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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支竹,每一片叶都似乎加入到吹奏中来,无数仙山伴随笛声呈现到众人面前。
暮然间,整片竹林化作一汪延绵无尽的仙之森笛之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蒋干戚神色大变,喃喃自语。
可惜此刻十名品评者皆震撼的思维停止,无人察觉到蒋干戚的神情,不然单单这一点,众人已可推断出他支持的是谁了。
作为与沈万千相互监督掣肘之人,蒋干戚本不该露出这样的表情,此刻他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了,大到早已忘却要有所克制。
此刻盘桓天地间的笛声,竹林外的众人根本不是在听一种乐曲,那是一种道,飘渺无迹,广博无边。
方才宗涛的瑶筝确实犹如天籁,层层叠叠,连绵不绝的音浪一波波向众人涌来。
对,涌来,即便再好听,再动人,瑶筝之乐至少还是分得清何者为乐,何者为天地。
但此刻这乐声,这随乐声而呈现的无尽仙山,这茫茫笛海,它早已与天地融合在一起,乐声非是向众人涌来,而是众人被浸泡其中。
随浪而动,随流而行,随风而抚,随音而转。
乐声现仙山,仙山凝仙境,仙境化天地,天地降笛海。
无论宗涛的瑶筝有多精湛玄妙,他都不可能胜过此刻的笛声,因为这笛声并非一人独奏,那是百笛、千笛、万笛,万众一心的齐声合奏。
奏出了连绵无尽的山,奏开了浩气磅礴的海,奏临了亘古永存的……道。
瑶筝确实天籁,但远远不及天道。
最先自道中醒悟过来的是沈万千,他察觉到蒋干戚的喃喃自语与表情,沈家万字辈碎步靠近,小声提醒道:“还望蒋兄收敛,莫露了痕迹,影响比赛的公平。”
蒋干戚一怔,随即面现怒容。
沈万千自他身上夺走了东西。
此刻财神嫡传言语间虽然好意提醒,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他的神情,无不喧嚷着得意,这股得意不久前是盈于蒋干戚的面上的,然此刻却被沈万千夺来,加到他自己那张妖娆祸世的脸上。
蒋干戚怒极气极,却也颓丧之极。
对于沈万千此刻面上的得意,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沈万千这番得意是源自即将来到的胜利,此时此刻,即便是万般希望心月峰惨败的蒋干戚,也不得不承认,面对这片笛海,钧音阁无法匹敌,宗涛无能匹敌。
想到这里,蒋干戚的面色更难看了。
笛声悠扬,天地包容,道……运转着。
正当天地尽化笛声的这一刻,万竹汇海的竹林深处,一道流光溢彩的幻霞化作冲天光柱,直达九霄,为这片道化的天地再镀瑰丽一幕。
然而诡异的是,无论林外这十二人,亦或奉仙城内数万民众,竟无一人对此指指点点,仿佛大家……
都未看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杂乱的脚步声因遍地枯叶而簌簌奏响,仿佛是瑶乐、笛海后的尾曲,这阵尾曲开道,五条身影徐徐步出竹林,来到众人面前。
这一行三男两女,其中两名年长男子的面色与竹林外的蒋干戚同宗永好,一色的铁青,反观两女倒是盈盈笑意,尤其是其中那名看似不过十二三岁,绝色可人的少女,此刻一脸得意的她,那高翘的鼻尖简直能将半空云霞捅穿了。
年长的那名女子不如少女绝色,但她身上散出的妩媚动人,步步莲花间,醉香满林地恣意释放着。
神情最淡然的是五人中最后一名少年,身背长器,手执纸伞,另一手却端着一个狭长木盒,悠悠前行。
少年走在五人的最后,但此时此刻却莫名给人一种其余四人步履以他马首是瞻的错觉。
跟从王者,这是人的天性,此时此刻,少年就是王者,而王者无论在队伍的什么位置,都是王者,都会自然而然的主宰着一切。
即便王者本人无意,但那些认识到自己不如的人,脚步间自然而然会迟疑,会转向。
他们可以骗所有人,他们可以面上不服、不承认,但他们左右不了自己的心,他们的内心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能欺骗自己的心,却依旧维持着面上不服的宗涛与梁顺,来到十个品评者面前,宗涛英俊的面上挣扎着绝望与不甘。
结果早已出来了,也早已传入竹林中宗涛的耳中。
事实上,在结果未传入之前,宗涛即便领略了笛海,心中任就存有一丝奢望。
他奢望会有奇迹发生,在经历了方才那番笛海大道后,依旧有超过半数的人认为,他所演奏的瑶筝胜过笛音,不,不用超过半数,只需达到半数便可,平手,此刻他只求平手。
现实残酷么?
