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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可莫要糊涂!”纪嬷嬷忍不住喝道。主子家的事本来没她插口的余地,可她实在是看不下公主受这般委屈。
容婉玗抬眼制住了纪嬷嬷未说完的话,扬声道:“既然驸马已经想清楚了,那此事就不用再议了。只不过驸马不用费心请旨了,和离也是不用。”
她微微一笑,整张脸绽开的光华无人敢直视:“本宫堂堂大兴嫡公主,写个休书总还是成的。”
休书?做妻子的休了丈夫?他堂堂七尺男儿要被自己的妻子休出家门?徐肃第一反应就是要怒,却转瞬间看到容婉玗冰雪一般冷冽的眼神。
徐肃按下脾气沉思一会儿,知道若是自己不答应此事还有得磨,闹来闹去怕是会两败俱伤。他没反驳,当是默认了——也罢,公主她气不过,如果这样能让皇家消气,那也是不错的结果。
徐肃看公主脸上神色仍是冷冽,想了想补上一句:“至于皓儿——若是滴血认亲确实没错了,那我自然是认他的。若是有误,我也权当他是我徐家的种,绝不让外人说闲话。”
滴血认亲???
如嬷嬷和纪嬷嬷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红素等四个大丫鬟更是气得浑身发抖:驸马这是认定了公主不贞了?
容婉玗一怔,回过神来又砸了一个杯子。
她一向以为自己气度修养不错,心性淡薄,所以遇事也极少慌乱。可是她从来都不知道,有些人居然真的能如此不识抬举!
徐肃看她生气本吃了一惊,盯着容婉玗面上的表情,看她嘴角缓慢地绽开一个微笑,收起了刚才锋芒毕露的怒气,又恢复到最初端庄雍容的气势。他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公主不愧是金枝玉叶,果然是识大体的。
皓儿毕竟还顶着他徐家嫡长子的名头,如果真的不是自己的儿子,那这事也不能声张,还得小心遮掩着,毕竟这绿帽子一旦戴上了,怕是得戴一辈子。
容婉玗仪态端庄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的驸马,眼神冷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冰雪。
徐肃怔了一怔,只见公主牵唇一笑,脸上笑意精致,语气和煦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污蔑皇嗣,罪大当诛!”
污蔑皇嗣!!!
罪大当诛?
罪大当诛???!!!
徐肃惊惧交加地站起身,曾经受过伤的右腿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他眼疾手快地撑住了一旁半个人高的小桌,这才堪堪站稳。
丢了这么大一个丑,徐肃不由脸一红——这些年在边关那种苦寒地方,又四处流离四处征战,他的伤腿养得不太好,不过平日里小心些骑马打仗都不成问题。只有像刚才这般失了心神的关键时刻,才会忘了自己的右腿有些跛。
不过转瞬他又是大怒——他刚才快要摔倒的时候,公主竟然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徐肃不可置信地看着容婉玗,像看一个陌生人,心里充满了震惊与愤恨。
——他自小没了父亲,也知道一个妇人独自养育儿子有多难,为了不让公主为难,为了曾经两个月的夫妻情分,他快要愁白了头才想出这样的两全之策,宁愿把一个父不详的野种认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作出了这天大的牺牲,而公主竟然说他罪大当诛?
徐肃心头火起,双眼被怒火烧得通红,噼里啪啦地踢倒了好几张桌椅!
方筠瑶听闻徐肃和公主回府后就赶来等在门外,守门的还是昨日的两个小丫鬟和两个大力嬷嬷,方筠瑶没敢硬闯,只好在外面等着。可屋子里久久听不到人说话,她都要等得不耐烦了,这一阵巨大的声响听得她心惊胆战。
两个小丫鬟一时失神,就被方筠瑶钻了空子。守着门的两个大力嬷嬷倒是耳聪目明,抓着方筠瑶的肩膀轻轻一拧,这一下用了巧劲,不会真的伤到人,却能疼得她两手一时半会使不上劲。
方筠瑶疼得不敢挣扎了,咬了咬牙却死命往地上躺,抱着个大肚子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看两个嬷嬷不敢用力了,她眼神得意,口里却凄厉地喊着:“夫君!夫君!你救救我!瑶儿肚子好疼啊!”
两个大力嬷嬷听她这么一喊,赶紧松手丢开她,蹬蹬蹬几步退得远远的,苦着脸不知道如何是好。若不是得了公主的命来守门,当即就想要逃得越远越好。
——毕竟都是主子家的事,哪容得下自己这老仆搀和?万一失手弄伤了人,把肚子里那团弄掉了,那可就要命了。
方筠瑶凄厉的惨叫打断了徐肃的震惊,他一瞬间回过神来,回府后就不知瑶儿去哪儿了,莫不是公主已经把瑶儿带走,让下人施以毒手?
