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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两人便到了夏侯冽被刺杀的地方。
场面一片混乱,夏侯冽手腕上隐隐渗出了血迹,此刻禁卫军正扶着他往后撤退,而在前方的密林之中,一片刀剑交加声,激烈得几里外都能够听见。
慕清婉赶过去帮他简单地包扎了,扶着他上了马车,夏侯冽简单地吩咐了一句:“抓活的,别遗漏了证据。”便跟着她离去。
昭和被她的动作震醒,急忙大声道:“清婉,你千万别做傻事,无论什么事都能好好商量,你先放下瓷片好不好?”
她继续静静地说着:“每个人对感情观都不同,夏侯冽,或许,在你的观念里,能够得到你这位天子的宠爱该是所有女人最幸福的事情,可是对于我来说不是,你这样的爱我不能接受,我很自私,我无法忍受跟别的女人一同分享我的丈夫,就像最初的时候我跟你说的,我要求的是一夫一妻,男女平等,这样的宫廷并不适合我,所以,夏侯冽,放了我吧,趁现在还来得及,不然到最后,我们都会毁灭。”
她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她无法和别的女人共享自己的丈夫。
刚刚才冷静下来的夏侯冽此刻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全身的血液又开始噌噌地逆流开来,他泛红的眸子死死地盯住淡笑着的慕清婉:
他觉得自己全身都要爆炸了,直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传来,他即将沸腾的血液这才降了点温。
夏侯冽抓住了话中的意思:“你不想替朕生孩子?”
他说完,将送子枕往地上一扔,拂袖大步离去。
玉佩已经被镶好了,只是就算再精巧的技术,都无法让血玉佩恢复成当初完好无损的模样,那些裂痕依旧存在,而且会永远存在。
慕清婉懵了一下,旋即想到刚才和昭和共乘一骑被他看见了,心里哀叹了一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这霸道的性子还是没改。
这一纸废后诏书,是她从入宫开始就极度渴望得到的东西,可是当真的握在手里时,她却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该高兴他真的愿意放掉她,还是该悲哀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也只不过如此,居然如此轻易地就放了手,甚至没有半分挣扎和犹豫。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是她表现得太明显,还是他观察力太敏锐?她以为掩饰得很好,尽力配合他的喜好,做一个听话的妻子,不再计较任何事,因为在心底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离开。
“为何现在才发生这种症状?以前怎么没有呢?”他挑起眉梢,瞧出了她神色之间的不对劲,“这个送子枕是皇祖母对咱们的祝福,在你怀上皇嗣之前,朕不会让你把它收起来,所以你必须习惯它。”
夏侯冽拍了拍慕清婉的手,便挑开了帘子走了出去。
生怕被他看出眼底绽放出来的希望,她低头避过他锐利的双眼,“没什么,这次云氏一族的势力真的能够彻底落败吗?”
夏侯冽只要一想到那天上午她亲口说的话,他就恨不得掐死她,她居然敢说不想生他的孩子?!
“不要答非所问,朕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不想生朕的孩子?”
好半晌,夏侯冽都怔在那里没有动弹,只是呆呆地望着她,过来好久,殿内突然发出一声怪异的笑声,仿佛一头受了伤的孤狼在嘶吼一般,“呵呵……这就是你把送子枕收起来的真正原因吧,你不想生朕的孩子,所以这个送子枕当然看着碍眼了。”
夏侯冽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很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说些话来反驳他,可是除了闭嘴以外,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掐住了,除了沉重的喘息声,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话里的揶揄意味让慕清婉不可抑止地红了脸,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可是一想到云岚山这次行刺的事情,又蹙起了眉。
好半晌,夏侯冽都怔怔地愣在那里没有动弹,只是定定地瞅着她,一丝不悦掠过眼底,性格中的偏执也开始发起作来,“除非你怀上孩子,否则没有朕的允许,不准你把它收起来。”
就像她和恒之,和夏侯冽之间的感情纠葛。
慕清婉那斩钉截铁说不想生他的孩子的口吻,那些话语,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他的脑海中,该死的慕清婉,该死的妮子,难道她以为他娇宠着她,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可以不将他放在眼底了吗?
