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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天气已经渐渐开春,但正如崔氏所说,春寒料峭,还是相当冷的。
洁白的里衣外套上一件柔软的羊皮袄,再在外穿上新做的交领袄裙,上衣宝蓝下裙是极浅的青白色,上衣的领口袖口皆有深蓝的裹边绣花,精致极了,下裙颜色浅,裙角的绣枝梅花算不上出奇,出奇的是梅花上绣的四五只蜜蜂栩栩如生,足见绣技精湛。
梳好双螺髻,插了两支珍珠钗,又别了几朵雕琢成迎春花模样的金饰,配着眉间的鹅黄花钿,端的是清新俏丽,甜美可人。
正要出门,却恰好碰上宁博裕,宁博容眼睛一亮,“阿兄也去?”
“是,大兄亲自给的帖子,不能不去啊。”宁博裕无奈道。
兄妹二人共上了一辆马车,宁博容翘起唇角,“瞧着阿兄也不怎么想去啊!”
“唔,今日不是那刘婉贞的春日宴么,她虽是个可怜人,但害得阿母早产,我怎会喜欢她。”
“可怜人?”宁博容看过来,“……怎么可怜了,大兄不是还娶了她么,哼。”做下这种事,要她是宁博闻,根本就不可能再娶她好吗。
宁博裕摇摇头,“你不懂,阿兄……也是可怜她。”
“身为长公主,千娇万宠地长大,有什么好可怜!”宁博容真心搞不懂了。
宁博裕反问道:“若真是千娇万宠地长大,她怎会是这种怯生生的柔弱性格?动不动就哭……当年阿娘就是被她一天哭到晚给气着了。”
宁博容:“……”那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啊!
结果,宁博裕却不说话了。
“就算她可怜,和大兄又有什么关系!”说来宁博闻只比刘婉贞大上三岁而已,而且,要可怜也轮不到宁博闻来可怜吧!
宁博裕想了想,却道:“还真间接地有点关系。”
宁博容:“……”你妹!哦不对,他妹就是自己,最讨厌说话说一半了!
不过,这话真是古怪,刘婉贞这性格,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自小便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能与宁博闻有什么关系?
他们宁家又不是啥特殊的权贵人家,会和皇室有什么牵扯……
但接下来,宁博裕却到底不肯再说。
反正,宁博容开始对宁博闻和刘婉贞那是半分好感也没有,现在亦然,却已经觉得他们身上满是迷雾,总之她是搞不明白了。
一路上不管宁博容怎样撒娇套话,宁博裕都成了锯嘴的葫芦,不说话了,气得宁博容直捶马车壁,结果宁博裕只关心她的手疼不疼。
啊,气死她了!
到了刺史府,宁博容气鼓鼓地下了车,就看到水絮一脸热情地迎了上来,对她恭敬有礼,对宁博裕也是极其谦恭。
说起来,宁博容还是第一次来参加刺史府的正式宴会,第一次的家宴不算,后来刘婉贞办的宴会,基本上都被崔氏给推了。
云州乃是大梁上州,繁华富庶暂且不提,这世家权贵的圈子,却也不小,而其中,宁博闻与刘婉贞便是这最顶端的人物,便是刘婉贞这等性格不够圆滑,社交手腕也不够高端的人,也能在这种环境下如鱼得水,不过是因她的身份高贵罢了。
若是人人捧着,实则不需要多少外交智慧。
这春日宴来的人当真不少,宁博容进门就与宁博裕分开了,他自往宁博闻那边去了,这种宴会,怎么都不可能男女混着,虽都是刘婉贞的宴会,且都在刺史府后院之中,却到底是有一墙之隔的,不过不管墙里墙外,皆是一派热闹景象。
“哎呀,这便是宁家大娘吧,果真好相貌!”一个穿着端庄的贵妇人笑盈盈道,然后拉过手边的小姑娘,“正与我家六娘年岁相当哩,也可一并玩耍。”
宁博容朝那小姑娘看去,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可惜与这贵妇人的浓艳利落相较,这也不过七八岁的小姑娘眉宇之间却显得畏缩许多。
还没等她答话,就听到一个轻柔笑声响起,“蕙娘你当真么,用一庶女来同容小娘子相交,未免太怠慢了吧,三娘,你去同宁家大娘说说话。”
“是,阿娘。”
这后到的妇人衣着上要比她口中的“蕙娘”低调朴素多了,只是手上一副镯子,头上一支血玉簪,都可看得出豪富,而她身边那小姑娘笑容温柔,落落大方,怎么也比那六娘好上许多。
这时,水絮派在宁博容身边的小丫头柳云低声道:“这位是新任的江司马家的夫人罗氏,那位蕙娘子乃是张参军的夫人马氏。”