徐肃霎那间惊出一身冷汗,他目眦欲裂地瞪了容婉玗一眼,恶狠狠地骂了句“毒妇”,就劈手推开屋门,大步往门外跑去。
“毒妇”容婉玗深吸一口气,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骂词。她多年好修养,满京城里头谁不夸她一句品性端淑?如今居然要为这两个混账破功了?
方筠瑶看徐肃出来了,一把抓住徐肃的手臂,叫得更是凄厉:“夫君,夫君你救我,夫君你救救我们的孩儿!”
她声音嘶哑,表情惊惧,颇有种要不行了的感觉。手上使的力太大,把徐肃都抓得生疼。徐肃一把抱起方筠瑶就朝老夫人的院子那边冲,口中的怒喝吓傻了一众人:“都是死人吗?傻站着做什么?快叫杜太医赵太医过来啊!!!”
容婉玗在屋内站了一会儿,听着院子里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远,葱白玉指扣得手心生疼,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头的气怒,慢慢地牵出一个温婉的笑。
两位老嬷嬷生怕公主气坏了自己,这时看她面上神情,知道公主已经缓过劲来了,稍稍放下了心。
守着门的小丫鬟也是吓得不轻,见公主领着人出来了,总算有了主心骨,这才压下心慌问她:“公主……这太医请还是不请?”。
容婉玗闲闲地拨了拨手指上的甲套,冲那小丫鬟和煦笑道:“请呀,怎么不请?”
小丫头终于不哆嗦了,抿抿唇又说:“可太医,是陛下和娘娘派给公主,为您调养身子的呀!太医都是给皇家人看病的呀……”
见小丫头还是不怎么明白的样子,容婉玗一阵好笑,这才温声道:“快去请两位太医吧。”她望着徐肃走远的方向凉凉笑道:“不然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本宫可就要担上毒害徐家长孙的罪名了。”
前日里徐老夫人被气晕了,许久不犯的头晕又闹了起来。
昨儿个又跟公主不欢而散,她想了大半夜也就歇了心思。只是公主那话不怎么好听,老夫人这心气一时还是不顺,头更晕得厉害。今天睡了大半天,总算是好些了。晚饭吃了点清淡的,戌时刚过就早早地睡下了。
睡意正好,就听到偏院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吵得她这里都能听着响。
老夫人正想发作,赵姑姑就进来回话,面带焦虑地说听闻公主纵容奴才,把那狐媚子推得摔了一跤,那女人肚子的孩子怕是不好了。现在肃儿已经把人抱进了偏院。
老夫人乍一听闻这事,一骨碌从床上翻身爬起来,把正打算扶她起身的赵姑姑吓了一跳。
徐老夫人先是一惊,思绪在脑海中飞快地转了一圈,然后便是一喜。
毕竟公主和肃儿也算得上好事多磨,一个五年守寡没有和离算是有情有义,一个大难而不死必有后福,眼看着两人就要修成正果了,她们徐家这么多年总算能在世家贵族中抬得起头来了。
偏偏蹿出个方筠瑶来打岔!给肃儿和公主两人之间添了许多矛盾不说,还在徐家和皇家的姻亲之间横插了一脚。要不是看她肚子里怀着徐家的种,肃儿的态度又太强硬,徐老夫人都想亲自出手把方筠瑶收拾了。
徐老夫人又是自责——怎么自己先前愣是被这个还没出生、指不定是男娃还是女娃的孩子迷了眼呢?还跟公主闹了不愉快,真是太不应该了!万一那狐媚子肚子不争气又生下个丫头,她们徐家又跟公主和皇家生了龃龉,那可是得不偿失啊!
还是老天有眼,如今这狐媚子的孩子要是一没了,没了依仗,肃儿也没法太护着她,随便打发到哪儿去不成,这下就皆大欢喜了。
至于孩子,嘿,肃儿都回来了,公主也年纪轻轻,有多少孩子不能生?何苦为了那两个贱种与公主生了怨?
