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是个不错的玩具

兰陵瞬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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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住,对不住,有点事绊住了。”那少年一跑到跟前就连连作揖,他长得浓眉大眼,便是不笑看着也像带了三分笑意,这几个揖作下来更是憨态可掬。

    蔷薇盯着他的手瞧:“你的手好了?”不待那少年回答,又加了句,“骑个马都能摔断了手,羞羞。”

    那少年笑嘻嘻地拉了她,一面说话一面进了茶楼雅间:“这不是不小心么,还没好利落就被我爷爷罚抄书,命苦啊。”

    蔷薇哼了一声,把字帖塞了过去:“给,三十遍《春赋》。”

    少年感激涕零:“蔷薇,你真是我的救星。”等翻了几页,突然哀叫:“完了,完了,你怎么越写越差?你看,最后这几张,写得跟狗爬一样,我爷爷看了肯定会揍得我屁股开花的。”

    蔷薇翻了个白眼:“不是我越写越差,是你越写越好。你不是说爷爷开始怀疑功课不是你自己做的了?想想看,你都三个月没写字了,一写就写那么好看,你爷爷才要揍得你屁股开花呢!还有,你的字本来就像狗爬,我模仿你的字迹容易么我?”她的声音又清又脆,还带着奶声奶气的童音,偏偏说出来的话老气横秋得叫人好笑。

    少年嘿嘿笑道:“不容易,不容易,还是你想得周到。”

    她教训起人来毫不含糊:“以后也稍微练练字,我老模仿这么难看的字很辛苦的。”

    那少年的小厮低头闷笑,那少年狠狠地瞪了一眼,转头对蔷薇又换上大大的笑脸:“是是是,以后一定好好练习。”

    “我的东西呢?”她不客气地开始讨要东西。

    “淡墨坊的宣纸,巧云烟的墨青州紫毫,还有凌城朱砂,每样都给你备了一些。不够下次我再拿。”那少年夹了几块茶点到她碗里,“刚刚在楼下怎么回事?那小子又乱说话了?”

    “没事。”

    少年却是不依:“他肯定说了什么混帐话,是不是?看我怎么教训他。”

    蔷薇摇摇小手:“我才不理他呢!跟他吵架,我娘反倒会骂我。”

    小厮在一旁插嘴:“哎呀,小祖宗,你可是不知道人心险恶,他哪里是说混帐话,分明是故意毁你的名声,这样下去,你以后想找个好人家都难了。”

    蔷薇吐吐舌头:“没那么严重吧?”口气却是不以为然的。

    少年一攮她的脑袋:“真不知道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平日很聪明,碰到关键的事就犯迷糊。”少年到底是长了她几岁的,也略略懂了些人事。

    “我的脑袋又不是用来想这些东西的。”蔷薇强词夺理。

    少年冷笑道:“还真是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我帮你摆平,他们敢再乱说半个字,就叫他们滚出岭南。”

    “哦。”蔷薇一面往嘴里塞点心一面含糊应道,“做坏事悄悄的就好,闹大了小心爷爷又揍你。”

    少年嘿嘿坏笑道:“把他们都套上麻袋揍成猪头,好不好?”

    “恩……这个主意好。”蔷薇拍桌大笑,“他竟然敢说要打我屁股,我爹爹和娘亲都没打过我,就把他揍成猪头。”她耿耿于怀的还是那句话。

    少年叹了口气:“蔷薇,到我家来吧,奶奶最疼我,我让她认你当孙女。”

    “我才不要。”蔷薇摇头,“我要跟我娘一起。”

    “果然还是小孩子。”少年笑道,“以后碰到什么事情就来找我,小爷我虽然没什么本事,找人打架还是会的。”

    蔷薇拍拍脑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娘给我的考题,限题限韵作诗三首。”

    “你说你,琴棋书画样样都不错,怎么就不会作诗?”

    “我就是不会!”蔷薇理直气壮。

    “不会便不会吧!我找人替你写。”少年嘀咕,“为什么每次我找你帮忙都是好话说尽,你找我做事就是天经地义?”

    蔷薇理所当然地道:“你说了我是妹妹,照顾我是应该的。”

    少年噎住:“我现在都后悔说那句话了,应该把你买回去当小丫头。”说罢还不忘伸手推了下她的脑袋。

    蔷薇不服气:“谁要做你家丫头?”

    少年笑:“比主子还精贵的丫头我也养不起。先回了,出来久了又要被娘念,诗找人写好了明天一早叫人放在老地方。”

    “等等我啦。”蔷薇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门口却一头扎进一个人怀里,温俊已经风风火火地跑得没影了。

    “我倒是不知道庄姐姐家还藏了这么一个宝贝。”楚兰若低头轻轻笑道,“你叫蔷薇?”

