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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冬在沙滩守了十天。
她反复告诉自己,咕噜一定没事。咕噜可是龙啊,龙怎么会那么容易挂掉,再说她知道咕噜的水性,出生没几天就能下河捞鱼,那么大海也没什么吧?
她就这样不停地安慰着自己,让自己相信咕噜会没事,咕噜只是被海水冲走一时回不来,只要她在这儿守着,一定能等到它回来。至于心底深处相不相信,她不想去想,也不愿去想。
为了不错过咕噜,她不敢睡觉,生怕就在睡觉的那一会儿就错过了。但即便身体素质大幅度提升,她也还是个普通人类,人类不可能不睡觉。第一夜她整夜没睡,第二天白天就有点撑不住了,眼皮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她努力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平静的海面,望久了甚至出现了幻觉,好像海面上突然冒出个黑乎乎的小脑袋,嘴巴里还叼着一条鱼,傻乎乎地朝她笑着。
她欣喜若狂,站起身奋力往海边跑,但跑着跑着,笑容却一点点从脸上消失。
一时的恍惚过去,眼睛告诉她,方才的画面不过是她太过想要看到而产生的幻觉而已。
终于挨不住眼皮自动阖上,却没过一会儿就惊醒,四处张望着没有任何反常的海滩后,再次失望着疲惫地睡去。
就这样一次次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她近乎自虐般地守在这个沙滩。这期间她发现了许多海滩的秘密。比如海龟晚上何时下蛋,它们的巢穴有什么特点;比如对虾的活动范围和活动时间;比如潮汐涨退的规律,令她苦笑不已的是,咕噜失踪那天恐怕就是一月,不,甚至一年中潮位最高的时候了,之后几天她再也没见过那样汹涌的潮水,最多不过漫过沙滩,连沙滩与植被之间的砾石带都没有被波及。
甚至第一天潮水上涨时,她就站在沙滩上,看着潮水一点点靠近,脚下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她想,或许自己也被潮水淹没了比较好,也许会死,也许会被海水带到咕噜去到的地方,但不管怎样,都不会再孤独了。
但偏偏天意弄人,即便她一动不动,潮水却最多只没过膝盖,连一个能冲垮她的大浪都没有。
她的食物就是沙滩上各种各样的小东西,通常是对虾和螃蟹,但找不到这两种时,她也不挑,不管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能吃的就往嘴里塞,塞到胃里恶心地想吐为止。她甚至还吃过一种像是蝎子一样的东西,长着一对剪刀状的长螯,节状尾巴高高翘起,她两指捏起它就要往嘴里塞,那对螯足疯狂地挥舞着,她面无表情,视若无睹,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措施去阻止它挥舞的长螯,终于她感觉手指上一痛,似乎是被它的尾巴刺到了,她笑了笑,动作没停,径直将蝎身塞入口中,一口咬碎硬壳,不知名的液体四溅而出,长螯和尾巴终于停止了动静。
她也不觉得渴,或许是吃的那些东西体内就含有水分,或许是她的身体自动屏蔽了感受渴的神经,尽管嘴唇干得起皮,她还是不觉得渴。
短短几天,她原本饱满的脸颊瘦的塌陷下去,显得颧骨特别高,眼睛特别大。不知是不是吃的那些奇怪食物的缘故,她总是恶心呕吐,明明肚子里没东西了还是一直吐,吐到仿佛连苦胆也吐出来。
她无数次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却每次都发现自己还活得好好地。
她躺在潮水退去后的沙滩上,透过指缝看着刺目的阳光,只觉得眼睛一阵生疼,很快便被刺激地流出泪水。她几乎以为自己不会哭了,但身体的反应告诉她,她还能哭,她还活着,即便那么折磨糟蹋自己身体,她也还活着。
虽然虚弱不堪,虽然行尸走肉,但却还真真切切地活着。
