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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俨却睡不着,把该做的事理了理。
如今正是战时,虔城四道城门封死,城中虽是一片安宁,什么消息都没传开,却已经有不少百姓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两日在北城门出入的兵士越来越多了,就连街上搜查公主的府兵都多了起来,挨个客栈进去搜查,大的商户宅院也不放过,这个宅子已经被查了好几回。
只是作坊里头光是工人就上百,加上家眷不下几百号人,官兵把女眷聚到一块认了认,指着公主的画像问她们有没有见过画上女子,倒是没有挨个院子进来搜。
这作坊里人多眼杂,好在江俨带着公主进门的时候已是深夜了,没被几个人看到。这十几天来两人深居简出,大多时候都是江俨自己露面,需要采买的东西都是暗卫送进院里来的。
先前送膳的丫鬟也只能走到院门口,只知这院子里住着的大爷的堂兄弟,却不知道住的是谁,更不知里头还有一位娇客。
如今连做饭都是江俨自己来,他那堂哥指来的侍孕嬷嬷又是提前交待过的,暗卫软硬兼施威胁了几回,嘴巴比蚌壳还严实。
江俨稍稍放下了心,转念又有点提心吊胆的。这回却是因为相府的三公子许清鉴。
十几天前手下暗卫把许清鉴带出来的时候,他不知道被人灌了什么药,足足晕了三日才醒过来,吃了点东西恢复了体力,死活要回裕亲王府。
先前重润答应救出公主的条件只有一条,就是要把许清鉴好好地送回京。可那天晚上江俨把世子生生折磨至死,如今跟裕亲王府已经结了仇。
许清鉴偏又心心念念想着回去,江俨怕他给重润报信,反倒让公主陷入危机,任他说什么也不放他走,只叫几个侍卫看着。可许清鉴仗着内力精纯,昨夜把看守的侍卫打晕了,逃出了宅子。
好在江俨知道消息早,半道上把他截了下来,打晕了交给手下暗卫。让几个暗卫连夜带着他从护城河出了城,绕路送到身在吉安的太子那儿去,此时又怕他醒了,会半路跑回虔城。
更重要的是囊中羞涩,还得找些进项。万一虔城这一战拖个三年五载的,他们可不能一直在这里呆着,等到南面城门开了,还是得想个法子混出城去,路上的吃穿住用也得自己想办法。
听到子时更声响起,江俨正要睡去,却见公主呼吸急促了些,即便在梦中她也浅浅皱着眉,低低呓语:“皓儿莫哭……娘亲很快就回去了……”
江俨心中一痛,白天虽玩得尽兴,却只有江俨知道她有多焦虑。怕江俨为难,又知道此时回不去,她极少当着江俨的面说如何如何想皓儿,每每只有睡梦中才会念叨几句。
江俨低下头在她微颦的眉上落下轻吻,把她的梦魇尽数吻散。她于睡梦中笑了,凑上唇浅浅回吻了两下,沉沉睡去了。
*
此时的吉安太守府中,承昭也是头疼得厉害,身边跟着一个小祖宗,他真是操碎了心。
宫里文宣帝病了一个月,听闻裕亲王自立为帝,朝堂之上更是乱成一团。皇后也累,却又不敢把后宫交给别人管,毕竟人心隔肚皮,也不知宫里的几位娘娘各自是什么心思。
偏偏皓儿这小祖宗不好哄,皇后也哄不住他,只能放到了兄长国舅爷的府里,叫几个堂兄弟给皓儿作伴。
皓儿可怜巴巴喊了两声“舅公,我想娘亲了”,国舅爷大手一挥叫自己二儿子领着皓儿,在十几个侍卫的护送下一路来了吉安。
皓儿这才来了太守府几天,已经出了好几回乱子。比如今儿上午,红素慌慌张张跑来说一刻钟前小世子要出恭,眨眼就寻不见人了。
承昭登时惊出一身冷汗,生怕他被贼人捉了走。猜测人还没跑出去,忙叫手下的侍卫围了府,在整个府里头忙活着找人。
最后在外墙沿的一处狗洞里头找到了皓儿,原来被没有什么贼人,而是皓儿想从那狗洞爬出去的时候,因为狗洞太小便被卡在了那处。
天知道他是怎么从后院一路避着人跑到了前院去,若不是被这狗洞卡住了胖屁股,大概已经跑出了府。“胡闹!”承昭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皓儿撅着屁股被卡在洞里,围着的一群侍卫不敢笑出声,憋笑憋得面红耳赤。大约是皓儿自己也觉得丢了脸面,捂着脸嚎啕大哭,连声喊着:“娘亲,娘亲救我!”
这洞卡得还挺严实,前不得,退也退不得,承昭只能让人把墙小心拆了。
出来的时候皓儿灰头土脸的,承昭给他洗了个澡,瞧见他胖屁股上被卡出了淡青的淤痕,苦口婆心哄他:“皓儿,你听舅舅话,外头那么多坏人,你不能乱跑,到时候你娘亲回来了见不着你,得多着急?”
“皇舅舅骗人!”皓儿拿小胖手重重拍了一下水面,溅起一小汪洗澡水,皓儿泪珠子在眼里打转,扁着嘴控诉道:“你半个月前说过两天就能见到娘亲的!这都过了二十多天了!”
