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哀莫大于心死

兰陵瞬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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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晚从马车里出來时外面已是黑夜。被冷风一吹。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的身子滴溜溜地打了个寒战。

    马车外燃着熊熊的火把。北悦宁的一张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印衬下格外阴沉。他摊开的手掌上是被归晚丢弃的帕子。上面赫然是那两颗毒蒺藜:“沐大人不该跟我解释一下吗。”

    归晚仍保持着一手撩开马车车帘的姿势。北悦宁手中的东西让她知晓了发生了什么事。她死死地拽住了马车的帘子。却仍觉得自己摇摇摆摆地站不稳:“我太大意了。”北悦宁霸道的个性她如何不知。此时被他揭穿了身份。意味着她此生再也见不到她最在意的那个人。当日一别。竟是死别。这或许就是宿命吧。任你再如何努力。如何算计都逃不开的宿命。想到这里她低头笑了。笑地眼角亮晶晶的。宿命啊。这可笑的。又叫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宿命。

    她身后的马车里夜明珠透出莹莹的珠光。衬着她半坐在车辕上的身影分外柔和。她的笑容轻缓。带着依稀的明媚与天真。北悦宁却觉得天底下最恶毒的女人加起來也未必有如她冷酷。他一把甩掉手上的东西:“太大意了。”她这算是承认了她的身份么。

    她可记得当年他为了保她。如何抛却尊严跪地苦求。成了天下的笑柄。她可知道她服毒自戕之时。他是多么挖心挖肺地疼痛。她可知道。这些年來。他强忍着失去她的锥心之痛。不愿去回忆。不愿再去想起她。可总是不自觉地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可是她呢。明明在他眼前。却狠心不与他相认。如今被他揭穿。却是这般轻松地说了一句“太大意了”。太大意了……

    “你跟我说的辛蔷薇中毒后不堪痛苦自杀的事。也是假的吗。”北悦宁心底仍有一丝希冀。或许。她是有苦衷的。

    归晚勾了勾唇:“那些。自然是我编的。”她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轻易地打破了他的希望。

    北悦宁死死握着拳头。睚眦欲裂。说不出是悲哀还是愤怒:“辛蔷薇。本王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女人。”

    沐归晚不知道为何她现在仍能这般从容地应对。甚至还能出言提醒:“王爷。您失态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吧。既然注定此生已不能相见。她伤心又有何用。

    北悦宁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望着她的眼中闪过寒芒:“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样不可理喻。早知如此。本王情愿你早就死了。”

    归晚无视他的怒火。靠着车辕挑衅地笑道:“微臣不仅不可理喻。还有仇必报。”

    北悦宁欺近了她。一把抓住她的衣领:“你什么意思。”

    “唰。”归晚的护卫齐齐拔剑。

    她胆敢叫人拿着剑指着他。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是皇帝名义上最宠爱的儿子。她竟然拿剑指着他。北悦宁脸上戾气横生:“辛蔷薇。你敢。”

    归晚抬了抬手。示意护卫们不要冲动。就着被扣住衣领的姿势抬头望他。懒洋洋地笑道:“诚王殿下何必惺惺作态。方才那些步家的杀手可不是你派來的吗。先是把人逼入绝境。再施以援手。这种招数。想來你得心应手吧。”

    他下意识反驳:“本王沒有。”她怎么可以这样冤枉他。

    归晚冷笑:“难道不是你暗中鼓动贾石标到这里拦我吗。”她现在才知道她下了多昏的一步棋。步家虽与诚王结亲。却仍是太子一党。她事先并不知道太子因为林千夜百般拉拢她的事。所以在码头上才对步家军的旁支下那样的狠手。而后她以为步家嫡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故意跟北悦宁透露洛心乱党的据点一事。以这个为筹码。为的是让北悦宁还她一个人情。让她平安出了宣州。

    她千错万错。错在低估了林千夜对她的在意。活该她遭到报应。

    原本以今日之势。太子定会劝步家嫡系先忍下一百士兵被杀之事。拿这个筹码向林千夜讨人情。步家根本不会多为难她。她不知道林千夜为了她跟太子有那样的约定。北悦宁却是一清二楚的。知道她对林千夜的重要性。他就暗中煽动步家军的贾石标在路上拦她。步家军暗中投诚的是太子。林千夜定然会把这笔账算在太子头上。她受的伤越重。林千夜对太子就越是恼怒。而北悦宁却在危难之际救了她。这一正一反。届时林千夜会偏向哪一边也就不言而喻了。