    蔷薇没想到撞到的竟然是这个坏人,倒吸了冷口气,却马上肃起小脸:“是啊,我叫辛蔷薇,你有事么?”清清亮亮的童音说不出的可爱。

    寻常孩子不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就是怒目相向吧?她却能藏起敌意,大大方方地问他什么事。

    楚兰若眉毛一挑,幽深凤目里划过一道异彩:“刚刚跑出去的是岭南府尹家的小公子?”

    蔷薇点头算是回答:“那你又是谁呢?跟我家是什么关系?”

    楚兰若笑而不答。

    蔷薇继续问:“为什么明明房子已经卖给了你,我娘却说不搬家了呢?你跟我娘有什么约定么?”

    被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笑意再次浮上楚兰若的唇:“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蔷薇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因为我不会去问我娘。”

    楚兰若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小手:“走吧,陪我去个地方。”

    “去了你就会告诉我么?”

    “也许。”

    “我娘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楚兰若吩咐护卫:“子言,去说一声,就说我带这个小东西出去逛逛,会毫发无损地送她回去的。”

    蔷薇瞪了他一眼,径自从街上抓了个小孩:“小方子,你去跟我娘说一声,就说……我去跟你们去掏鸟窝了,晚一点回家,好不好?”知道她跟楚兰若在一起,娘非被吓死不可。

    “不是说不去的么?你又要瞒着大家去什么好玩的地方,带上我,带上我。”

    “哎呀,真的有事。就这样,你帮我说一声。”

    当时的蔷薇不知道,这一走,便走离了她的童年好远好远。灌蟋蟀,掏鸟窝,兜知了,在街上疯玩,帮温俊做功课,从他那里讹东西,这些美好的事情跟她再也无缘。她也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那个温暖的家。

    岭南城最好的酒楼落日楼。

    十几道精致的菜肴,侍女佐酒在侧,琴姬隔着珠帘叮叮咚咚地弹奏着《春莺啭》。

    楚兰若略略吃了几口菜便停了筷子,饶有兴致地观察眼前的小人儿。

    敌不动,我不动。蔷薇一面慢吞吞地往嘴巴里塞饭,一面想着这么漂亮,举止这么优雅的人,怎么就是一个坏人呢?

    楚兰若修长漂亮的手指拈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问:“她弹得不好么?”

    “很好啊。”

    “是么?那怎么老是皱鼻子?”楚兰若轻笑,随手替她拿去嘴角的饭粒,“吃饭不要心不在焉,都吃到脸上去了。”

    这句话让琴姬弹错了一个音,蔷薇忍住皱鼻子的**,若无其事地装无辜:“可能只是巧合?”

    “不是你在替她说好话?”

    “我没有替她说好话呀,她确实弹得很好。只是好像不高兴呢,弹琴都这么不开心。”蔷薇放下筷子,拿小手帕敷衍似地擦擦嘴巴,皱巴巴地就塞回了袖子里。

    楚兰若支着手笑看她:“你能弹得比她好?”

    蔷薇摇头,脆声道:“我弹琴只是为了应付我娘布置的功课,那位姐姐却是为了生计,我怎么可能会比她弹得好?”

    “这话有道理,是谁说的?”

    蔷薇歪头答道:“是我娘说的啊。就像我,娘就说我不用学女工刺绣,因为我不靠这个过活,勉强学也比不上那些要靠刺绣赚钱养家的绣娘们。像我娘,刺绣就很好。”

    “既然承认学不好,为什么还要学弹琴?”

    “朝廷大比的时候不是要考较琴棋书画的吗?说起来,以后我也很可能要靠这个讨生活呢!”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皱鼻子,“大概等我需要用它讨生活的时候就不用娘日日督促也能弹得好了。”

    楚兰若忍俊不禁:“原来至理名言也是能这般用的。”

    蔷薇放下筷子,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可是……像这位姐姐这样,勉强讨好别人也是可怜呢!明明心情不好,还不能随心所欲,要勉强弹这样欢快的曲子讨客人欢心,心里只会更加不好受吧?”

    楚兰若又是笑:““好了,看在你替她拐弯抹角地说了这么多好话的份上。”他摆摆手,子言赏了琴姬一锭银子,示意她下去。

    琴姬感激涕零地朝楚兰若和蔷薇道了个万福,这锭银子抵她好几个月工钱了。

    “弹一曲好不好?”

    蔷薇摇头:“我弹得不好。”

    “弹弹看。”

    蔷薇继续摇头。

    楚兰若失笑:“那你要怎样?”

    蔷薇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换一个问题好不好?”

    楚兰若料到她在想什么,笑道:“我是皇商楚家的庶子,楚家的大夫人是你娘的姨娘。现在可以弹一曲了么?”

