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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默比我想象中的要早到家,大概是因为他喝酒了没能自己开车的缘故。舒默开车比一般人都要稍微慢些,遇见还有五秒以下的绿灯不管多么短的路口都不会再通行,更不用说闯红灯。而相比之下,开夜班车的的哥们总是因为熬夜肝火上冲而显得极有速度有激情。
“你回来了?”
我翘着二郎腿,窝在沙发里数着天花板上的细小裂缝,“明天有时间去打个投诉电话,这次找的装修公司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不要太严重。这才多久啊,墙上已经泛起裂纹了。”
“子若。”
我眨了眨眼睛,支起身子,望着站在客厅中心的舒默。他进门居然忘了换拖鞋,就踩着那双白色的休闲绵羊皮鞋踏进了客厅,还刚好站在那张苏格兰粗羊毛毯上。OMG,他到底是喝了多少的伏特加。
“舒默,你最好是站在原地不要动,不然你明天就会想挥刀自宫。”我笃定地点点头,“相信我。”
“你这样折磨我,到底是为什么?”
舒默缓缓地吐出这句话,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地深长地出了一口气。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灯投射出璀璨的白色光芒,如太阳般照在他的头顶上,给他周身笼罩上一层圣洁美好的光芒。他是如此适合这样的背景,让他白皙的皮肤,深幽的眼眸,甚至微微颤动着的修长睫毛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神圣而精致的美好。我自惭形愧地缩在柔软的黑色皮子里,希望离那团光芒越远越好。
“你这样折磨我,折磨你自己,是要得到什么?”
舒默袖口被整齐地卷起,露出白皙结实的小臂,但那上面还残留着几条狰狞的血红印子。他的领口散开着,被扯掉扣子的地方残余着三三两两蜷曲的白色线头,自然拱起的衣襟松散地护着他此刻轻微起伏着的胸口。舒默一向如此,他即便是生气,也很有克制。
“你想要什么,大可直接告诉我。实在不必要这样。”舒默走到了沙发前,跪在了地上,静静地注视着我,“一切如你所愿,你知道的。我们之间,向来如此。”
我想回国,他就陪我回国。
我需要被他秘密地保护起来,他就费尽心思地把我当成秘密一样的保护。
我附身碧小野当众和他*,他就心甘情愿地承受飘满整个医院的流言蜚语。
我因为怨恨自己而离家出走,他就忍住心痛和无奈默默地在原地等待我回来。
我的一切恶作剧,他全盘承受。
我想要的,他给给我。
的确,我们之间,向来如此。
“所以,你想要的是什么呢?”舒默抿着薄薄的嘴唇,黑曜石般的眸子温柔地打量着我与十年前我们相遇时分毫不差的脸,“你这么痛苦,不得不用折磨我来发泄,是想要让我放你走吗?”
“你想要离开,但是下不了决心。所以想要逼我,不断挑战我的底线,直到我忍受不了,不得不放手让你走。你一次次躲在玩笑的假面后面,一次次用看似轻松的陷阱考验着我的耐心,你用尽你的想象力去一点点挖空耗尽我的感情。等待着有一天,我们彼此都精疲力竭的时候,你可以毫无愧疚地走。”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充斥着淡淡苦涩的空气流进我的胸腔,在我空荡荡的身体里流淌。
“只可惜,我给不了你。”
舒默凄凉的笑意浮上他此刻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唇角,幽黑的眼眸像是暗夜的星子般熠熠生辉,“我什么都可以给你,除了这个。”
像在碰到行乞而没有零钱时那样,舒默耸了耸肩,自嘲般地笑笑:“子若,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真的越来越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命运把仇恨一股脑儿的倾倒在你身上,让你积攒起离开我的足够力气。那个时候,不要犹豫,离开吧。”
我望着舒默似乎更加清瘦的脸颊,他微微泛起青色的下巴泛着莹莹的珠光,他充满磁性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天鹅绒般的让人沉溺的融软:“除非我死……在那之前,我是不可能放手的。”
第二天,舒默照常早起,洗漱之后去上班。
我一直躺在自己床上,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来敲门,让我陪他装模作样地洗漱用餐,然后再一起开车去医院。
我听到他锁门的声音,就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客厅的大落地窗前,透过玻璃向楼下望去。舒默挎着那只黑色的菱格纹帆布公文包,步履平稳地走在楼下的青石板路上。路两旁是青葱的灌木,偶尔还夹着几朵不知名的小白花,清晨略带薄雾的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背影看起来依旧颀长挺拔,走在人群中一定依然神采飞昂。
他今天会和往常一样,专注投入地坐诊,认真负责的查房,全神贯注地手术。
他是个能完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因此注定是个出色的医生。
我蹑着脚步走到了厨房,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辗转缠绵的静谧。满地的白瓷碎片无所顾忌地肆意横躺在厨房的木质地板上,中间那摊已经干涸掉的血迹凝固在几片白色的碎片并渗进了周遭的木头地板里,营造着一种让人痛苦的触目惊心。
我终于不得不正视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当它终于以这样血淋淋的现实展露在我的眼前。我终于成功地勾起了舒默一直压抑在心底的绝望与痛苦,让他以这样激烈的方式宣泄着自己的巨大而沉重的束手无措。
舒默,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会离开我。
不论你有多么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想要正常的恋爱,正常的婚姻。想要你爱的人在你身边,拥抱,亲吻,分享人生。但是你都不会离开我,就像我不可会离开你一样。
但是,如果我无法真正走到你的身边,你来到我的身边,可以吗?
如果我无法永远地徘徊在这个世上,你来我的世界里,我们依然可以永远在一起,不是吗?
