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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对伊丽莎白小姐的评价,让我下定决心远离他。我实在没办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他用一种厌恶鄙视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该怎么办。我给自己找了很多事情去做,尽量让自己不留在公馆,出去访客的话,也尽可能的杜绝卡尔可以陪同的可能性。
我还时不时的去伦敦拜访伊丽莎白小姐,卡尔还在派人跟踪我,但是我已经懒得理会了。对于伊丽莎白小姐,虽然她的情人的真实身份着实出人意料。若是其他人,知道一个女孩儿和自己的姐夫有了关系的话,恐怕一定会避之不及,但是我莫名其妙的对伊丽莎白小姐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而安慰了她,就好像在安慰了我自己一样,有个人和我处于同一种悲惨的境地,让我有一种好像有了陪伴的感觉。
不过伊丽莎白小姐确实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多聊几次之后,我就发现她在很多事情上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她思想深刻前卫,少了很多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对于世界的幻想,人也不像一开始显得那样的柔弱无助了。有时候我会猜测,或许之前的那个小女人的形象,是伊丽莎白小姐故意为之,不过对此我也不是特别介意,毕竟一个看上去柔弱凄惨无助单纯的女人,总是能更容易的从男人这里获得帮助。而无论如何,对于一位女士的求助,我都不能视而不见,无所作为。
看望过伊丽莎白小姐后,我都会在怀特度过剩下的时间。在怀特我又碰到了格兰瑟姆伯爵的继承人,帕特里克克劳利,没有他的父亲和叔叔在身边,他看上去活泼了很多。出乎我意料的是,虽然接受的是传统贵族教育,但是帕特里克对于庄园的发展设想却非常的前卫。关于农场的集约化改革,我们谈了很多,他对理论知识的了解程度明显比我要深很多,想法也层出不穷,我们在怀特呆了一天,等到我意识到该回家了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于是我接受了詹姆斯的邀请,在他位于伦敦的公馆过了一夜,第二天吃过早饭,又兴冲冲的来到怀特去找帕特里克。
“你这么急迫,会让人以为你爱上了他呢。”詹姆斯取笑道,“我只见过去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才会这么迫不及待。”
“得了。”我笑着捶了他一下,“你知道我只是很高兴能够结交一位谈得来的朋友。再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有未婚妻吗?”
“哼,我宁可你喜欢他,也不要……”詹姆斯小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我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詹姆斯的音量重新恢复了正常,“你的马铃薯快要成熟了吧,什么时候回去看一眼?我记得泰坦尼克十号就要起航了,你还来得及收你的马铃薯吗?”
“我也正愁这个事情呢。”我叹了口气,说,“我打算这几天先回去一趟,如果情况还算好,就全权交给管事处理,最多再让我的佃户帮帮忙,实在不行,我就不去美国了。”
我和帕特里克又聊了一个上午。他对开工厂之类的事情非常感兴趣,极力鼓动我开一家罐头厂之类的食品加工厂。直到我们中午离开的时候,他还在说这个问题。
“亨利!”
我惊讶的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卡尔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我:“卡尔,你怎么在这儿?”
“露丝让我来接你回去。”
“出什么事了吗?”我吓得心脏狠狠一跳。要知道仅仅因为一点小事就派人找我回家,并不是母亲的行事风格,除非发生了很大的或者很难解决的棘手的问题。
“不是什么大事。上车之后再说吧。”卡尔侧过身,示意我跟着他走。
“好的。”他冷静的态度稍稍安抚了我的心情,我刚想跟着他上车,就突然想起帕特里克和卡尔还不认识,如果就这样走了也未免显得有些无力,只得耐下性子介绍道:“额……卡尔,这位是格兰瑟姆伯爵的继承人,帕特里克克劳利先生。帕特里克,这位是,额,我姐姐的未来的未婚夫,霍克利企业的继承人,卡尔霍克利先生。”
他们简短的握了握手。
帕特里克看上去失望极了:“真的是很急的事情吗?我真的很想邀请你去我那里用午餐,喝下午茶。和你聊天真是一件愉快的事,我还有好多关于庄园的想法想跟你交流。”
“下一次吧,我一定回去唐顿拜访你的。”说着,我们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作告别。
我刚跟着卡尔走了一步,就听到詹姆斯语气怪怪的说:“到底是什么事,需要你亲自来接亨利?”