    说了还不是等于没说?蔷薇嘟着嘴坐下,小手按上了琴弦,右手一勾,弹奏的正是那首《春莺啭》。闭上眼睛,想着春日在柳堤上看到的那些黄莺儿,三三两两地停在枝头梳理着鲜亮的羽毛,那清脆婉转的声音从细密的柳叶中传出,会引来一大串的应和。

    《春莺啭》这首曲子其本意其实不仅于此,在这个七岁的小女孩手上,它只是变成了纯粹的单纯与快乐,技巧不及,却能让听到的人不由得欣欣然起来。

    琴为心声,这个小东西还真是一张无暇的白纸啊。

    一曲弹毕,蔷薇眼巴巴地望着他:“我要回家了。”

    “好。”楚兰若长身而起,蔷薇很自觉地上前牵住他的手。

    “哟,这不是楚三少么?什么时候到的岭南?”刚准备上马车,却见到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摇着一把羽扇款款走来,白净的脸上两捋胡须,面上也是带着淡淡的书香气,白色的衣服,宽大的袖摆,真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思。

    蔷薇如见了猫的老鼠,一下子躲到楚兰若身后。

    楚兰若注意到了蔷薇的举动,也只是微微一笑寒喧:“刘翰林。”

    那一笑,如暗夜幽兰盛开,连带着周身的夜色都泛起丝丝旖旎。刘翰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炙热,但随即客气地拱拱手:“楚三少好兴致,这个小姑娘是……”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个人他惹不起。

    刘翰林在岭南城也算是个大人物,翰林不过是个虚职,只是他的女儿是个才人,大小也是个皇亲。平日里也只知道附庸风雅,更是喜欢养脔童,时常会有长得俊俏的小姑娘和少年买进去不久便被整死。人们在城郊的乱葬岗便能看到那些孩子们的身上满是伤痕,还有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蔷薇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楚兰若捏捏她的脸颊:“是我家小亲戚。”

    蔷薇大大松了口气,楚兰若莞尔。

    马车上,楚兰若笑问:“你认识他?”

    蔷薇磨着尖尖的小虎牙:“有血海深仇。”

    一个小娃娃竟然说与人有血海深仇,楚兰若好笑:“哦?说来听听。”

    若是不说,他肯定会马上把她丢下马车自生自灭。识时务者为俊杰,蔷薇皱皱鼻子:“两个月前,我跟小方子他们溜进得月楼后院捅马蜂窝,被逮到了,刚好碰到了那个大坏人,他要抓我回家。”

    得月楼?楚兰若挑了挑眉毛,真是个闯祸精,竟然去青楼捅马蜂窝:“然后呢?”

    蔷薇吐了吐舌头:“然后温俊看到了,说我是他妹妹,他就只好放了我啦。”

    妹妹?该说她的运气好还是人缘好?

    “后来我跟小方子他们抓了好多好多的老鼠丢进得月楼,小方子的哥哥抓了条蛇,偷偷丢进那个坏人的马车,他吓得脸都绿了,真是胆小鬼。”蔷薇笑得前伏后仰。

    “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怕他把你抓回去当脔童。”

    “什么是脔童?”蔷薇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要不要把你扔给刘翰林让他给你解释解释?”楚兰若不愠不火地回答,那语气中的凉意让蔷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觉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才坐了一会,蔷薇就闲不住了,在马车里左嗅右嗅,最后凑到了楚兰若的身上:“咦,你身上什么这么香?”没见他戴香囊啊。

    “你喜欢问为什么?”

    他的口气比之前温柔更甚,蔷薇却滴溜溜地打了个寒战,使劲摇摇头,乖乖地坐回位置上。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已,他为什么要生气呢?之前她说过更出格的话,他都没动怒。

    楚兰若瞥了她一眼,悠悠然评价:“你很聪明,也知道审时度势。在你这个年龄也算是难得,应该是一件不错的玩具。”

    蔷薇意识到在说她,气得一撇嘴:“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就是我,不是谁的玩具。”

    楚兰若笑:“好,我等着,我再见到你之前,可别变成了别人的玩具哦。”这样玉雪可爱的小娃儿,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一会生气一会开玩笑,真是喜怒无常。:“楚兰若,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赶我走?”

    她眨眨眼睛,表情好无辜:“不是你自己说要走的么?”

    “你喜欢这里么?”楚兰若答非所问,“每天都要跟李媒婆还有大虎子那样的人打交道。”

    她认真地想了想:“不讨厌。”

    “呵……”楚兰若轻笑,“不讨厌,也不喜欢?”第一次对小孩子有了逗弄的兴趣。

    蔷薇点点头,认真地道:“我娘不该是这样的,我长大了一定带着我娘和紫薇他们离开这里,不让他们吃苦。”

    真是天真得可爱啊,楚兰若懒洋洋地靠在榻上,对这个小小人儿诚挚的愿望不置可否。

    马车刚进城东,便看到火光染红了半天夜色,是起火了,街上的人三五成群地远远看着,也有人从家里拿了水桶急冲冲赶去帮忙。

    蔷薇仔细看了看,哑然失声:“那里是我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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