    沐归晚心中百味杂陈。口气却是一如既往地淡然:“以您的谨慎。绝不会给人留下半点把柄。贾石标确确实实是步家军最忠实的将领。只不过禁不住有人煽风点火。來教训冒犯步家军威严的我。他不知不觉中做了王爷您的棋子。但你忘了。真正的步家军是有着怎样强大的自信。贾石标怎么可能会认为三百的步家嫡系会比不上我区区几个护卫。他又怎么可能允许一群不知所谓的杀手來侮辱他亲手带出來的兵。能这么做的。只有你了。步星月是步家嫡女。有步家的护卫并不奇怪。”

    北悦宁有一种说不出的憋闷与耻辱。是。他一早确实做了这样的打算。所以他才会故意來得那样晚。他知道林千夜对归晚有多宠溺。所以。布下这个局想要拆散林千夜与太子的结盟。他甚至也想好了要借林千夜的势夺那个皇位。可是。他万万沒有料到。沐归晚就是辛蔷薇。是他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女人。他甚至想要借情敌的势上位。这叫他怎能不觉得屈辱。

    这种屈辱化成了滔天的愤怒和对沐归晚的憎恨。他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当本王是跳梁小丑玩弄于股掌。你很得意是不是。”他真的想一把掐死她。一了百了。

    沐归晚本就虚弱的身体怎么禁受得起这样的虐待。只觉得眼前阵阵晕黑。差点背过气去。强撑着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既然舍不得杀我。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归晚的护卫又岂会任由自家主子被人这样欺负。拔了剑就冲了上來。他们认的只有沐归晚一个人。才不管你是不是王爷。照样杀无赦。诚王的银衣卫迎了上去。两队人马斗到了一起。那十二个人本就体力透支了。现在又受了伤。可银衣卫沒讨到半分便宜。反倒是因为对方不管不顾地用上了雷火弹。伤了好几个。

    北悦宁的脸瞬间黑了。他有所顾忌。但是对方就是一群什么都不顾的光棍:“住手。你们再乱动。我就掐死她。”

    战斗还在继续。他的话被当成了耳旁风。他们也不傻。跟着主子混迹江湖那么久。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事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这个所谓的诚王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岂会现在就真的掐死主子。他们只知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他胆敢掐主子的脖子。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北悦宁的脸更黑了。不自觉地在手上加了力。这些人难道一个个都想造反吗。

    “住手。”这句话却是归晚喊的。

    她的话很管用。两三个呼吸之后。场上悄寂无声了。

    归晚也不管被掐住的脖子。伸手拍了拍北悦宁的脸颊:“好好照顾我的护卫。他们少了一根毫毛。你就休想得到想要的东西……”说完这句话。她放任自己晕了过去。

    北悦宁下意识地手一松。任她软倒在地上。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马车壁上。她竟然敢威胁他。他今日來就是为了乱党的据点一事。洛心把包括宣州在内的整个边境都弄得鸡犬不宁。他以剿灭乱党立功。趁机借了外军。为的就是掌握更多的军权。但是几个月下來剿匪毫无所获。朝野上下对他已是纷纷责难。说他劳民伤财。甚至有人说乱党是他的人。他故意制造动乱就是为了借机揽兵权。有朝一日定会造反。如今他跟太子彻底撕破了脸。情况更是不妙。他现在太需要一场胜利了。所以对乱党的据点他势在必得。

    所以。如她所料。他不得不接受威胁。北悦宁眯了眯眼睛。沐归晚的这些护卫无一不是她的亲信。他们知道的太多了。今日的事情一旦传了出去。他就又多了林千夜一个死敌。他们断断不能留着。

    他转头对上那十二名剑拔弩张的护卫:“本王不会取你们性命。但为了防止你们逃跑。只好委屈你们喝点东西了。”那张俊逸的脸上是天潢贵胄浑然天成的高贵与雍容。甚至带了点礼节性的笑意。如芝兰玉树。风度翩翩。丝毫看不出方才在归晚面前的失态。