宁博容点点头,崔氏让她来参加刘婉贞的春日宴,可不仅仅是给刘婉贞面子,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宁博容好,整日在翠华山上,她几乎没有同龄的女孩子一块儿玩耍,与崔氏交好的那几户人家,女儿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原本苏家倒是有,可是苏家大娘与宁博裕的婚事告吹,两家便已不大往来了,孟氏倒是有个女儿与宁博容差不多年纪,但是这位被教导得太过循规蹈矩,性子又腼腆,与宁博容话都说不上两句。崔氏自然是希望宁博容能交到几个朋友的。
自从之前那位长史得罪了宁博闻能撤了职后,卢毅便补了长史一职,今日里孟氏也有来,长史乃是刺史下第一人,孟氏如今正春风得意,但她行事一贯稳妥,是根本不会表露出来的,愈加谦恭和气。
而卢毅调职,自然有人补了司马一职,这职位虽不高,也是从五品,云州所谓的世族当真不少,最终被江家次子补了此职,也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世家这等词,实则在唐后就渐渐没落了,到了大梁,许多世族不过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罢了,如沈家这等那是极少数的,庆和崔氏那是底蕴深厚,一些小世族早已经连影子也不见了,如今剩下的这些自然都比不得崔家有名望,更有许多根本只剩空壳子,但要论富贵,这些所谓的世族却也是真富贵,上百年经营留下的财富,到底还是够子孙后代挥霍一阵子,可这做官,却也只能凭科举了。
江家就是云州的大户之一,罗氏的出身与江家门当户对,马氏亦是出自云州世族,与罗氏自小相识,却偏偏所嫁之人一人如今仍只是从七品的参军,一位却已经从五品司马,这比较之意自然明显。
这就是在地方上的视野格局了,若是在京城,随随便便就有一个三品官家里的大家闺秀,五品官都算不得什么,但在云州这种地方,莫说是五品,一个七品县令,那也是有官职在身的官家人了。
例如潞州沈氏、庆和崔氏、云州秦氏这等唐时一等一的世族,或许还留着几分傲气在,江氏、罗氏、马氏这等,早已经不大将这世族的身份当回事了。
没落的世族,也不过如此,悄然消失在历史之中的小世族不知凡几。
是以,罗氏与马氏才会争相让女儿与宁博容交好,虽崔氏不曾来,但仅仅凭借着长公主乃是她的长嫂,刺史乃是她的长兄,二兄也补了官职,家中父亲曾在朝中做官,又有那样一个出身大族的母亲,便让众人看轻不得。
张家六娘并非马氏亲生女,说来马氏的命也算挺好,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却偏偏半个女儿都没有,这唯二的两个女儿,皆是妾生的,自不是那么亲近,罗氏与她不同,生了三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宝贝疙瘩儿子,此次带来的三娘乃是幼女,恰是八岁,与宁博容同年。
比起张六娘,宁博容自然比较喜欢江家三娘,她单名一个璃字,又是能言善道的性子,不多时就与宁博容熟悉起来。
要论社交,宁博容大概要盖过现场所有的八岁小朋友,她毕竟有着成年人的情商,不是真正的孩子。
待得两人挽着手走进厅里,就听刘婉贞惊喜道:“阿妹来了!”而她身边的宁舜华、宁舜英则直接扑了过去,“姑姑、姑姑”地叫得欢。
刘婉贞因刚从京城回来不久,穿的仍是京城时兴的样式,一身深红色洒金曲裾,露出一截烟染的秋香色裙尾,梳着云朵髻,单单头上那副翡翠华盛,就非是座下贵妇人能有的精致华美。
在她身旁的宁舜华、宁舜英姐妹是一般无二的袄裙,只一为桃红,一为柳绿,若是寻常女孩子穿了或有些俗气,穿在这对比其母颜色更胜两分的双生子身上,却只显得娇嫩甜美,俏美可爱。
宁博容立刻放开江三娘的手,朝着舜华、舜英姐妹一笑,才规规矩矩地向刘婉贞行过礼,“阿嫂。”
刘婉贞却直接拉住她的手,带她到自己身边坐,柔声道:“舜华、舜英回来后总是说你如何好,前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怎会辛苦?她们总是我嫡亲的侄女,也听话懂事,待她们好本就是应当。”宁博容若是淑女起来,那是相当贞静婉约的,有这副天生柔弱的皮相,不说话只微笑的时候,任谁都要说一声清丽纤柔,我见犹怜。
宁舜华笑道:“姑姑那里的东西最好吃了,阿娘阿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去祖父祖母家呀。”