夏侯冽冷哼了声,没有说话。
见她低头不语,他唇角一勾,走到她身后抱住她,然后将头搁在她纤细的肩膀上往前面看去,看到她用包裹包了一半的东西,有些讶异道:
她并没有动,任由他抱着,嘴里下意识地喃喃道:“想回家了。”
她微微弯着脑袋,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天真无邪,像是在跟人谈论着今天天气怎么样?中午想吃什么菜一样轻松而悠然。
“不!”她急忙转身按住他的手,“我不想习惯,我不要习惯。”
烈地而禁。她现在不想再想起那些往事,只想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想一想自己以后的生活,一份没有了夏侯冽,没有了恒之,没有了昭和,没有了奶奶,没有了皇宫,没有了权力地位,没有了荣华富贵的生活,她一个人的生活。
“怎么了?”他伸手替她揉去眉宇间的褶痕。
“是的,我不要,也不想生。”
“如果朕说不打算遵守诺言了呢?”
三人就这样僵持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夏侯冽终于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眼底已经是一片浓黑,看不出里面的情绪。
“你的意思是……就算没有今天的行刺时间,你也会栽赃陷害?”
被看穿的感觉不好受,慕清婉垂下眼眸,半晌,才点了点头,“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手中的瓷片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地,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尖锐的声音,他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只对昭和道:“送她出宫。”
夏侯冽的脸色倏地变得绯红,却又很快褪去,变成纸一样的惨白。
夏侯冽扬起自信的笑容,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就算他并不是有心想要行刺朕,朕也得趁这次机会把他这个罪名坐实了。”
“朕现在很不高兴,你说话最好留心一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住即将爆发的脾气。
“你在做什么?”
慕清婉弯腰拾起,展开一看,“废后”两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几乎刺伤了她的眼睛。
慕清婉勉强勾起一抹笑容来,摇了摇头,继续包裹的动作:“这几天我觉得头有些晕,应该是这个枕头让我有些睡不好,所以我想把它收起来。”
透过那道背影,她几乎可以看见他脸上所有的情绪。
“好好好,拜托您先起来成不?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个伤员!”
她走到窗户边,看着外面明媚的春光,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不回答朕?”
正说着,帐篷外面响起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很快,一个厚重的声音便在帘外响起:
他在心里愤愤地咒骂着,连昭和晃悠着走到了面前都没有发觉。
慕清婉不急也不躁,只是缓缓地蹲下身子,捡起了一块最锐利的瓷片,然后对准了自己颈间的动脉,动作优雅至极,脸上的笑容魅惑迷人,她水眸含春,仿佛不是在准备自杀,而像是在阳光明媚的春天里翩翩起舞的花仙子一样平静而惬意。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夏侯冽只得先放弃追究云初意,下旨先办了云岚山再说,只要少了云岚山这个靠山,就算她云初意再厉害,也是失了利爪的猫,难以为祸了。
慕清婉却摇了摇头,眼睛依旧盯着夏侯冽,等着他的回答。。
“在这个宫里,能帮你生孩子的女人多得是不是吗?”她想起了那些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只为苦苦等待他的嫔妃,虽然她也是自私的,可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让别的女人独守空闺,搭上一辈子的青春和幸福,她做不到,夏侯冽陪在她身边的时间越多,她的罪恶感就越大。
慕清婉在里面听到他下旨叫周昌隆审理此案,务必将云岚山多年来结党营私,企图谋朝篡位的罪行一一查明来报,周昌隆虽名义上是云岚山那一边的人,但是一直对云岚山将他踩在脚底下做奴才使唤的行为耿耿于怀,再加上自己的闺女楚妃在宫中也常被云太后和云贵妃二人欺压,现在终于得了机会能够搞垮云家,正是一雪前耻的好时机,他如何不会“尽心尽力”地来办理此案呢?
他却不容许她闪避,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看进她的眼底重复一次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要把它收起来?我们还没有诞下龙儿,这个送子枕还不能功成身退不是吗?”
空气中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两个男人循声望去,霎时都怔了。
“与其等别人来把自己当箭靶,不如自己先来一招栽赃嫁祸,做事,先机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否则疲于应付,这可不是朕的作风。”
夏侯冽轻笑了一声,站直了腰起身拍了拍衣服,“这点小伤至于那么大惊小怪吗?朕的身体好不好,你还不知道?”
