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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露的时候陆东跃便醒来,行伍生涯养成的作息习惯已经烙印进他的生活里,多年不曾改变。
初冬的天空是带着灰调的浅蓝,不是让人愉悦的颜色。他站在阳台俯瞰这个尚处于慵懒状态的城市,开始目光是随意而散漫的。而当阳光刺破灰蓝色的云层,光线让这个城市的建筑立刻变得鲜活而生动。
他身体中的某个部分也随之甦醒过来,游离的思绪拢聚成清晰而坚定的线条,沿着记忆穿行于这个城市并最终指向她所居住的那一处。
男人,特别是行伍出身的男人,虽不表露在外但骨子里对胜负却是极为执着的。哪怕从开始就知道这场战争最终避免不了惨败,却仍然会放手一搏。这种愚蠢却单纯的孤勇,对于男人来说不仅仅关乎尊严、关乎荣誉。
陆东跃对自己的生活事业都规划严谨,作为陆家的长子他负担着家庭的期望,也承担着家族的责任。他没有任性妄为的资格,也不可能像陆南嘉一样恣意洒脱地生活。
他将自己所有的*都收起,严密地封裹起来。可总有按捺不住的渴望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从缝隙中渗透出来,这些细小的的*逐渐汇成了凶猛的野兽,最终吞噬了他的理智。
漱洗时右手的虎口处传来一阵刺痛,红色的血丝在水里散开来,被雪白的陶瓷衬着仿佛一张抽像画。
洗面池的水里倒映着他的脸,荡漾的波纹将他的面孔完全扭曲。一如昨晚的叶行楚,由愣怔到惊愕,由不可置信到勃然大怒,这或许是他来陆家这十几年来第一次真实地表达出自己的情绪。
叶行楚要打电话向她求证,他只是冷眼旁观,看着他几次拔出号码下一秒又按掉,最后他将手机砸得四分五裂。
记得西瑶说:若童和行楚一定合得来,他们年纪相近、志趣相投,又都是温和的脾性,居家过日子再合适不过。这样的一对,再相衬没有了,天生的良配。
在那一刻他近乎冷血地想:他们确实是天生的良配,就连在求证事实时所表现出的勇气也如此地相似。
叶行楚的视线似乎失去了焦距,目光涣散地望向他:“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他给出的答案十分狡猾:“足以了解彼此的时间。”
素来性格温顺的叶行楚情绪失控得几乎要挥拳相向,可最后仍是克制住。从他的充满愤怒与不解的眼里,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卑劣的灵魂。
可他绝不会因此而停下来。背叛了亲密的手足,抛弃了固守的原则,甚至处心积虑地与卑鄙为伍……
只这一次,只有这一次。他这么为自己辩解,他武装完美百毒不侵,唯有她能在他身上劈开这一条细而长的缝隙。他再也无法修补好自己,于是坦然放弃抵抗这个女人带来的所有诱惑。
这一生,也只这么一个而已。
陆东跃到苏家时刚过八点。苏若童刚刚醒来,可能还未睡饱便被吵醒,因此脸色不太好看。
陆东跃看她不掩困顿的模样,又见她的头发乱翘成一团便很自然地伸手要去梳理,她却受惊似地扭头避开,男人的手悬停在半空中数秒后缓缓收回。
毕竟不是故意要给他难堪,她低声道:“我自己来。”又:“这么早来,有事吗?”
他却是答非所问:“昨晚没睡好?”
她昨晚到家已经很晚,打叶行楚的手机又关机,她惴惴不安地猜想各种可能性,一直辗转反侧到半夜才睡着。
“你有什么事?”
他笑了笑,说:“之前说好的,会安排你和你父亲见面。”
她萎迷不振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所有的烦恼忧虑瞬间抛之脑后,“今天!现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匆匆跟下楼。
这突如其来消息将这阵子累积在心头的愁苦冲去了些许,但是她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无法摆脱陆东跃。她必须依靠甚至是依赖他,并且容忍他对自己的予求予给。
车子很快便驶出市区。一路上他们都没有交谈,车子的主人是一个极简的实用主义者,车内没有多余的装饰品可供她发呆发愣,也没有音乐可以调节气氛。她的双手绞扭在一起放在膝上,大拇指的指甲无意识地磨着牛仔裤的纹路。
车子终于停下,她透过车窗往外看。不远处的灰白色建筑透着肃穆与威严,即使不久之前她来过一次,但门口的警戒线依旧刺痛她的眼晴。
出示通行证后车子被放行,又往前行驶了一段后停下。这不是上次来的那一处,她的手心渗出密密的汗。他绕过车头拉开车门,她迟疑了几秒,下车“换了地方吗?”