宁博容勾起了唇角,看吧,这就是……被收买的小孩子,“我这次可给你们带了些吃的来,回头到山上来,再给你们做好吃的。”
“姑姑真好!”宁舜英拉着宁博容的手不肯放。
刘婉贞摸了摸她的脑袋,“祖父母家想去自然就可以去的。”
上头几人其乐融融,下方坐着的女眷们互相交换了眼色,对着宁博容的笑就愈加温柔和善起来。
甚至……有几个贵妇人开始心中考量家中可有与宁博容年龄相当的男孩子了。
可宁博容这般身份,要结亲,恐怕也不是这么容易的,若只是看父母,或许这云州城中配得上她的还真不少,偏她有个这样的兄嫂,这个年代,父母之后,兄嫂也是相当重要的,宁博容乃是幼女,父母本就年纪大了,若是将来……那便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她的长兄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上州刺史,长嫂更是今上唯一一母同胞的公主,这就有点儿不好办了。
于是,这心思只是过一下,大多数人那是暂时提都不敢提的。
春日宴说来是赏春,但现在虽开了春,天气仍是有些冷的。
只刺史府中,有一片美景却是春日最佳。
桃花又见一年春。
尚春寒料峭,但桃花却已然凝苞于枝,虽比不得盛开时的芳菲烂漫、妩媚鲜丽,但这等含苞待放、欲语含羞的姿态,却也是极美。
刘婉贞的春日宴又作桃花宴,端的是美景佳肴,精致极了,有一些点心宁博容甚至从未见过,尝起来味道相当不错,且因是桃花宴,大多数的点心作桃花样儿,单单视觉上就是一种享受。
宁博容带着宁舜华、宁舜英与几个小姑娘呆在一块儿,没多久就感到无趣了……
无他,小姑娘的话题无非那么几个,吃的、穿的、戴的、玩的,古代的小姑娘和现代的小姑娘自然不同,哪怕是五岁的双生子,说话都带着那么点儿文绉绉的意味了,同宁博容一般大的,那是早熟到妙语连珠的都不少。
不过,比起宁博容在宁家看到的那群勾心斗角的小姑娘,眼前这些毕竟要单纯可爱多了。
“听说容娘你是你家阿爹亲自给启的蒙?”
“是。”宁博容笑盈盈道:“反正他虽要给学子们讲课,归来时还是有许多时间的,不过多数时候,还是跟着阿母写几个字罢了。”
江三娘笑道:“宁山长乃是当代大儒,自是与旁的夫子不同的,我家姐妹都是上的家中女学,若是往后有不懂的,可以写信给容娘吗?”
“自然可以。”宁博容还是愿意与江三娘这等聪慧的女孩子结交的,哪怕人家是有目的的,只要人品不坏,又有什么打紧。
“不仅仅是宁山长,我听说……容娘你的琴艺师父乃是京城来的左大家?”
“咦,真的吗?”当下有不少小娘子惊讶出声。
显然,哪怕在云州,左重还是相当有名声的,这下子各种复杂、嫉妒的眼神都投了过来,要说宁盛给她启蒙,毕竟是自家老爹,要羡慕嫉妒恨也难,但是左大家,那是什么人!只要是学琴超过一年的,大抵都听过他的名声,因为学琴到这时,几乎都会弹那几首左重谱的琴谱,现场的小姑娘家中皆是富贵,自小学琴的可不在少数。
宁博容点点头,这本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左师惯常喜欢游山玩水,见翠华山风景秀丽,我父便邀他暂住,教我琴艺不过顺手之举罢了,若是特地去请,哪里请得到这等大家来。”她看向那个说出左重这件事的小姑娘。
只见她身着端庄秀雅的鹅黄色袄裙,上下虽是一色,上衣却是宽袖长衣,愈加衬得她姿容清丽,肩如刀削,细腰更是盈盈一握,需知在这等季节,能做出这种衬出身形的衣服本就显出剪裁上的高端了,非大族中独有的手艺不能做,裙摆更是用特别的绢帛,流云绣纹若隐若现,自有种低调的华丽,更别说她一头秀发梳惊鸿髻,别无缀饰只插着两支碧玉簪,那簪头却仿佛停着一双碧蝶,因蝶翅雕得极薄,风过甚至有种蝶翅轻轻扇动的错觉。
单单这两支簪的价值,怕是超过了在场所有小姑娘头上发簪价值的总和。
如果没记错,刚才跟在她身边的刺史府丫鬟柳云告诉她,这位是云州秦家这一代的大姑娘,只比她大上两岁,不过十岁罢了。
宁博容很明白不该同个真正十岁的小孩子计较,但是,她却敏感地察觉到这位秦姑娘相当相当不喜欢自己——
甚至带着几分敌意。
真是莫名其妙,她哪里惹到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靈凌貓、Ending的地雷,爱你们,╭(╯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