出宫那日,是昭和来送的行,还带来一个她连想都想不到的东西——恒之的血玉佩,那个她亲眼看见夏侯冽把它摔成了粉碎的血玉佩。
他替她捋了捋刚才被风吹乱的发丝,继续道:“不出意外的话,云家这次绝对完了。”
“夏侯冽,这是你我当初签订的协议书,现在我已经成功助你夺得大权,该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听他说得如此笃定,夏侯冽的身子一震,难道他的情绪表现得如此明显?
“这不是皇祖母送给我们的送子枕吗?你把它收起来做什么?”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这才起身,可是腰还没直起,又把她压了回去,“以后不准你跟六弟那么亲密!”
“皇兄!”昭和突然大声一喝,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不要再用这样的想法来让自己痛苦了,清婉是清婉,她父皇是她父皇,她是无辜的,更何况,你摸摸自己的心问自己,与她相处的这段日子,你是把她当成敌人吗?或许连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已经深深爱上了她,如果不爱她,你当初不会在知道她被赫连恒之掳走时,那么生气,就算胃疾发作也不肯去休息,只为了去找她,如果你不爱她,你当初在得知她还陷在火海里时,不会那么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救她,如果你不爱她,你不会只要看到我和她有一点点的亲密举动,你就对我没半点好脸色,如果你不爱她,你就不会每次看到她就温柔得像是变了个人,我真不想告诉你,每次你看着她的时候,你的眼神温柔得都能滴出水来……”
血液仿佛在四肢百骸里逆流着,肆无忌惮地冲击着他的血管,他的神经,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大脑更是一片混乱,仿佛有很多很多细细小小的东西从毛孔里喷涌而出。
慕清婉有些气怒:“你身为一国之君,一言九鼎,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慕清婉挣扎的手顿时停下,这段时间的伪装居然被他瞧出来了?
“别装了,臣弟敢打包票,绝对是因为她,或许你自己都没发现,你的冷静,你的冷漠,你的冷酷,只要一碰上嫂子,就会被冲击得灰飞烟灭,皇兄,别再掩饰了,承认吧,你爱上了她!”
他的眼睛突然亮得瘆人,嘴唇不住地想往上扬起,想露出一丝满不在乎的笑来,可是还未扬起便垮了下去。
“说什么呢?朕怎么可能会爱上她?她父皇可是杀死清儿的刽子手……”
最后,她终于冷静下来,努力吞咽掉喉中的苦涩,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声音答道:
慕清婉手中的杯子已经掉落在地,碎成了一堆大小不一的瓷片片,她握紧手中的那份协议书,脸上浮出了一抹浅淡的微笑来:
慕清婉咬唇不语。
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带喑哑,仿佛克制着某种即将沸腾的情绪。
“哟,皇兄,你这是怎么了?照理说除去了心腹大患合该高兴才是啊?怎么愁眉苦脸的?”
“如果皇上打算出尔反尔,那么,清婉这就死在你们面前。”
慕清婉怔怔地看着被他扔到地上的送子枕,那枕上的孩童的笑容依旧灿烂如初,可是却如一根厉刺狠狠地戳进了她的心脏,她用力咬住唇瓣,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忍不住又低咒了声,躺在长椅上,眼底是巍峨的宫殿,宜人的景色,可是即使再好的天色,再美的景致,此刻都没能让他的心情好过半分。
说完这四个字,他便离开了。
“想什么呢?”不知何时,夏侯冽已经走到了她身后抱住了她。
昭和依旧是那幅吊儿郎当的调调,掀开衣摆一屁|股便在夏侯冽对面坐了下来。
“清婉,朕终于又瞧见你的真实情绪了,你在担心朕,是不是?”
