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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萧萧,月影霾于云中,黑影立在纷纷乱撩的竹叶后似近还远,玉睿眼力不差一时间却也没看出是它的真像。隔着十丈远,立在紫言门前的黑影一动不动,仿佛遥遥相望。玉睿的心跳突然暴跳起来,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
已经乱了的心不断说服自己,言儿死了,死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多少年里他招了无数次魂,天地渺渺,没有一次与他魂梦相遇。玉睿对顾云的恨意旁人或许莫名,而当事几人却是再清楚不过。
紫言,从名字上来看就可知道,是琼云与紫真同一辈拜入山门的弟子。能被玉睿收入门下,天资出众不必说,出身名门的她没有半分大家小姐的脾气,温婉可亲,甚得琼云上下弟子们的拥戴。玉睿之所以收她为徒与她这点特质不可说没有干系,玉睿的古怪是琼云上下皆知的,能受得了他的脾气也只有丰容和顾云两人,老掌教?谁敢给老掌使脾气?!
那段记忆玉睿很少想起,不敢也不愿。因为从什么时候起他对紫言这个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就变得不一样了,紫言诚然是个出众的弟子,她的贴心比她的道法更要令人喜爱她。天没冷下来,玉睿床头已放了整整齐齐的一叠冬衣;热时桌上总少不了一盏凉茶,每一分的体贴都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地让玉睿不知不觉地沦陷。
玉睿为自己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痛苦,挣扎,然他克制地很好,直到去蓬莱洲历练的顾云归来。
那时顾云的风采书尽万词亦难说尽,琼云剑仙,是何等的风华出众,意气风发。玉睿的剑法与顾云师出同门,然而当世只知顾云碧虚之名,而不知他玉睿。这对玉睿来说没什么,他是个剑痴,一生眼里唯有剑与剑法,后来则又添了一个人……
道门中不乏女弟子,这些人中也不乏顾云的爱慕者,只不过无人敢越雷池一步罢了。紫言和那些女弟子一样,第一眼就为顾云持剑而立的绝世风华所沉沦,接着便是以各种名义接近顾云的频频示好。
是个傻子都能看出紫言的心意了,唯有玉睿,唯有他在很久之后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徒儿心已飞了很远,飞到那个自己从小景仰的大师兄身上。而他的大师兄呢,竟是不屑一顾,对紫言的不屑一顾。
是啊,他心高气傲的大师兄,眼里只有天道剑势,何曾有过其他。
玉睿来不及愤怒,琼云与巫教世代积累的冤仇在白柳山骤然迸发,从而一发不可收拾。琼云上下无论男女,皆投身进这场旷日持久的战斗中。顾云作为首席弟子,当仁不让地以一夫当关万夫莫之势守住了琼云阵势。他的剑法太过耀眼,耀眼到巫教连连败退之后意识到只有除掉顾云才能逆转这场战事。
那时候的顾云尚不知何为败,他的自负让他错误地估计了巫教孤注一掷的决心。绝杀,巫教教主的舍命一击终于打破了顾云的剑阵。同归于尽,所有人在反应过来时空白一片的脑中只有这个词。
顾云没有死,死的是紫言。奋不顾身替顾云承受这致命一击的紫言连句遗言都没留下,香消玉殒,临死前她最后一眼是看向顾云的。可她失望了,顾云短暂的惊愕后击杀巫教教主,并借此率领琼云弟子绝境逢生,将巫教斩尽杀绝。
玉睿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幕,他的剑差点从手中落下。他才知道紫言对顾云的心意,可他万没想到紫言会为了顾云去死,而且是以这样义无反顾的姿态。言儿死了,他浑浑噩噩的意识里渐渐清晰地浮出这个念头。
而那个她抛弃性命护住的男人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或许有人会苛责顾云的冷情,但没有人会说他是不对的。但凡顾云在那一刻有所迟疑,葬送在白柳山的就不是巫教而是琼云上千名弟子。
紫言错就错在她爱错了一个人,那时的顾云虽是人心却已更近于无欲无求的仙人,冷漠高绝,不知情之一字为何物。
反目成仇,那场大战琼云胜了,而玉睿却自此和顾云形同陌路人。所有人都以为玉睿是因痛失爱徒,无人知道他独立在紫言院落里那一个个锥心之痛的夜晚。我奉为至宝的心爱之人,你却弃如敝履。如不是你,言儿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这个问题纠缠着他不休,在寻不到紫言魂魄后愈发地刻入心间,直至成了玉睿的心魔。
顾云冷情,但不是没有人性。紫言的死给他的冲击很大,虽然这些冲击带给他的只有对玉睿这对师徒深深的愧疚,但也足以让他引咎离开琼云。无论是紫言,还是琼云里每个人,他作为琼云大弟子没有守护好,便是他的失责。
离开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他顾云离开了,紫言呢?!再也回不来了,玉睿痛心疾首。
那个院落再也没有开启过,日渐地,连前去悼念她的琼云弟子也不再来这。人的忘性是很大的,新弟子的到来,沉重的修炼功课,琼云内也只有在清明、上元这样的节日偶尔会有人想起这个在芳华之年消逝的女弟子。
玉睿以为也不会再见到她了,可今夜在这个熟悉的院落前他看着那片身影,眼睛和掌心一同慢慢发热。
“言儿?”他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
黑影似乎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玉睿掌心愈发炽热,他快步过去:“言儿!”因为没寻到紫言的魂魄,所以他绝望;又因为没寻到,他又心生希望,或许她没有死……
只要尚有一丝魂息,哪怕逆天他也会让她活过来!