“不要紧张,事情没有那么糟糕。”陆东跃替她整理领口拉链,语气淡然,“真算不上什么事。”
他的举止太过亲昵了,她不太自然地将脸偏了偏。陆东跃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低下头:“若童。”
他这样叫她的名字,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得极慢:“我已经和行楚解释清楚,他不会再见你,你也不必联络他。”
她呆呆地看着他,他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但她不知该如何理解。男人的脸渐渐模糊成一团,继而汽化成了白雾。她在白雾里跌跌撞撞地走着,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来。
似乎过了很久她才缓过神来,男人的面孔再次清晰起来。他神情冷漠,却是在和她解释:“……由我来告诉他,你会比较轻松些。”
他在撒谎!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所说的每个字都言不由衷。
苏若童愤怒地浑身都在发抖,可是能怎么样呢?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她能质问他吗?她能因为愤怒而一走了之吗?她能不管不顾地在这里拉下脸下和他争辩吵闹吗?
晚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陆东跃,你是有多恨我。”
有那么一刻,他扶着她肩膀的手用力按了按,可神色却依然平静。他将她鬓边翘起的发压绕到耳后,这个温情脉脉的动作在他做来是极为自然的,她却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寒意由他指尖传来,令人不由自主地颤栗。
“该进去了,若童。”他说,“伯父还等着你呢。”
圆润的紫砂壶用热水浇透,趁着云蒸雾绕的时候抓进一把茶叶焖泡。少顷便有浓浓茶香透出,第一泡的茶汤烫过杯,第二泡才正好饮用。
“前几天刚寄来的,我自己也才吃过一次,”罗致衡将茶杯往前推了推,“便宜你了。”
在陆东跃喝了几口,说道:“还行,味淡的。”
罗致衡笑骂道:“泡二十块一斤的你也是说还行,牛嚼牡丹。”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为他添了茶。
陆东跃摩挲着杯身,说道:“里面那位,该差不多了吧。”
罗致衡哧地笑出来,“这事你不比我清楚啊。”他压了压被舒展开的茶叶顶得浮起的壶盖,“要正经来的话,那位就不是该往我这儿送的。”
“做监察的,应该事无巨细。”
罗致衡手指凌空虚点他两下,“我就讨厌你拿大帽子压我,一压准没好事。不是催我干活呢,就是给我找活干。”
陆东跃将茶杯放回茶盘,说道:“倒得差不多了,适可而止。”
罗致衡险些失笑,心想着当初这事是谁挑起的头,现在倒说上便宜话了。不过他这情绪没敢露在面上,只是点头,“该补的都补了,也就没什么事。不过人进来这事要掩住是不太可能的,多少漏了些风声出去。那位倒是提供了条挺新鲜的线索,估摸着能顺着再挖出个把祸害来。这么一来也算是将功赎罪,最后弄个警告处分什么的也就够了。”
陆东跃垂下眼,“你看着吧,别太过。”
罗致衡眨眨眼,笑道:“你别说我,我倒是觉得你这次做得有点过。”认识他几十年,从没见他以权谋私,也没见过他为女人动过歪脑筋。这次倒是齐齐破了例,怎么能让人不在意,“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姑娘就那么好?”
“说不好。”
“说不好?这是怎么个意思?”罗致衡脸上的表情凝固住片刻,“你这是想娶她?不能够吧。”
陆东跃似笑非笑地反问:“男未娶女未嫁,怎么不能够。”
认识这么多年,早摸清楚彼此的脾气,自然听得出对方是动了火气。罗致衡都忘记上次见他动怒是什么时候。这几年陆东跃仕途坦顺,处事愈发沉稳,喜怒亦不形于色。往下的弟弟妹妹们提起他,少了不打个哆嗦,嘀咕着说陆家老大那脸绷起来比家里的老爷子还要让人发怵。
就这么个人,听了句‘这不能够吧’立马就窜毛。罗致衡掂量了一下,决定不再延续‘婆娘’和‘过日子’这话题。
都是男人,听那话音就知道什么是能说,什么是不能说的。陆东跃不比别个,他是即管不着也说服不了的。横竖他已经把交代好的事办妥,其它的也就不操心了。
茶到了第四泡已经寡味,而探访的时间也快要结束。陆东跃起身告辞,罗致衡刚送他到门口,放在办公桌上的电话便狂响起来。
陆东跃说道:“还上着班呢,忙你的吧。”罗致衡也不和他客气,摆了摆手就回去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