阁臣都备足新鲜荔枝、芒果、椰子,反正这些东西在广州也不太值钱。
这三样东西,朱慈煜原本在南京皇宫也是见过的,只是除了荔枝外,没吃过新鲜的。如今自然是每天拿椰子水当水喝,要享受个够本。
对于皇帝的这种新饮食习惯,旁边有些管事的宦官宫女不由觉得担心,但他们又不敢直接管,就找到了随驾的礼部尚书顾炎武,希望顾炎武帮忙劝劝,拿拿主意。
顾炎武也是近年来刚升到礼部尚书的,因为此前的礼部尚书吴伟业毕竟年纪稍微有些衰老了。尽管还没到退休致仕的年纪,但吴伟业的才干禀赋并不适合外交工作,所以朱树人才在此番对缅、越用兵之前,做了人事调整。
顾炎武虽然原本没什么官场功绩,但他毕竟是朱树人多年的私人幕僚出身,对朱树人的政治理论主张耳濡目染,理解最为深刻,也最能领会朱树人的外交纲领。
而且最重要的是,顾炎武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而要提升大明的外交信用,让周边长治久安,讲原则是很重要的,不能只想着短线捞好处。
朱慈煜此番出巡,也知道顾世伯是父王专门派来辅左他处理外交原则的,所以并不敢轻忽,真有政务要处理,都会多听他的意见。
可惜,此番随驾的司礼监宦官找到顾炎武,希望顾炎武在生活方式上劝劝朱慈煜,注意龙体,顾炎武却拒绝了。
顾炎武的说法很明确:“启程前摄政王交代过我,只要盯着陛下别在外面拈花惹草就行了,至于口腹之欲,华服珠宝,该享乐便享乐,不必自苦。
不就是每天喝几个椰子么,只要不是常年如此,不至于就损了龙体。王爷说,让陛下和以后的皇孙多见识见识海外物产,别总是觉得我大明地大物博无所不有,这没坏处。”
那司礼监宦官闻言不由暗暗叫苦:“可要是因此变得奢靡,以后回了南京还经常要四方上贡,劳民伤财可如何是好?”
顾炎武闻言,很是坦荡地点明:“时代变了,天下之大,寰宇八万里,我大明难道还能远涉三万里、逼得英吉利法兰西和红夷都称臣纳贡么?
未来与万里之外的洋夷打交道,靠的是贸易的力量,有利可图,自然会有人殚精竭虑去钻研‘奇技淫巧’,
或是想办法把果物鱼鲜晒干脱水、将来再泡发,以图长久保存,或腌渍,或冰冻,王爷说,总有一天,天下人的懒惰、口腹之欲、逐利,会交相融汇,钻研出造福万民的技法的。”
见顾炎武这种“天下学宗”都为皇帝的享乐找借口了,司礼监那帮没文化的当然无法反驳。这话最后传到朱慈煜耳朵里,也让朱慈煜有了更深的震撼和体会。
他一方面觉得这顾阁老实在是识大体明大义之人,不拘小节,另一方面也坚定了他开眼看世界的想法,而且决定后续外交谈判当中,要更加听从顾阁老的劝谏,绝对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
顾炎武通过生活上的小让步,却换来了皇帝在外交大事上的言听计从,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
此后几日,广州城里倒也无事发生,其他日常外务,朱慈煜都非常放心交给顾炎武处置。
时间很快来到三月初九,朱慈煜在广州内外也游玩歇息了差不多有一周时间了,他对椰子的新鲜劲儿也总算过去了一些,从每天喝三个椰子水减少到了两个。
不过每日的正餐,郑睿还是让自家厨子变着法儿给皇帝展示苏眉青衣东星斑,东星斑是儋州出产的,青衣是越南沿海的,苏眉更是靠近婆罗洲的远海捕捞回来。一切的一切,都在激励朱慈煜内心对于东南亚特产的渴望。
这天午后,皇帝刚享受完一条婆罗洲的苏眉鱼,以及其余十六道配菜,喝了一盏椰奶西米露,负责陪皇帝吃喝玩乐的郑睿,又让人端上来两盘水果。
这两种东西颜色都是金灿灿的,其中一种看着水润,另外一种则比较干涩。而旁边还放着两个完整未切开的,以供皇帝观瞻。
朱慈煜下意识第一反应,竟是掩了一下口鼻,但缓了一会儿后还是适应过来了。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郑睿总是会拿出奇怪的东西,但最后证明都还挺好吃的。有了那么多良好的历史信用,才让朱慈煜多了几分耐心和好奇。
“此乃何物?为何都长着如此尖刺?倒像是金瓜银钺仪仗之属。”
郑睿连忙回答:“陛下,这个尖刺稍稍软弱一些的,乃是儋州所产的菠萝,至于这尖刺锐利坚硬、还散发着奇怪香臭的,乃是婆罗洲所产的榴莲。
榴莲早在永乐大典中便有记载,世产渤泥国,当年郑和下西洋便曾品尝,可惜无法带回北京,只有两广沿海之人尝过。
菠萝却是正德年间,佛郎机人哥氏发现亚美利加洲,传回欧陆,再于万历年间,由吕宋传入儋州、两广。二十余年前,摄政王为湖广巡抚时,始命人寻访推广。”
朱慈煜不由叹服:“南洋与红夷物产,何其丰饶,我大明岂能故步自封。也罢,先尝尝那菠萝,至于这榴莲,只尝一口便是了,剩下的赐给顾阁老他们。礼部群臣此番陪朕远涉岭南,辛苦了。”
朱慈煜还没习惯榴莲的臭味,只是出于好奇,所以不会多吃。剩下的就用来表达皇恩,赐给重臣好了。
于是当下就有人去找顾炎武,把他请到行宫。
顾炎武原先也没吃过榴莲,听说是皇帝第一次见到这种异果,只吃了一口就想到重臣,他也是深感皇恩浩荡,把剩下几瓤果肉和其他几个大臣统统分吃了,还管它臭不臭呢。
吃完榴莲后,顾炎武才表示,今天刚好有政务要奏。原来是李定国派来转送缅甸人降书的信使终于到了,顾炎武想陈述一下他的回复思路。
旁边陪皇帝吃喝玩乐的郑睿闻言,连忙让人准备加了香茅和柠檬的凉茶,让顾阁老漱漱口再奏事,以免吃多了榴莲的口臭熏到皇帝,御前失仪。
顾炎武原先同样没喝过这款广东人的凉茶,听说可以除口气,当然是接过一饮而尽。结果不喝还好,一喝差点儿更加君前失仪了。
“这就是南蛮凉茶?又酸又苦,这种茶怎么有人喝得下去的?!”顾炎武只觉得一股柠檬的强酸和凉茶的巨苦直冲天灵盖。
广东人平时就是靠这些东西解决“热气”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