见他过来,黑影退了两步,反身竟是逃开了。玉睿扰乱的心思哪有空多想,跟着便追过去了。
那黑影跑的刁钻,专捡偏僻小径里钻,。东钻西钻的,玉睿停步时面前是一条杳杳长索道,凌驾于万丈高峰之上。
另一端,是少恒峰。
云雾弥漫,索道上若有若无地立着一点黑影。
是要引他过去么,玉睿忽然清醒了一些,那真的是言儿么?如果是妖怪专门引他去呢,是妖怪又何妨,他倒要看看在琼云境内哪个妖怪有胆放肆!玉睿毅然决然地踏上索道,跟着黑影过去。
最终他停住脚步时,面前是两面高高耸立的青色壁石。
这里玉睿来过无数次,琼云的少恒峰密境。
本来需要他和丰容两人才能开启的壁石,此刻竟是分开足够容一人通过的距离,仿佛专门等他而来。
玉睿走进去了,进去后他见到了一个人,一个朝思暮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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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睿走出密境时,来时初升的月亮已垂在西边崖尖的青松上,满月的光辉静静流淌在云海上。玉睿走出两步兀自怔住,又回头往密境里看了一眼。密境内的光辉已黯淡了下去,重回于平时的黑暗,好似刚才那一场短暂的对话是在他梦中吧。
言儿还活着,这个讯息足以冲垮了他的理智,重塑起来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等丰容察觉到密境不对,和顾云赶来时玉睿仍是失神两分,丰容一眼便看见半开的密境眉头已皱起:“师兄,可是有妖物盗取密境宝物?”能入侵琼云密境必然不是寻常之辈,丰容的警觉不是没有根由的。
“……没有。”默了片刻后玉睿方答。
“那这是?”丰容不解,这个密境必须由他和玉睿二人同在才可打开。可玉睿又是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丰容虽有疑惑但看玉睿无恙便知事情没有他想得那样严重。他犹是不放心,拉着探究看着玉睿的顾云在密境里走了一圈,仔细盘点了一遍才彻底搁下那颗心来。
顾云一入密境,眉梢一动,环视一周,视线在一个角落里顿了顿。
今非昔比,顾云眼神的微动已让丰容察觉:“怎么了?”
“无事。”顾云笑了笑,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的感觉。在刚刚一刹,那个角落里似是传来极微弱的魂息波动。但仔细寻去,却了无痕迹。
他二人出来时,玉睿侧过身来,看样子像是想对顾云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终是沉默地一个人独自离去。
丰容和顾云面面相觑,顾云道:“阿淳睡了快一个时辰了,我得先回去了,防着她起夜。”
“啊……”从头到尾没在状况内的丰容一头雾水:“好的。”玉睿师兄好像有点不对劲哪,哎,他的心思马上又转到了别的地方,丰容啧啧有声,顾云师兄这当爹的架势还挺靠谱的。
玉睿独行在索道上,云气化做露水落满他发上肩上,他却感觉不到凉意。他的手里攥着一张揉起的纸条,纸条上笔记已被他手里的汗水打湿,字迹歪歪扭扭和蚯蚓一样:
——顾云不欠你的了。
顾云不欠你的了,这句话显然不是顾云的口吻。那是谁呢,玉睿想不出。
老掌教?不可能,如果是师父,紫言魂魄犹在一定会告知他。
是的,紫言还活着,如果魂魄没散算是活着的话。
“师父,徒儿不孝,到现在才能来见你。”
那时替顾云挡住一击的紫言即时是身死了,但魂魄却奇迹般的被她随身掉落在地上的一把白玉梳子留住。她的魂魄极为虚弱,依附在梳子上的玉石里。白玉梳子价值不菲,拾到的琼云弟子问了一圈没找到失主便索性打包一起送到了密境里保管。
那玉石也不知是何方宝物,竟有凝神聚气的功效,能将宝气化做精气供养给紫言。密境之内收纳了琼云开山立派来储藏的无数法器,那些法器的宝气便成了紫言赖以生存的根源。
日积月累,直到今夜,玉睿终于得以和紫言相见。
虽是魂魄一抹,足以令他欣喜若狂。
“师父,不要怨怪碧虚师叔了。我一厢情愿之事与他无关,徒儿只是愧疚,不能如其他师兄师姐在师父跟前尽孝。”紫言的魂魄凝聚得已经成形,那副样貌与昔日没有任何变化,她的笑容依旧温柔:“不久之后我便能投胎转世,请师父一定要保重啊。”
她的魂魄仍是虚弱,说不了几句话便回到梳子里休憩。可玉睿的震惊却是久久不散,露水打湿了他发迹脸庞他方得一丝清醒,他忽然想到,如果紫言投胎了他们的师徒情分就真得断了!
不行,他得回去!
玉睿一个转身,却和一个人迎面碰上,不是别人,正是顾云。
顾云亦是独身走在索道上,他记挂着淳和脚步略快,看见玉睿转身稍是诧异朝他一笑,也没指望得到回应,脚步不变往前。
“师兄……”
一声呼唤,让顾云脚步蓦地一滞,他没有回身:“嗯?”
“抱歉。”
顾云背对着他良久:“是我该对你说抱歉。”
……
顾云回来时,淳和小香闺里炭火烧得正旺,十五躺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顾云一撩帘子,很好,果然不在。
回过身时,吓了一条,消失不见的小淳和正不声不响地蹲在地上,表情复杂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眼里有了泪。
“怎么了?”顾云的怒气还没上来,心先软了。
“尿,尿床了……”小淳和哇哇大哭。
顾云一抹床,好嘛,果然湿了。
作者有话要说:厚颜无耻地来讨花花~看在我每天更那么多字的份上,撒个花嘛~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