“我似乎没有得到允许,能将亨利的私事告诉外人,康沃尔伯爵。”卡尔微笑道,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接着对我说,“来吧,亨利,我们回家。”
那一刻我觉得他们两个人简直奇怪到了极点,或许是因为他们发生过冲突的缘故吧。不过眼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卡尔说,上了车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但实际上,即使我反复问了无数遍,他也一句话都没讲,只是把车开得飞快。我从最开始的焦急万分,逐渐开始产生了一些怀疑,到最后隐隐的开始有些冒火。我有种预感,我好像被人骗了。
进了门厅,我终于控制不住的吼了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真是急死我了,母亲找我什么事,你就不能说清楚吗?”
卡尔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停下来,慢慢回过头,用一种看小孩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啊。我说过露丝找你有事吗?你一定是记错了。”
那一刻我觉得他可恶到了极点,气得真想随便抓起什么扔到他的脸上:我差点吓出心脏病,结果这只是一个玩笑?而他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以为我不会生气是吗?
“所以这只是一个玩笑?哦,上帝,你真无聊!”
我愤怒的离开门厅,上楼回房,重重的甩上门。乔治轻轻走了进来,站在一旁,看着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发着脾气,等到我稍微冷静一点了之后,才过来为我更衣。
“真是莫名其妙!”我低声的抱怨着,“乔治,我发现最近我总是在和卡尔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吵架,如果这不是我幻觉的话。”
“确实是这样,少爷。”乔治把换下来的衣服折起来放到一边,“您和霍克利先生的关系最近确实有点尴尬和紧张。”
我叹了口气,“这样也好吧,或许吵着吵着,我就不会再喜欢他了。说起来,我总感觉这段时间和他相处起来有些累。”
“这是个好兆头,少爷。”乔治微笑着说,展开一件干净的衬衫让我把手伸进袖子,“要不要开瓶香槟祝贺一下?”
我无奈的笑了:“你确定你不是在幸灾乐祸吗,乔治?”
“我只是希望您不要再受到任何的伤害。”说完这句话,乔治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回阿克顿?庄园的管事今天又来电报询问这件事了。”
我沉思了一下:“那就明天午饭后出发吧,先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骑在马上,望着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田地,我觉得我有点茫然。所以这个样子居然就是长成熟了?
“托您的福,这批早熟的马铃薯长得不错,少爷。”管事跟在我的身后,捡起一颗马铃薯递到我的手里。
我木着脸点点头,看着手中这个灰扑扑的块状物,故作高深的一言不发,以免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的无知,然后把马铃薯还给他,望着道路另一半的田地里正弯着腰在土地里大力的挖着马铃薯的工人,还有田边已经挖出来的高高的堆在地上的新鲜的马铃薯。
“我们预计九号就能收完土豆,重新整理土地之后燕麦和甜菜就可以开始播种了。”管事有些殷勤的说。
我点点头,对此不置一词。
“……这个速度已经很快了,少爷。”管事说,“鉴于我们只有这么多的人手……”
我平静的看了他一样,他立刻住了嘴,讪讪的笑着转移了话题。
“……这批马铃薯的出售问题,我们已经和买家商量得差不多了,价格并没有比市场价低,不过我们要负责一部分运输的工作,这样算下来的话,这批马铃薯出手之后,我们能够获得的纯利润是这么多。”管事递给我一张预算的明细表。
看着写在净利润那一栏的数字,我差点绷不住我的脸。阿克顿的农场在我记事以来一直就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我是真没想到这些土地能这么挣钱。怪不得以前仅凭租赁土地就能供得上贵族们奢华的生活。