不,能感受残酷的只有人心,从古至今现实所拥有的只有真实,既不残酷,也不仁慈。
但世间除了现实之外还有许多东西,比如说……因果!
不久之前,宗涛没有想过要给申亿,给沈万千,给心月峰一丝一毫的机会,他一心一意地想要将一切踩在脚底。
那么,此刻轮到他被踩了,即将落下的这一脚会轻些么?
自然不会,因为出这一脚的非是长着血肉之心的人,是拥有天心的天道因果。
笛声、笛声、笛声、笛声、笛声……
品评者们一个个给出答案,每一声转达,宗涛的面色便铁青一分,直到最后一个……
笛声!
十票全数通过,毫无争议!
十名品评者神情激动且震惊,他们已从表情中判断出令十人一致认同的是哪位,他们激动自己能面见这一位,同时也震惊于这一位的年轻。
然他们视线中最后的一幕,是一幕了然,他们认出的申亿的衣物。
原来是仙山的仙长,难怪,难怪。
察觉众人的神情变化,宗涛的脸已铁青的可以扯下来炼铁了,他的双目透出浓浓的恨意,恶毒的视线打向申亿。
“不可能,不该是这样,你……你凭什么能吹出那样的乐曲,你到底耍了什么花招!?”
申亿淡然的眉眼微微一动,沉浸自信的视线转向宗涛:“凭什么……记得我曾经和某个人说过,这天下最无用就是这‘凭什么’三字,已发生的现实本就是对这三字最合理的诠释。”
凭什么?
问出这一句,往往是对某一项已发生之现实的控诉。
但既然已发生了,虚弱的控诉又有何用?
凭什么?
凭现实啊!
宗涛被这句堵的郁结在胸,而早在比赛前已壁垒分明与他同一立场的蒋干戚、梁顺两人,也是感同身受。
或者说,感同羞辱。
这番羞辱可以具体分成三波,第一波是一脸得意洋洋的苏媚儿,月狐星兽将一切心事都写在脸上,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笑,再再透露出讥讽,即便她没有一句真正实质上的讥讽。
第二波来自沈万千,此刻财神嫡传的神情中同样溢出得意,不过不知是碍于身份,还是因为之前已在蒋干戚身上过足了瘾,这一刻的沈万千相较苏媚儿要含蓄收敛不少。
第三波来自申亿,此刻申亿的面上没有任何得意,同样也窥不出任何一丝虚伪矫饰,他是真的不得意。
但在发生了这一切后,他怎么还能不得意呢?
难道在他看来,这一结局早在意料之中,对于他来说,于音律之道上战胜钧音阁弟子,不过是一件早已预料到的事,如愿的发生了罢了?
所以他才能如此淡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的淡然。
对宗涛三人造成打击最深的就是这番淡然,这份淡然告诉他们,原来自己的对手从头至尾都未将胜负放在心上。
或者说,胜负从头至尾一直被他稳稳地攥在手心里。
胜负落下,一切已成定局,申亿、沈万千、心月峰赢了,赢了一切;宗涛、钧音阁输了,输掉了很多。
忽然,申亿迈开步子,一步一沉的来到宗涛面前。
见他走近,宗涛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他的脑海中甚至冒出即刻转身远遁千里的念头。
申亿分明有话要说,而绝对是刺人的嘲讽。
如此判断的不止宗涛,就连苏媚儿与沈万千都是这么认为的。
申亿目不斜视的凝视着宗涛,宗涛被他看的内心发慌,色厉内荏的道:“你……你还想怎么样?”
大获全胜的申亿还想怎么样?
