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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乎晏苍陵的流言,在晴波的相助下,果真在芳城及他城传了开来,越传越是玄乎,到京城天子耳里,已变成了晏苍陵荒淫无度,暴戾恣睢,脾性古怪,不得人心。然而在芳城后,由于许颂铭的掩饰工作做得很好,在芳城内的传言都是些虚传,既不影响晏苍陵真正的名声,又能达到风言风语之效,拿捏有度。只怕不过多时,晏王的“威名”便能响彻桓朝。
而在这风尖浪口上,我们的晏王却是日日待在府内,同他的恩人交好。自打那一日经由季拂心提点后,晏苍陵对季拂心愈发敬畏,时不时便会去寻他,同他商榷一些自己解不开的事宜,有时烦闷了,亦会同他说自己的心事。季拂心总能静静聆听,时而应上一句,毫不避讳地将自己所知的道理,尽皆拿出,徐徐开导。
两人在这般相处中,渐渐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深以为对方乃毕生中一难得的知己,既能知心又能懂意,大有仿若伯牙子期之势。
随着晏苍陵的相助,季拂心脸上笑容愈来愈多,用王大夫的话说,便是心结渐消,只需有一契机,便能心病痊愈,恢复言语。这一结论,着实让晏苍陵开心了数日,每逢见到季拂心,都要盯着他的唇看上半晌,直待季拂心红脸偏过头去,他方以笑缓解尴尬。
在这段时日内,晏苍陵手头的事情也未停歇,一面派人继续去寻贩卖季拂心的人贩,一面打听季拂心的身份,操劳不已,为此,乐梓由常常以来看乐麒为借口,跳到他的府上,揪着他的领口说他不好生照顾自己,为着一恩人耗费如此多的心思。
每逢此刻,他总是嘴角挂着一抹苦笑,轻轻推开乐梓由的手,摇首道:“你不懂。”深深地叹息一口,他便挥手让乐梓由下去寻乐麒了。
每个人总有脆弱不堪而不愿提及的往事,季拂心的身世便是一件。晏苍陵也曾旁敲侧击询问过季拂心的身世,但到最后,季拂心说了什么,他已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季拂心忆及往事时,那一对惊恐的双眼。那一双眼里的包含了太多恐惧,以致他不敢深究,生怕一探入进去,会看到人间炼狱。当他第二次看到季拂心惨白着脸,哆嗦着双唇试图走出过去的阴影时,他终于放弃了追问季拂心的身世。
他耗费如此多的心思去追寻季拂心的身世,并非没有理由的,他感觉得到,能让季拂心如此恐惧,那季拂心在到品芳阁前所经历之事定不简单,也许其中牵扯还不少。他也曾问过季拂心可记得人贩之事,然季拂心却只摇首,说自己毫无印象。
季拂心不记得,许颂铭拿着梦容所画的人贩画像也查不出此人,究竟贩卖季拂心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
晏苍陵为此操碎了心,每日里除却帮助带季拂心出府逛逛,便是为季拂心的事情奔波,而在一个人的到来后,他的忙碌到了极点。
这一日早上,许颂铭一如既往地来同他报人贩毫无进展之事,那时外头的天恰好阴沉沉的,隐有落雨之兆,经由许颂铭这么一说,晏苍陵没来由地就是一股的怨气,心情压抑之下,他一甩手打碎了桌上的茶盏,不巧被瓷器碎片划伤了手。这一着,可将许颂铭吓坏了,忙拉长了声音唤王大夫,欲给晏苍陵包扎,但晏苍陵拂袖拒绝了。
将赶来的王大夫屏退,晏苍陵揉了揉疲惫的眉间,看向外头阴云密布的天,顿觉自己的心情随着那天也开始刮风沉云,准备电闪雷鸣,他叹息了一声,遂迈开了步子,往朝临阁而去。
每逢心情不舒之时,他总喜欢去寻季拂心,好似每每见到那一张安静的脸,自己的心头火便能被顷刻浇灭,他想,他若是那一抔烈火,季拂心便是那一弯宁静的泉水。
晏苍陵踏入朝临阁时,乐麒正伺候着季拂心早饭,一见到他,乐麒脸上本来刚硬的线条又绷紧了几分,浑身散着不友好之意——这已非第一次了,晏苍陵早已习惯他这般态度。
晏苍陵一到来,季拂心眼尖地便看到了他手上的伤,双唇张了站,啊啊了几声,关切地询问他手是怎地回事。
晏苍陵积郁不舒的心情霎那平舒,他接过乐麒手里的粥,撩袍下坐,一面舀起一勺的粥,一面解释道:“没什么,心情不快,打翻了茶盏伤到手罢了。你今日身体可好。”
季拂心拧紧了眉头,看向递来的勺子,并不张口,只拿一对灼灼的双目,盯着晏苍陵受伤的手。
“嗯,怎地不吃?”晏苍陵挑眉,又将勺子往前移了一移,贴上季拂心的唇。
季拂心依旧不开口,那目光中的定然看得晏苍陵几欲羞愧,他只好讪讪地将手收回来,乖乖地到一旁的药盒内取出一些治伤药,给自己的手涂上。