我把手指埋进那堆沾满暗红色血迹的白色瓷片里,看着尖锐的瓷片锋利的边缘插进我指尖,心脏感受着我的身体所感受不到的刺痛。
我是如此的贪得无厌,不仅分享着你的生命,还贪恋着你的死亡。
我是如此地竭力全力,用尽全身心气力,堆砌着快乐的生活,掩盖着我内心深处不断腐烂的破口。
我深长的呼吸,感觉无形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流淌在自己的灵魂里。
舒默,如果你知道,我是如此的阴恶,
——你还会如此,不愿与我分离吗?
2000
这些日子,我时常徘徊在七楼。楚汶泽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并不是因为他神秘的背景华丽的交际圈,而是因为他很有可能和我脑海中的出现的那个男人有着某种交际。
那个男人很显然是萧雨曦的朋友,而楚汶泽明白无误和萧雨曦熟识。我盘算着是否有某种可能,通过他接触到那个男人。熟悉对手是一切战略的基础,于是我开始花大量的时间在观察的楚汶泽身上。
他工作的时间相对于舒默更为宽松,每周仅来医院上三个半天一个全天,而且据我观察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他的病人很少,说实话,除了我之外,我几乎没有看到几名固定做咨询的病人。这让我觉得奇怪,我毫不怀疑他那种洞察人心的直觉和观察力。依他的实力,七楼那张门可罗雀的凄凄惨惨似乎只能说明整个T城人民精神文明健康建设的强大与成功。
因此,不像舒默那种午饭都要计算着时间的紧凑,楚医生的生活相当的轻松。他上班的时候多数是在看书或是打游戏,再不然就是拿着医院为他配置的MAC炒股票。他似乎每晚都有约会,五点之前总会发暧昧的短信给不同的陌生号码。那些号码几乎只出现一次,并且从来不以任何汉字或英文存储。我的理智和直觉都告诉我,这是个花花公子哥。
他下班以后的时间,我无法掌握。并不是我不想或不能跟踪一下他浪漫的风花雪月,和他不知会布置得多么希区柯克的神秘府邸,我只是不想再刺激到舒默。
舒默最近看起来很好,一如既往地规律生活,笑容温暖,眼神平静,但却出乎寻常的沉默。面对我的时候,他总是静静的注视,很少跟我讲话。他望着我的样子,让我觉得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道歉,争持,还是……
他说他不可能会放手,除非我下定决心离开。
所以,我不想作出什么举动,让他误以为我真的要离开。
周二下午,我迫不及待地跑到七楼,却发现楚医生的办公室大门紧锁。我进去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并没有人。苏小姐也没有按约出现。我猜,他们大概是因为什么事情,把这次咨询取消或推迟了。
这让我有点焦躁,我非常想再次见到楚汶泽。最近几个夜晚,我总是不断梦到樱花。圣爵后湖边簌簌坠落的粉色樱花,漫天漫地,落英缤纷。我躺在一株茂盛的樱花树下,粉色的樱花铺满我的脸和身体。一切和我当年刚从圣爵的后花园里醒来时的场景一样,只是在梦里,我能真切地触碰到那些花瓣,感受到那些清新的芬芳。那些娇嫩的粉色像花之盖般篷在我身体上,覆在我的脸上,手背上,胳膊上,大腿上,而不是像掉进人形塑胶袋般簌簌地落进我的身体里。
我还会听到声音,呼唤着我名字的声音。似乎是同样的女声,却不像是当年那般撕心离肺的尖锐刺骨,却是温婉轻缓,如银铃般清脆动听。
她始终在呼唤着我的名字,从樱花树丛的深处缓缓传来。粉色的花瓣笼罩着一层迷蒙的薄雾,无论我怎样努力,都始终看不清远处。
我急于见到楚医生,我要把这些梦境通通告诉他。
我相信,他能揭开那层雾。
回到二楼的时候,我看到落落拿着一个档案袋,从江小白的VIP病房走了出来。江小白的身体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落落坚持要求让他再观察段时日。支付着这么高的病房费和营养费,医院自然没有理由拒绝。舒默已经不需要每天去帮他换药,但每次上班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地去看望他。江小白看起来既感激又感动,把舒默当成他的救命恩人,一直嚷嚷着说出院之后要好好报答舒默。
舒默当然只是笑笑,说是他应该做的。江小白再坚持的时候,他就只好笑道:“别的不需要,请我吃大餐好了。”
“没问题!法式还是意式,随你挑。”江小白大力地拍着胸脯,想了想又诡秘地眨眨眼睛,“舒默,你有没有女朋友啊?如果有的话,一起带来啊。”
我当时就在身边,看见舒默淡淡笑了笑,就低下头帮江小白听心律。
落落今天把长发利落地挽起,简单的牛仔裤取代了一贯的过膝长裙,看起来比往日多了几分干练。当然不管她怎样,我对她都没有什么好感。于是我翻了个白眼,大喇喇地从她身体里迎面穿过。我知道她可能会有一瞬间的不适应,类似一直蹲在地上的人猛然起身时的头晕目眩。但又能怎样呢?她难受不难受,我又不在意。
“啊……”
一声低弱的呻吟突然溢出,在我穿过落落身体的一瞬间。
我捂了捂胸口,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我猛然回头,顿时对上了落落屏息凝视的眼眸。
她白皙的鼻尖渗出细细的汗珠,两颊的苹果肌毫无血色,微蹙的眉心显示出她此刻身体的不适。她握着档案袋的手攥成拳头紧紧按在胸前,胸口的白T恤已经被她抓出皱皱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