他只是想说一句话。
“钧音阁、仙渺派,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名字。”
申亿只说了这句,然后他转身便走,毫无留恋。
众人呆住了,琢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宗涛同样呆住了,他也开始琢磨,他忽然想到了之前自己说的话。
“好!炎旭,你确定要和我比试是么?”
这句话是之前宗涛耳闻申亿的邀战后说的,一句充满威赫意味的话,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很好理解。
“炎旭,你确定要和出自钧音阁的我比试音律么?”
当时的宗涛就是这个意思,我可是出自钧音阁呢?你确定到和我比试音律?
申亿的话回荡耳边,当时说出这些威赫言语时,宗涛可曾将“钧音阁”仅仅看成是一个名字?
没有,那时他眼中的钧音阁,是王,是帝,是至高无上,是理所当然令一切匍匐的存在。
与钧音阁弟子比试音律,那是班门弄斧,那是布鼓雷门。
然而,结果却是宗涛输了。
钧音阁不再是王,不再是帝,不再理所当然的令一切臣服,钧音阁只剩下钧音阁了,剩下那简简单单三个字的……名字。
班门弄斧?
那在鲁班在还不是班门之前,他又是于何者面前弄斧,进而成就日后的班门呢?
布鼓雷门?
雷门一开始便是雷门么?最初的那道门,便已凌驾布鼓千万倍了么?
天地间本来无一物,甚至连天地本都不存在。
世间一切在最初开始时,不过是一个发生了的“现实”,渐渐地这个“现实”有了名字,物换星移,时序更迭,这个名字被附加上了其他,加啊,加啊,加啊……
东方界五强、大明第一……
律中王者、称尊乐道……
单纯的名字被不断地被附加,不断地变成冗长,甚至到了某一日,这个本起来被人唤的名字,禁忌地不能直呼了。
呼名者必须在前面加上“第一”“王者”“魁首”,呼名时必须在自己的脸上表现出足够的“虔诚”“恭敬”,甚至“谄媚”“卑微”。
一个个原本单纯的名字,变得好长,好重。
如此长的名字贴在脸上,旁人还看得清你么?你还看得清镜中的自己么?
如此重的名字顶在头上,心还能保持不被挤偏么?步子还能跨的平稳么?
宗涛未将钧音阁看做是一个单纯的名字,“钧音阁”于他是王,是帝,是至高无上,他认为自己身为钧音阁的弟子,这一战必胜无疑,将胜利果实视作理所当然,结果他吞下了败果。
在申亿眼中,东方界五强的仙渺派,大明第一的飘渺十三峰……
是名字!
只是名字!
不过是名字!
申亿以身为仙渺派弟子为荣,却从不以身为仙渺派弟子为贵,他不认为这一战必胜无疑,因此他为了胜利做出了很多努力,最终他胜了。
拥有名字的人,简简单单的将名字看做名字,不恃宠而骄,不托庇祖荫,那在旁人眼中,这个名字会越来越不止于一个名字。
反之,拥有名字的人将名字看成天,看成地,看成高人一等,那在旁人眼中,这个名字终有一日会变得只剩下一个名字。
……
申亿悠闲慢步的身影出现在沿着城北围墙的荒僻小径上,不止是他,沈万千与苏媚儿同行其侧。
沈家万字辈且行且忖,他在思考申亿究竟是怎么赢的,他是如何使出那道化般的吹笛神技的?
然而内心一番忖度,最终却是毫无收获。
沈万千的步子慢了下来,最终停了下来,他实在忍不住了。
“炎旭……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
行于前方的申亿停下步子,悠然转身,抛出那仿佛亘古便已存在的淡然眼神,看了看沈万千,又看了看此刻神色有些怪异的苏媚儿。
少年淡淡一笑:“我的方法……不错,为了摘取胜利果实,我确实使用了我自己的方法,很多条方法……”少年渡步向前,来到沈万千身侧一丈,同时这个位置也是沈万千与苏媚儿两人之间距离的中点。
视线转向苏媚儿,清澈的瞳孔将苏媚儿此刻那番怪异神情清晰无误地映在眼中。
“……首先,我让她说了一句我需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