行军打仗如此多年,这种小伤晏苍陵哪放在眼底,只有季拂心这等养在家里的贵公子会担心这些,因而上药时,晏苍陵不免嘀咕了几句:“这么个小伤便浪费药,当真可惜,想军中有多少人都没药可擦呢。哎哟!”晏苍陵一抬首,皱眉道,“你怎地又撞我。”
季拂心横了晏苍陵一眼,将自己的身体摆正,眼也跟着闭上,话不多说几句。
晏苍陵是拿不准季拂心的脾性了,他叹息了一声,给季拂心按了按他的肩头,小心地询问自己究竟哪儿又得罪他了。
季拂心见他按揉得舒服了,方大意解释一遍,原来他听着晏苍陵那话,心底有些不舒服,到底他自己也是带伤之身,晏苍陵怪罪小伤便浪费药,这是隐隐在错怪他浪费药了。
晏苍陵听罢,一颗胆子吓得抽到了腹里,赶忙挥手道歉,说自己是无心的,望季拂心不要介意,左哄右劝,方将季拂心安抚好了。
随后,晏苍陵叹息了一声,继续低头给自己包扎,但他到底不及季拂心心细,包扎伤口都是胡来一气,卷成一团便罢,引得季拂心嗤嗤嘲笑。后来晏苍陵恼了,将绷带一丢,嘟囔起来:“恩人,你莫笑了成不,你若真觉得我包扎得不好,便早日好起来,帮我包扎罢。”
季拂心嘴上不再发笑,但眼梢中仍流露出笑意,他抽出一条胳膊,一面晃着做动作,一面张唇解释,教晏苍陵如何包扎方能又稳又实。
待晏苍陵用季拂心所指的手法包扎好后,惊悟了一声:“恩人,你这包扎手法好,又牢又不疼,扎得也不紧,你从哪儿学的?”
季拂心一愣,倏尔将头低垂,轻轻一摇:“家父常受伤,我便研出了这手法。”
“常受伤?”晏苍陵眼底异色一过,试探地问道。
不想季拂心却止住了话头,不再多说,这让晏苍陵的疑惑更甚。
晏苍陵甩了甩自己的手,摸着绷带笑道:“你这手法当真独特,扎出的绷带圈都同别个人不同。”
季拂心眼底一黯,只笑不语。
晏苍陵不再多问,放好包扎用具,简单洗净手后,舀起一勺子的粥,喂到季拂心的唇边:“这会儿,你可愿意吃粥了罢。”
季拂心眼梢一吊,欣慰地看了他一眼,安心地低眉喝下那口粥。进食期间,晏苍陵一直不停地絮絮叨叨,一会儿说着自己的心烦事,一会儿说待会要去做什么,好似上辈子欠着未尽的话都要一股脑地道出来,听得季拂心的脑子都有些嗡嗡直叫,后来是乐梓由的到来,方将季拂心从唠叨中拉出来。
“慕卿!”乐梓由推门而入,扫了季拂心一眼,凑到晏苍陵的耳边低声道,“王斌来了。”
“哦?他来了?”晏苍陵放下碗,小心地给季拂心拭了拭唇,佯作毫不在意地问道,“怎地这些时日方来,前些日子哪儿去了。”趁着收回锦帕时,他打了一个眼色给乐梓由。
乐梓由会意,故意将大声道:“前几日他离开了芳城,听闻去查兵部尚书一事了。”
“咳咳……”
季拂心陡然咳了出声,晏苍陵赶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恩人,你无恙罢。”
季拂心一摇首,张唇道:“有些乏了,想睡。”
“好。”晏苍陵脸上划过异色,老实地扶着季拂心躺下,给他掖紧了被角,季拂心随之翻身到了里床,背对他们俩。
晏苍陵直起身来,同乐梓由看了一眼,相互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怀疑,晏苍陵也随同放大了声音,一面作势急匆匆地拉着乐梓由出去,一面又矛盾地放缓脚步:“兵部尚书一事?莫非他也在寻替兵部尚书翻案的证据?”
“大抵是的,但估摸着他人手不足,是以今日又再次前来寻你相助。”
“嗯,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咱们快去见上一见。”
“好,这边请。”
两人一唱一和地朝外走去,离开季拂心视线时,晏苍陵特意回首看了一眼季拂心,发觉他呼吸绵长看似熟睡,但他的身子却在轻轻地打着颤,好似十分激动。
“如何?”走出朝临阁,乐梓由迫不及待地抱胸问道。
“大抵同我们猜测不差了,”晏苍陵颔首,“恩人同兵部尚书应脱不了关系,只是可会是兵部尚书的亲子,却暂无证据。此前我已让仲良派人去京城调查兵部尚书一家,想必过不得多久,便会有消息传回。”
“嗤,”乐梓由笑道,“若是你的恩人知晓你方才所说救助兵部尚书的话,俱是作谎,他想必又要同你闹脾气了。”
“谁说我在作谎,”晏苍陵拂袖道,“我确是有心要救兵部尚书,不若我怎会唤你叫王斌来。”
“你……”乐梓由一愣,反复揣摩了晏苍陵话语之意,倏尔讶道,“你此话当真?你可知此行艰险。”
“奇也怪哉,”晏苍陵疑惑道,“当初带王斌来的,唤我救人的是你,怎地这会儿又不让我救了?”
“我……”乐梓由苦笑道,“当初我不过是期望你利用王斌,哪想到你竟动了大心思。”
“哦?我动了什么大心思?”晏苍陵眉尾一挑,笑含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