    十二人对望了一眼。他们被贾石标的步家军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而今又有那么多人受了伤。硬碰硬绝对不能带主子安然离开。不如就按主子打算的。先养好了伤。再徐徐图之。他们接过了一个药瓶。轮流仰头喝了下去。北悦宁晃了晃那个空了的瓶子。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归晚一昏迷就是两天。可一般的大夫除了看出她受了伤又气血严重亏损根本看不出别的來。北悦宁渐渐地从一开始的恼羞成怒换成了现下浓浓的担心与忐忑:“去请了了禅师。”他真是该死。明知道她受了伤还那样不知轻重地掐她。

    “王爷。了了禅师已经离开三日了。”接口的却不是左右为难的王府管家。而是王妃步星月。“何况了了禅师脾气古怪。他曾经跟沐大人言明不会给她看诊了。”她不想叫北悦宁知道沐归晚是生了什么病。若是他一旦知道沐归晚命不久矣。接下來的计划。她怕他会不忍心实施。她不允许有任何变数。

    “住口。”北悦宁喝住了她。厉声道。“你当然巴不得她死。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本王定然会叫你陪葬。”

    自从成婚后。两人争吵已不是一两回了。但那都是沒有人的时候。在人前北悦宁还是维护她作为王妃的体面的。这是第一次莫名其妙地当着下人的面这样色厉内荏地呵斥她。步星月明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却仍是红了眼眶:“她昏迷不醒。是她的事。王爷何必迁怒于我。”四年夫妻。她百般为他打算。却及不上一个丝毫不把他放在心上的女人。沐归晚。你何德何能。叫他对你这样死心塌地。

    “迁怒。”北悦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声道。“你敢说你不想叫她死。你敢说那些步家的护卫不是你派去的。你可真狠啊。件件兵器上都淬了毒。你就那么想要她死吗。还不快去找了了禅师。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都别想活了。”

    下人们吓得奔窜而去。忙不迭地打听了了禅师的下落。步星月却知道自始至终他的怒气对的都是她一人。若是沐归晚死了。他真的会杀了她偿命。她隐忍了那么久。为他筹谋。为他算计。换得的是他的深恶痛绝。她本以为可以不在乎。可不知为何。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來:“是。我是故意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是谁。呵……圣女令。百毒不侵的圣女令。醒月花都毒不死她。区区一点毒药能把她怎么样。若非我特地叫人在兵器上淬了毒。你又怎么认得出她。说起來你还要谢谢我。”

    北悦宁拳头握得更紧。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顿:“你早就知道她。”

    “是。”步星月不甘示弱地回瞪。“我早就知道是她。我一直瞒着你。怎么样。”

    北悦宁的厌恶之色更明显。却仍坚持要问清楚:“你为何要派暗卫杀她。”

    她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勇敢。本來。她是打算凭着赔上尊严也要将自己的心思说出口。叫他知道她对他的在意。可是。他的厌恶却叫她瞬时清醒了。是了。不管她做了什么。他都这样讨厌她。他一直都讨厌她。她何必自取其辱。所以她硬生生地顶了回去:“因为我讨厌她。恨她。之前是沒有机会下手。我不趁着这时候杀了她岂不是白痴。可惜她命大。不过瞧她这样子大概也活不了几日了。真是大快人……”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打断了她还未出口的话。步星月的头被打得偏了过去。嘴里流出丝丝鲜血。北悦宁一把将她甩到地上:“你给我滚。本王怕会忍不住杀了你。”

    步星月耳边嗡嗡直响。他这一巴掌。叫她知道她的情意是多么的无聊可笑。她出嫁之后。便成了步家的弃子。除了那个空旷寂寞的王府。她一无所有。那十几个暗卫。是母亲大发慈悲留给她的。这些年不知救下她多少次。为了他的大业。为了他的梦想。她统统派了出去。他们折了。她最后的保障也就沒有了。可她的牺牲换得的是他毫不犹豫的一巴掌。他甚至都沒有深究一下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就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步星月。你真是可悲又可笑。

    她慢慢爬起。如行尸走肉般向门外走去。

    “何必如此呢。”林序望着他的眼神中有着了然与同情。显然他在院外将他俩的对话听得八 九不离十了。

    “你一定觉得我很贱吧。”

    “情之所钟。真心从來都是难能可贵的。哪有贵贱。”

    步星月终于抬头望了他一眼。只是一眼。她便笑了:“你不必口是心非。你的脸上分明写着对她的不忍心。”

    林序苦笑了一下:“那又能如何。挑唆贾石标的主意是我出的。我们不过是各为其主。”沐归晚注定难逃一死。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又有什么差别。他的不忍心不过是假惺惺的猫哭耗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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