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徐老夫人心里就多个念头转了一圈。想明白这些,徐老夫人对眼下的事竟生出一点期待。只是可惜了那个没睁眼看看这世界的孩子,徐老夫人拿着帕子拭了拭眼睛,把眼糊擦掉了,权当是为那个没福气的孩子掉了几滴眼泪。
侧着耳朵听了一刻钟,只能听着好多人吵吵嚷嚷的,具体说的是什么却听不清,老夫人实在静不下心来,索性打算穿衣起身去看看情况。
——要是这一跤就摔没了,正好也省得闹心;
——要是那孩子命硬,偏生没事,那她……要不要推一把?
徐老夫人纠结再三,心中有了成算,正打算过去看看情况的当口,就听到杜赵两位太医被请过来了,就连公主也跟着过来了。老夫人深思片刻,觉得现在自己就不好插手了,只能甩了手,任凭他们几个小辈折腾。
到了亥时,整个院子里还是吵吵嚷嚷一团,方筠瑶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地叫唤了两个时辰,她的两岁女儿也跟着哭嚎,奶嬷嬷怎么哄都没有用。两位太医和几个医女都守在一旁。
其实要说实话,太医身有官职还有些地位,几个医女的心里却都在打鼓——她们都是五年前公主出嫁的时候陛下赐给公主随嫁的医女,可现在要给驸马的外室看胎位,这事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杜太医摸着白胡子道:“依本官看来,这胎位并无不妥之处,赵太医看着如何啊?”
宫里的太医脑袋都在裤腰带上别着,“看不出来要你何用!”“治不好就提头来见!”“她要死了诛你九族!”这一类的话听多了,早就习惯了打太极。
并不说这些太医自己没有真才实学,而是习惯问问同行的意见,保证看诊周到妥帖;就算病人真的治不好了,也能多拖一个人分担责任,毕竟法不责众嘛!
赵太医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语气却是端得正经,“脉相倒是平和,许是这天儿凉,身子有些不爽利?”
他看诊约莫快三十年了,很多时候都不需要看,轻飘飘瞟一眼病人什么病就*不离十了。床上叫唤不停的这妇人面色红润,气息有力,叫声尖细却绵长,一唱三叹的嗓门儿很是不错,叫唤了足足两个时辰,却没有半分力竭的样子;脉相有力,更看不出半点问题。
赵太医百无聊赖地砸吧嘴——这妇人叫唤了两个时辰都没歇歇,体力可真好,不过这要落胎的情形却装得太差。
两位太医心里是门儿清,不过这样模棱两可语焉不详的说法更激怒了徐肃,他重重一拍桌案,怒道:“什么妙手回春的国医圣手,瑶儿叫得这般惨烈,你们难不成连安个胎都不会?”
两位太医脸一下子拉得老长——他们两位自认当不起这妙手回春的名头,不过这国医圣手的名气确实真的有。毕竟两人一个是专为体弱病人和孕期妇人调养身子的食医,一个是专看妇科和带下病的疾医。
食医和带下医,学这两类的大夫在太医院真是少得可怜:食医还偶尔有那么几个聪颖的女医能帮着打个下手;可这带下医确实常被太医院里的同行鄙视。
所以杜赵两位太医确实很出名,可这名气大却不太好光明正大地说。
他俩当初是文宣帝亲自指给公主,陪着公主入府的,一心只管照看公主。至于公主府以外的人,想请他俩看病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想要请二人看诊还要托关系走后门赔笑脸,自然会顾忌着两人颜面;就算皇亲贵胄来了,都得排队等着公主的许可,公主准许了,他俩才能出府去给别人看病。
如今被徐肃这么一骂,简直就是当众打脸。
两人中的食医杜太医抽了抽胡子,僵着个脸,语气却恭恭敬敬地回道:“驸马的意思老臣明白了,这就去开安胎药的方子。”
走出门外的时候杜太医却转头朝着容婉玗撇了撇嘴,作出一副“驸马太凶,下官无奈”的表情来。
一直看着两位太医动作的容婉玗无声地憋着笑,让他们下去开安胎药了。
——不就是一碗安胎药嘛,她公主府还是不缺这点药钱的。她倒是想看看,这胎位好好的却哼唧得像杀猪一样的方筠瑶,到底还想做什么?
容婉玗喝了两壶茶,又换了一身常服,打了好几个哈欠,托着腮帮子走神,想着这休书要怎么写。
徐肃这人本来就不怎么精明,现在又正在犯混,回府后尽说混账话。要不是他现在还顶着个驸马的身份,她真想不顾身份地啐他一脸。
和离?他想得美!敢欺负自己和皓儿还想和离,一封休书都是便宜了他!正这么天外神游着,就见蓝色的一团扑到她怀里,正在出神的容婉玗被撞得有些疼。低头一看,却是本来早该睡着的皓儿。
小魏公公跟在后面,哼哧哼哧跑得大汗淋漓,隔着老远就苦着个老脸哭诉:“哎哟我的小主子,您等等奴才呀!”
