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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沥选了珠花。
他们四人一同转过身来,永沥一眼看到那珠花,不及细想便伸手握住。那日在东平郡王府,贾元春头上便是簪了这样一朵珠花,后来他送她出去,珠花上的珍珠落在地上,被他捡回来,一直收藏着。
是以此刻一见这少了珍珠的珠花,永沥便认定是元春之物。比起其他三位并不认识的女史来,自然能让他有些微悸动的贾元春适合娶回来。
几乎与此同时,沂河左右两部汗王也各自拿起了托盘最左侧、最右侧的首饰。吴女史的银簪子和周女史的玉镯。
贾元春觉得胃里坠坠的疼,还有心思想着,果然沂河汗王是知道什么的。不然怎么会不加抉择径直选择。
唯有察花克不尔事前并不知情,因此一迟疑,托盘上就只剩了贾元春的珊瑚红耳坠子。
永沥捡了珠花在手,下意识得就向贾元春望去,却见她面色苍白绝不似欢喜之意,不禁心头一沉,再看她转过脸来,一侧戴了耳坠子,另一侧的却已经不翼而飞。他登时便觉不妙,再看托盘时,察花克不尔已经取了那珊瑚红耳坠子在手了。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几息,然而刹那间就定了四位女子的命运。
太后笑了起来,谢鲤娇羞得向着永沥福身。
秦太监一一唱名,“恭喜靖亲王世子,取中谢女史的珠花;恭喜察花克不尔汗王,取中贾女史的耳坠;恭喜沂河左部汗王,取中吴女史的簪子;恭喜沂河右部汗王,取中周女史的玉镯!”
永沥在愕然中望向贾元春。一种受骗的感觉让他的目光中饱含了不理智的愤怒。
贾元春避开他的目光,尽量不让负面情绪在脸上显露出来。
像是被绑在千钧重的巨石上沉下寒潭。
四肢百骸越来越冷。
可是她的理智竟然很清晰得在掂量对面那个选中了她耳坠的察花克不尔汗王。嗯,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以这个年纪做到蒙古最大部族的汉王,也算少年英雄;看样貌,典型的蒙古人样子,粗犷而豪爽,但是一双眯起的小眼睛显露了他深沉的一面,这样一个人做为丈夫大概是不好相处的。听闻他原本的王妃所出部族后来背叛了瓜尔鄂草原,在他击败了王妃部落之后,他的王妃一夕暴毙。
贾元春不相信病死之说,察花克不尔——这是一个连枕边人都能下得去手的狠角色。
然而如果她当真远嫁蒙古,皇上想来会待贾府更加优容。纵然嗣皇帝继位,就算当日贾府站错了位置,就算要清算——看在贾府出了一个瓜尔鄂草原汗王妃的面子上,也不好赶尽杀绝的。
贾元春尽量往好的地方去想,但是却控制不住身体里下沉的感觉。
吴女史和周女史都已经是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了。沂河两部汗王都已经年且四十了,原本的王妃也都是从京都名门远嫁的女儿,不过十年,双双亡命。做为娇花一样的女孩嫁给万里之外苦寒之地的近四十岁男子,这样的事情,恐怕吴女史与周女史在此前美丽的生命中从来没有想到过。
秦太监示意小太监扶着她们三位回屏风后,免得当场出丑。
贾元春走在最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虚浮不踏实。
就是这样了?她重活一世,努力了这么多,以为终于有所改变,结果迎来了远嫁蒙古的命运?
那珠花谢鲤怎么会知道?从八王聚会到指婚尘埃落定,当真环环相扣,谢鲤得偿所愿,这份心思也的确太深了些。
每走出一步,贾元春都感觉是离地狱更近了些。
不管她怎么积极得暗示自己,抚蒙远嫁的名门贵女,除了丈夫早死寡居归于故土的,自本朝起就没有一个活过三十五岁的。
可是此时此刻,还有谁能救她?