承昭登时哑了声,当时他把假公主的尸体送回了家,连钟粹宫都没回,领着人就要往襄城赶,却被皓儿缠住了,好说歹说非要跟着来。
当时承昭无暇哄他,只好随口说“你娘亲过两天就能回来”,三言两语把皓儿摆脱了,这时候便落了口舌。
“娘亲被坏人抓走了,你都不去救她……”
承昭哑口无言,前几日已经攻下了吉安,可虔城却攻不进去。虽探子已经秘密进了城,却还没有跟江俨联络上,如何能轻易把皇姐救出来?
他着急上火,皓儿却每天见着的都是他坐在书房里处理公文,也不见他出门去找娘亲,自然不满意了。
皓儿哼哼了两声,光溜着身子坐在小小的浴盆里,低着头不说话,水面却泛起一个又一个小波澜,时不时有晶莹的泪点子往下掉。
承昭愁得不行,皓儿要是撒泼胡闹了,他还能发发火凶两声把人给唬住。偏偏皓儿是被承熹养大的,还不是乱发脾气那种胡闹,只管自己可怜兮兮掉眼泪,半夜闷不吭声往外头跑。
正这么想着,却见皓儿困得睡着了,承昭心里一阵轻松。单手抱起他给他擦水的时候,皓儿幽幽地喊了一声:“娘亲……”承昭一怔,手上没抱稳当,一个不慎,皓儿噗通一头扎进澡盆里去了。
承昭一激灵,忙把人从水里捞了起来。皓儿方才已经困得睡着了,却又被那一口水呛了醒,登时咧着嗓门嚎了起来:“娘亲!舅舅欺负我!”双手双脚乱挥,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
他人小,力气却不小,在承昭身上蹬了好几脚,承昭又没什么功夫,疼得倒抽凉气。
红素几个听皓儿嚎得惨烈,一口一个“舅舅欺负我”,忙从外头跑进来。见太子铁青着脸,一手箍着小世子,小世子屁股上又有青印,登时信了大半。红素赶紧上前来说:“殿下,奴婢来抱吧。”
承昭气得深深喘了几口气,把这熊孩子塞红素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门却又喊了个随行的太医过来,给皓儿被狗洞卡出淤青的屁股蛋上药。
*
这日清晨,承熹刚用过早膳,便听一个暗卫匆匆来报:“主子,赶紧走!又有官兵来了,已经到了咱们这条街上。”
江俨不假思索地收拾了一个包袱,里头塞了两身公主的衣裳,一身自己的衣裳,银票也放了进去,又检查过鞋侧面插着的短匕,小臂下绑好一对袖箭。又给承熹换了一身寻常百姓穿的粗布衣裳。
承熹伸手拆去头上的发簪,自己随手梳了个民间妇女的发型。江俨趁她抬手的功夫,拿过一个脂膏在她脸上点了几点,又使了些劲仔细揉匀,承熹整张脸变黑了好些。
细细端详了一下,江俨叹气道:“还是太漂亮了。”又在她下巴上点了两颗黑痣,把细细弯弯的眉画粗了许多,整张脸就显得硬气了不少。
江俨抽空亲了她一口:“可别嫌难看,这样方便。”
没忍心对着镜子照照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承熹迟疑着问:“怎么这么急?先前不也有官兵来查过几回的吗?”
“太子殿下前几日攻下了吉安城,却只擒住一半的叛兵,剩下的一半且战且退,退回到了虔城,尽数归入裕亲王麾下。”
“如今虔城的兵力怕是不下八万,只军营是住不下的,这几日正在强行征用百姓民居。官家府邸不好得罪,平民住的地方又太落魄,这些商户的宅院成了首选,得给叛兵腾地方。”
听他这么说,承熹也有点慌了:“那我们出去后还能去哪?”
正当此时,却听房门被人叩了响,承熹心里一阵慌,江俨却摇摇头示意无碍。
江俨开了门,进来的是那堂嫂。她快步走了进来,视线在承熹和江俨身上绕了个来回,略一迟疑,最后将视线定在了承熹身上,觉得两人之中该是承熹主事。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塞给了承熹,低声说:“弟妹,这里头是一千两银票。事发突然,我与你堂兄实在凑不出更多的了,弟妹万莫见怪。”
承熹红了脸,心中闪过想推拒的念头。她家的陶瓷大多不是精贵物件,百人的大作坊产出来的瓷器多数是卖给百姓使的,小件的碗碟只能赚个几文,大件的瓶罐也卖不了多贵。
若是此次兵士真的要占用这宅子,她们一大家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安置,宅子里的又大多是家生子,怕是比自己更缺银子打点。
这装着银票的荷包分量虽轻,其中深意却是沉甸甸的,承熹最终却收下了,她和江俨人生地不熟的,需要打点的地方也多了去了。承熹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福礼:“这些日子多谢堂兄与堂嫂收留,我与江俨若能脱身,日后定有厚谢。”
这堂嫂心中欣慰,先前还怕公主是个骄矜的性子,万一瞧不上这千两银子,觉得给得少,那可就尴尬了。此时见公主是个知恩图报的,也就放下了心。她与那堂兄跟江俨也不熟,此番冒着风险相助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情分,公主承诺厚谢倒是最实在的。
这堂嫂也不多嘴过问承熹的去向,只认真交待说:“城西大多商户的宅邸都要被兵士占了,这处不能再留;城东是官家所在;城南多是普通百姓,虽是人多眼杂,空置的宅院却是不少的。”
承熹和江俨认真记下,她又说:“二弟与弟妹自己小心。有孕之时万不可受惊,不然对腹中的孩子不好的。”这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