他看公主神色清冷,还没喘匀气就赶紧回道:“回公主,府里动静太大,小少爷一直闹着要见您,奴才实在是拦不住了呀!”
容婉玗挥挥手让他退下,摸了摸怀中小包子的脑袋。她身上蒙了薄薄一层寒霜,冻得皓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看看这情形,今儿晚上得闹一宿了。
容婉玗正打算带着皓儿回房,穿得厚厚实实的皓儿却脱下了自己的小斗篷,盖到了娘亲身上。这才仰着头重新揽上容婉玗的脖颈,凑近她耳边小小声地问:“娘亲,这是在做什么呀?”
这是在做什么?
容婉玗失笑,呵了呵冰凉的手,去给他整好衣领,眨眨眼睛温软回道:“娘亲也不知道呀!”
人小鬼大的皓儿抽抽鼻子,皱着眉头的样子显然对娘亲的回答不太满意。
方筠瑶咿咿呀呀的叫唤紧紧揪住了徐肃的心,不过对来这看热闹的皓儿来说,就是地道的催眠曲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就打了好几个哈欠,现在整个小小的身子都埋到了容婉玗怀里。
看他眼皮儿都睁不开了,容婉玗把他抱紧了些,“皓儿困了吗?那我们回去吧。”
整颗心都紧紧提着的徐肃一点都不觉得累,看方筠瑶喝下了安胎药却还是叫个不停,乐儿也在一旁跟着哭,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听到这话回过头冷冷瞪了容婉玗一眼,冷笑道:“公主要去哪?你放纵下人毒害瑶儿,如今瑶儿还躺在这里生死不明,公主倒是心宽!”
徐肃用词不当,“生死不明”的方筠瑶顿时噤了声,纠结着“生死不明的自己到底应该继续叫唤还是应该装死”这个沉重的问题,纠结了一会还是继续“哎呦哎呦”了——今日装了这么一出,好歹得把戏圆回去,不然露馅了可怎么是好?
一旁看不懂的皓儿皱着个小鼻子,乌黑的大眼睛眨啊眨,看得有点呆。
容婉玗冷笑了两声,牵着皓儿的手扭头就走,一旁守着的嬷嬷丫鬟都跟在了公主身后,根本没顾忌驸马的冷脸。
赵太医面上扯了个笑,朝徐肃告了个罪:“下官无能,驸马还是尽快去请这京城有生产经验的妇人来看看吧。”没等徐肃答应,就拍拍屁股扯着杜太医的袖摆走了。守了一晚上的几位医女也呼啦啦地跟上了。
转眼间,整个侧院就只剩了老夫人身边的几个老奴,还有哼哼唧唧的方筠瑶了。
徐肃气得咬牙切齿,两只拳头攥得格格作响。
待人都走了,方筠瑶叫得没了力气,终于沉沉地睡过去了。徐肃总算放下心,在塌上窝了一宿,打算明日就跟祖母说与公主和离的事。
善妒专横、心思狠毒、淫♂乱不贞!这样的女人若还是他的妻子,迟早会搅得他们徐家鸡犬不宁!
这一宿,徐老夫人睡得一点也不踏实,做了一个短短的梦,居然梦到了二十多年前就过世了的徐老太爷。
老太爷比她大了十多岁,在世的时候觉得身为正室的老夫人刻板苛刻又无趣,对徐老夫人不冷不热,反倒宠着个姨娘,夫妻之间委实没多少情分。
所以这发梦能梦到徐老太爷,徐老夫人也觉得很是新奇。
梦里的徐老夫人拉着老太爷,跟他说肃儿回来了,老徐家没有绝了后,高兴得不得了。可老太爷冷着个脸,指着她鼻头骂。可是他却好像失了声一般,骂的是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到。
徐老夫人不高兴了,寻思着老太爷死了这么多年,自己把这徐家上下打理的好好的,他不觉感激也就算了,居然还骂自己?
这一不高兴,就把自己气醒了。
醒了以后,老夫人回味了这个奇奇怪怪的梦,又一个人乐了一会儿。最近身子骨不爽利,连做个梦都是乌七八糟的。等这些糟心事了了,可要吃点养身的好好补补。
可徐老夫人不知道的是——她在这儿费尽心神想着万全之策,努力想出既不要太拗了肃儿、又不能惹怒公主的法子,她的孙儿已经跟公主闹到要休夫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