“请贾女史留步。”清朗的男声如同天籁。
贾元春不敢置信得回首。
皇太孙缓缓从席间起身。
他是这帐中除了皇帝之外,唯一一个一身明黄的所在。当他坐着沉默观看时,就如同一尊俊美的玉像;而当他笑着站起身来,仿佛所有的光都凝聚在他身上了。又或者他本身是会发光的,像是春日上午的太阳,温暖而不炙热,温柔而不容置疑得笼罩着每一个人。
帐中气氛为之一凝。
皇帝静默得看着,让人瞧不出情绪。
察花克不尔汗王眯着小眼睛在贾元春与皇太孙之间逡巡。
这诡异的气氛丝毫没有影响到始作俑者。
皇太孙从容得绕过几案,微昂了头,缓缓解着颈间的衣领,口中迤逦道:“贾女史是皇玛法属意赐给孤的。只因去岁有奸人作祟,皇玛法这才暂缓了旨意。”他这样落落大方得讲起被囚一事,脸上看不出丝毫困窘难堪之态。
“今日看来,只怕孤与察花克不尔汗王还要一战才行。”皇太孙解开了衣领,利落得除了外裳,笑着向察花克不尔汗王倾身做了个摔跤场上“请”的动作。
帐中众人都皇太孙这神来一笔惊住了。
察花克不尔汗王生得粗壮结实,这样的身板摔跤本就占优势;再看皇太孙身量颀长,肩膀宽厚而腰部精瘦,是美男子无疑,却不是摔跤的材料。
再者蒙古诸王此来是为了缔结“友谊”,同几个无关紧要的皇孙过招无所谓,对上皇太孙——未来的一国储君,轻了怠慢,重了逾越,分寸实在不好拿捏。
察花克不尔汗王在取舍。
皇太孙看穿了他的心思,温和道:“不用在意孤的身份。只一局定胜负,此事一过即忘。”
在察花克不尔汗王看来,摔跤上赢过这个皇太孙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在蒙古各部汗王面前,赢过天朝的皇太孙——想一想,就让人热血沸腾。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粗声粗气道:“皇太孙有令,岂敢不从。”
然而察花克不尔想错了。
他输得很快,而且很惨。
快到他还没反应过发生了什么,惨到他此刻趴在毯子上羞于抬头。
一开始,察花克不尔很持重的按住皇太孙肩膀,他还想着要做一会儿样子,别让这天之骄子败得太快,恼羞成怒。
可是不等他发动进攻,那与他抗衡的力量忽然消失了,下一瞬间一股大力撞在他背上,压制着将他扑倒在地!
他还没想明白,可是围观的众人看得清楚。
皇太孙按住他的肩膀,借力反踢,整个人像一只优雅的白鹤那样转过了察花克不尔的上方,落下时又如同矫捷的骏马,屈起膝盖重重抵在对方背上。皇太孙本身下落的速度,加上他踢腿的力度,让围观者都觉得背上恍恍惚惚一阵剧痛。
察花克不尔就这样趴下了。
皇上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好好。”
皇帝的姿态代表一切,于是众人也都一片赞叹之声。
皇太孙收回了压在察花克不尔背上的膝盖,慢慢站直了身子,阳光透过帐顶最高处的小天窗洒落在他年轻鲜活的脸上,为他加冕。
他微笑着,伸手在察花克不尔眼前,扶他起身,待众人的赞叹声平息后朗声道:“孤用的是诡道,胜之不武。察花克不尔汗王武力过人,不愧为草原第一勇士。孤不能力敌,只好智取。”
胜之不武,那也是胜了。
贾元春脑中一阵眩晕,这才察觉自己双手都在颤抖。
察花克不尔汗王被皇太孙扶起来后,脸色涨红,不知是羞是恼还是气愤。他没有开口称赞皇太孙的武艺。
皇太孙侧身小声嘱咐了小太监几句。
小太监点头出帐,不一刻又回来,回来时却引着一位美丽的姑娘。
草原上的美丽姑娘,一头小辫子活泼泼的散着,大眼睛极精神,两腮有着健康的酡红色。她给皇上、太后、太孙行家礼,自称母亲是太子妃(太子虽废,太子妃却保留了名号)亲妹妹,又斟满美酒、载歌载舞捧至察花克不尔汗王面前。
“美酒赠英雄。伊亚达心慕汗王久矣。”她双手稳稳地捧着酒盏,腰肢却柔软得摇摆舞动着。
这时坐在蒙古八汗王之中的莽都草原汗王讶然道:“伊亚达,你怎得到了金帐中来?”
原来伊亚达之父乃是莽都草原汗王第三子,这伊亚达不光是皇太孙表妹,亦是莽都草原汗王的亲孙女。
莽都草原与瓜尔鄂草原毗邻。
察花克不尔闻言接过伊亚达手中美酒,一饮而尽。
伊亚达这才跑到祖父身边,有些害羞得撒娇。
皇太孙抚掌而笑,“察花克不尔汗王,孤从你那儿要回了一个女史,还你一个表妹,如何?”
察花克不尔此刻已经搞明白了伊亚达的身份,这样一个皇族姻亲,又是自己毗邻草原汗王的孙女——比起一个假公主真女史来,划算多了。他咧开嘴大笑,朝皇太孙行礼,“察花克不尔多谢皇太孙赏赐!”
老皇帝看着汗王与皇太孙,忽然视线一转,停在一旁灵魂出窍的贾元春身上。
贾元春不慎迎上皇帝的目光,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那目光里透着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