第五天,她不再自虐,不再强迫自己吃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去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有淡水的小水塘。
她花两天时间用石头垒成一个很小很小的房子,说是房子,其实就是用石头垒成的三面围墙,上面盖上树枝,只能够简单地挡挡风雨和小动物。空出的一面围墙朝着大海,她睡觉时眼睛就望着大海的方向,醒来时第一件事就是往那里看。她不再强迫自己醒着,而是到了晚上就钻进那简陋的小房子里睡觉,早上再在海风的吹拂中醒来,只是半夜还是屡屡被惊醒,坐在漆黑一片的小空间里怔愣一会儿后,再怔怔地睡去。而这样的惊醒,每晚都会发生至少三四次。
盖完了房子,找到了水源,她思索着还可以做什么,就想起最初来这儿的目的:煮盐。
没有适合的石锅,她就找中间凹陷下去的大石头,将海水倒进凹陷处。也不去捡柴,不用火烧,就凭着海滩灿烂的阳光和无时不在的海风将海水晒干,几天后,凹陷处留下一层薄薄的白色结晶,将那层白色结晶刮下来,用手指蘸着尝了下,果然是再熟悉不过的盐。
她捡到几片大大的贝壳,用贝壳做锅,加点盐,烧水,做汤,清蒸虾蟹。贝壳不禁烧,用过一两次就裂开,她便换一片新的,反正海滩上到处是贝壳。
终于尝到了有味道的食物,她却平静地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她还摸到了海龟的巢穴,掏出好几窝海龟蛋。一窝海龟蛋足有*十个,她每窝只取一半,剩下那些不动,然后便将巢穴掩埋成原来的样子。
海龟蛋颜色白白的,比鸡蛋稍小一些,味道很不错,而且难得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吃蛋类食物。她以前其实不喜欢吃白煮蛋,高三时为了补充营养,麦妈妈规定她每天早上必须吃一个,吃地她简直对白煮蛋生出阴影,发誓以后再也不吃这玩意儿。可依这里的条件,除了白煮蛋她还真没有别的料理方法,就算有方法,她也没心情弄,于是每次都是简单地将海龟蛋放在水里煮。经过各种各样奇怪食物的洗礼,她的胃简直是来者不拒,连蝎子一样的东西都能生吞,更何况是相对正常美味许多的蛋类,于是每天的食物中除了虾蟹又多了一个海龟蛋。
也许是食物恢复正常,也许是作息变得规律,她的身体慢慢恢复好转,不再恶心呕吐,脸上的肉也渐渐回来。
生活似乎慢慢回到了正轨,除了整天守在沙滩外,她每天都在努力地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
除了再也没有笑过。
她几乎以为自己要一直在这儿这样活下去了。知道咕噜失踪后的第十天,已经平静无澜的心湖忽然涌起滔天巨浪,一股不属于她自己的情绪突如其来地潮水般淹没了她。
其时她手里正拿着个海龟蛋,正要放在大贝壳里煮,那股情绪突然袭来,像是什么有形的物质一样将她压垮,瞬间手中的海龟蛋落地,蛋壳四分五裂,蛋液四溅。
她捂住胸口,双膝不受控制地跪地,闭上眼感受着那股强大的,使人颤栗的威慑。
仿佛在梦中感受过的,那种来自遥远的亘古山脉间的威慑,尊贵无匹,众生跪伏。只是梦中她是放出这种威慑的所有者,而此时,却是承受者。
许久,那股威慑褪去,她终于能够站起身来,心中却突然盈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迷茫和哀伤。
种种思绪掺杂在一起,几乎让她落下泪来。
但她没有哭,相反地,她笑了。
这是她自咕噜失踪后第一次笑,笑得格外开心,笑到最后又笑出了泪水,又哭又笑,像个疯婆子。
她笑,是因为她知道,这种种思绪都不是自己的。而唯一能影响她情绪的,就是咕噜。
——这说明咕噜还活着。
尽管她还不知道它在哪里,遇到了什么,但起码知道了它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好,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