我把明细表还给他,浅浅的笑了笑:“辛苦了。”
接下来我们又照例去看了家畜家禽的情况。这里的味道比上次我回来的时候更重了。猪倌站在农舍前面脱下帽子向我问好,旁边,一只拴着链子的狗疯狂的对着我们吠叫,龇着牙凶狠的向我们这边扑着,绳子绷得紧紧的。
“大人,这只狗才来这里,它还不认得您。”猪倌大着嗓门说,“您不用担心,它好好的拴着呢。”
他话音刚落,那只狗突然扯断了栓狗绳,飞快的扑向我们。
我吓得浑身僵硬,我骑术一向不佳,遇到这种情况,只知道紧紧的攥着缰绳,剩下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好在我的马是条有经验的马,在这种情况下并没有受到惊吓,反倒镇定而快速的躲开了袭击我们的狗。而跟在我身后的乔治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的马被吓得抬起前腿立了起来,他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当即低低的惨叫了一声,爬不起来了。
“乔治!”我尖叫道,声音都变了调。
只能说好在那条狗只是龇着牙到处吓人,并没有真的下嘴去咬,而受了惊的马的马蹄子很幸运的没有踩在乔治的身上。猪倌慌张的拖回了那条狗,旁边的人连忙将乔治扶起来,不知道碰到了那里,他又喊了一声痛。
众人连忙将他抬回了城堡,叫来了医生。仔细检查后,医生告诉我,乔治摔断了他的锁骨,不过好在错位并不严重,只需静养就可以了。
听到这个结果,乔治虚弱的躺在床上,满脸歉疚的说:“对不起,少爷,我没办法陪您去美国了。”
“哦,不用担心那个。”我安慰道,“不过几周而已,我想我还是可以忍耐的。啊,我刚刚才想到,你留在这里,刚好帮我留意一下马铃薯的收获和出售问题,还有接下来的甜菜和燕麦的播种。你知道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这件事交给你做我最放心。”
原本情绪非常低落的乔治在听完我布置的任务后,立刻精神振奋了起来,连声向我保证一定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我在阿克顿又巡视了两天,等到了八号这一天,一早就直接启程前往南安普顿,母亲、卡尔还有萝丝也会在这一天从巴斯出发。十号,泰坦尼克将从南安普顿的港口启航,途径法国瑟堡港和爱尔兰的昆斯顿后,穿过大西洋,前往美国纽约。
我在南安普顿见到了卡尔的父亲派来接我们的管家,赖福杰先生,老霍克利先生这样做是为了向我们这群远客表示尊重。赖福杰先生看上去非常严肃,总是皱着眉头,虽然年龄不小,头发也花白了,但是行动十分矫健灵活,也很警觉。我严重怀疑他除了管家,还肩负着贴身保镖的职责。
我们在南安普顿的酒店度过了原本不需要的用于休整的一天,不过这一天似乎对女士们非常重要,按照母亲的话,就是她不想带着一身经过长途旅行的尘土和疲倦不体面的登船。
十号的上午,我们坐车来到港口准备登船。母亲和萝丝的行李多到恐怖的地步,几十个大箱子,将四个酒店帮忙托运行李的小货车装的满满的,而这母女二人居然还嫌带的东西不够。如果有相机,我真想把这一幕照下来给萝丝看看,她总觉得自己和母亲不同,但是这个时候,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嫌弃的表情和相似的抱怨的语气,不管是谁看,都会知道她们是母女。
车渐渐的驶进港口,透过车窗,我看到那艘我曾经见过的庞然大物安静的卧在水中,不过这一回,上面站满了兴奋的乘客,他们都靠在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激动的向站在港口的亲友们挥手道别,高声喊着各种告别的话语。而港口上也挤满了送行的人和准备登船的乘客,熙熙攘攘,我们的车在这里几乎寸步难行,过了好久才安全的停在了头等舱乘客的登船处。
萝丝最先下了车,她轻轻的抬了抬宽大的帽檐,满面不快,挑剔的打量着泰坦尼克,等到我也下了车,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便用一种轻飘飘的不屑的语气说道:“我没看出来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它看起来可没有毛里塔尼亚号大。”