昭和的眼珠子转了转,沉吟道:“让我来猜一猜你到底在烦什么,啊……我知道了,准又是因为嫂子的事。”
“启禀皇上,谋逆者云岚山及其党羽已经顺利落网,请皇上定夺。”
他是咋了这是?莫名其妙又发疯。
这是她的选择,是的,她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她不想跟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
他转身走进殿内,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一个东西,扔到慕清婉面前,不带丝毫感情地道:“这是你要的东西。”
扶着他刚进了帐篷,便见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下去,还不等慕清婉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已经被压在了床上,灼热的气息吞|吐在耳畔,让她连耳根子都发起热来,“夏侯冽,你先起来,你手上还有伤?”
夏侯冽瞪大双眼看着她,瞧不清他的情绪,等了半晌,见他仍是不说话,她手上一用力,雪白的肌肤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血痕,血渐渐地沁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嘴硬道:“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是因为她?”
“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这个枕头让我睡不好,让我头晕,是你自己蛮不讲理,你后宫中的嫔妃这么多,能帮你生孩子的女人多得是,为什么你偏偏要我生呢?”她纤细的手指握紧手中的送子枕,用力得指节都开始泛白。
“你这是默认了吗?”他冷笑了一声,带着彻骨的冰寒,让已经适应了他的温暖的慕清婉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笑,这样的语调,已经恍如隔世了,但是,从今天开始,这样的冰冷对峙又会成为他们的相处方式。
慕清婉想,这一辈子可能都忘不了他那天的背影,受伤,孤独,茫然,无奈,倔强,隐忍……
慕清婉心虚地垂着头,一双手不知所措地绞着衣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夏侯冽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把慕清婉吓了一大跳,她赶紧回头,见他穿着一身朝服,可见才上完朝便往长信宫来了。
说着,他放开她的手,将送子枕从包袱里拿了出来。
云家完了,夏侯冽掌握了实权,***病也好了,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夏侯冽并没有意识到她话里真正的意思,只以为她想回宫了,侧过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咱们这就回家。”
这个枕头会让她感到罪恶,感到心虚,会让她整夜整夜地睡不安宁,会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想到自己已经扼杀了多少个孩子。
这样会逼疯她自己。
在将这个案子交给周昌隆那一刻起,慕清婉便知道,云岚山这次是真的完了。
“朕也想学习你那些优点譬如说出尔反尔,这不是你当初跟朕说的吗?你忘了?”夏侯冽怒极反笑,只是那抹笑却不达眼底。
周昌隆不愧是朝中唯一能与云岚山相抗衡的能人,不到一个星期,云家的累累罪行便被调查得一清二楚,其中也有不少牵涉到云太后的,但是云初意不愧是后宫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角色,深谙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很快便跟云岚山撇的干干净净,以免殃及。
或许,他盼这天也盼了好久了吧,她只能这样解释。
“如果你真的不想生朕的孩子,朕不会勉强你,身为一国之君,朕还没有可怜到需要乞求一个女子为朕来诞下子嗣,你放心,这一点骄傲朕还有!”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丝的颤抖:
但是她的这番话却冷得像是从阴间地狱里飘过来的,让夏侯冽原本滚烫的身体霎时被冰霜裹住,冷得连骨头都在打颤。
她刻意咬重“伤员”二字,希望他有些身为伤员的自觉,别动不动就发疯把她压倒。
这几日慕清婉一直辗转难眠,今早她终于决定要将那个送子枕收起来。
慕清婉别开视线不再看他,一种陌生的痛楚将她的心紧紧揪住,喉咙里像是哽着什么,酸酸涩涩的,让她久久开不了口。
听到他一次又一次地提起孩子,她有些慌乱地道:“不,我不要,就算这一辈子都怀不上孩子我也不想再用这个枕头。”
这样的日子她不想再过下去。
只是,她却不知道,在她终于开始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之后不久,一个人又硬生生地闯入了她的世界,让她才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再起波澜。
这一日,慕清婉和往常一样带着碧影和墨歌在一家客栈用过早膳开始赶路,她早就打定了主意,现在慢慢悠悠地以一种旅游的心态走回西楚,确认了父皇母后平安无事之后,再上缥缈峰找师父,然后跟着师父一起悬壶济世,到江湖上去闯荡一番,过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赶了一上午的路,原本想翻过这座山头赶在午饭之前走到下一个站,没想到却在路上遇到了几个黑衣人,他们很快训练有素地将主仆三人团团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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