我也望着这艘船,听到她这样说,不禁笑了出来:“萝丝,从数据上讲,这艘船确实比毛里塔尼亚号大。它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邮轮,这是个客观事实,亲爱的,你没有办法否认。”
“亨利说的对。”卡尔也下了车,插.进.话来,“泰坦尼克比毛里塔尼亚长了一百英尺,更为豪华,而且永不沉没。”
但是萝丝根本没有理他,在卡尔开始说话的时候,她就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很可能是因为马上就要订婚的缘故,萝丝最近对卡尔的态度越来越恶劣。我歉疚的对着卡尔笑了笑,卡尔只是扬起一边的眉毛,轻轻的说了一句“女人”,然后耸耸肩,伸手扶着母亲下了车。
将处理行李的问题交代给赖福杰先生后,我们便从头等舱客人专用的通道登了船。萝丝挽着我的手臂跟着我缓步上船,早晨的阳光斜斜的照在她的脸上,我看到她的表情随着我们离舱门距离的拉近,而变得越来越扭曲和痛苦。我只好拍了拍她搭在我手臂上的手,以示安慰。
十一点整,邮轮的锅炉开始生火运转,烟囱冒出了白色的浓密的蒸汽,十二点整的时候,泰坦尼克终于在拖船的拉动下,缓缓的驶离了港口。那一刻气氛热烈到了极点,欢呼声甚至能够清晰的传到头等舱的房间里。
一部分行礼已经被搬到了我们的房间,母亲和萝丝正忙着指挥女仆们将她们的几十个大箱子的东西拿出来整理好,而剩下的行李还在源源不断的送进来,卡尔还为女士们订了不少鲜花装饰房间,送花和装饰房间的仆人不断的进进出出,房间显得拥挤不堪。我和卡尔只好先退出来。
邮轮上的侍者带着我们再一次的参观了我们的房间,在摆上了所有的家具,装饰品和鲜花植物以后,它的华丽程度再一次刷新了我的认知。
“两间房间的阳台其实是可以相通的,先生。”侍者介绍着宽敞的阳台,这里摆放着舒适的木质的躺椅,墙面装饰着斜向交叉的木条栅格,用开满了鲜花的藤蔓植物覆盖,看上去就像一面花墙一样,“当然,如果您不需要时候,这扇门可以从里面锁上,非常安全。”
卡尔手里拎着一只酒杯,听到这里随意的一挥手,示意侍者离开,然后转身看着我:“我为你挑选了这些花,你喜欢吗?”
我点点头,微笑道:“谢谢,很漂亮。”
卡尔看上去心情非常好,少了很多前段时间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烦躁,回到了我熟悉的那个对一切都游刃有余,风度翩翩的样子。
“所以,你要把那扇门锁起来吗?”卡尔指了指那扇门,“我原本想早晨的时候,或许能够得到一个在这里一起用餐的邀请。”
“当然,我很愿意邀请你共进早餐,卡尔。”我笑了出来,“我们去看看女士们都收拾得怎么样了吧。”
萝丝正在房间里摆放她的那些与众不同的画,在那次受了卡尔的刺激而进行的疯狂购买之后,她经常参加各种画展,又买了不少,她原本打算把所有的都装起来带走,最后在我的劝说下,只带了她最喜欢的那一部分。
“我们需要给这间房间增添一些颜色。”我进屋的时候,她正拿着画喃喃道,挑选着一个光线合适的地方摆放手里的画。
“哦,天哪,萝丝。”我看着满屋的油画有点头晕,“你不觉得这间房间的颜色已经太多了吗?”
她看也没看我,继续她手里的工作:“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亨利,我需要的不是那些庸俗的金碧辉煌,那些颜色让人看着窒息。我需要的是这些,这些能够令人眼前一亮的,与众不同的,充满着才华的颜色。”
说完她放好一副画,后退了两步,用一种欣赏的口吻低声赞叹道:“哦,真是天才……像梦一样,真实却不符合逻辑。”
我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关于艺术的问题,我自知天分不够,也讨论不过萝丝,无聊的看着她忙上忙下,又帮不了什么忙,只好又离开房间,和卡尔去甲板吹风,等吹响午餐的更衣号后再回房。
晚上七点的时候,泰坦尼克在法国瑟堡港又载上了新的一批客人,其中有一位夫人名为莫莉布朗,她是个胖胖的和蔼的女人,性格非常的爽朗热情,母亲不太看得上她,但我很喜欢她。她让我感受到一种轻松的温暖。
作为一个暴发户的妻子,莫莉布朗夫人坐在我们这些包裹在优雅的举止和标准的牛津腔的贵族面前,没有丝毫怯场,也不像一般人那样,试图模仿贵族的一举一动以融入其中,她大声的说话,开着美式玩笑,显得非常自信。她掌握了我们的游戏规则,却不会被其束缚和约束,在这一点上我十分的钦佩她。
第二天下午,在昆斯顿载上最后一批客人后,泰坦尼克从爱尔兰向西行驶,进入了大西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