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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林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外边骆文镜在和楚昭说话:“武靖公又回了大宁坐镇,听说女真那边十二部重新集结了,又和朵颜三部也重新谈判了重新结成联盟,形势颇为严峻,朝廷发来了严命,要求武靖公加紧搜寻王爷的下落,陛下到底是关心殿下的。如今草原上也有谣言说你已被俘,从上次解救回来的我军俘虏称,狄人正一个一个的分开审问俘虏,显然是有些信了。”
楚昭道:“武靖公在大宁镇守,是想要消耗我大宁藩的实力呢,由着他去,自有何宗瑜去应付他。”
骆文镜道:“因喜总管那边也传了书来,请王爷好生养伤,静待时机。他那边进展还好,说是一百人已陆陆续续分别混入了赫图阿拉城里了。”
楚昭道:“让他小心谨慎些,兀察咯王留了他的长子查哈太子在那里镇守,听说此人残忍好杀,多疑谨慎,不容易靠近。他只管勘察地理,摸清楚防守便好,其他举动莫要多做,以免打草惊蛇。”
双林起身,想起自己本来是在院子里的,也不知何时回了里屋,听着楚昭说话离得不远,他们却没注意到自己举动,显然中间隔了屏风还是帐幔一类的东西,却不知屋里还有谁,他摸索着下了床,床前没找到鞋子,只好赤着脚下了地,站起来,走了两步却立刻就踢到了一张圆椅上,站立不稳摔了下来。
外头说话声音立刻停了,楚昭起了身快步走进来,将他扶起来道:“你醒了?肚子饿没?我让他们摆膳。”
双林满脸不自在,他是想小解,但是当着楚昭的面,他怎么说?这屋里不是应该还有旁人的吗?英顺呢?楚昭看他不说话,想了下问:“你是要净手吗?”双林脸一热,楚昭先将他扶在床上,低了头握了他的足替他穿了鞋,又拉了他的手道:“你下了床,往右边走,这边设了个净室。”双林感觉到楚昭的一只手上缠了纱布,按在他的手上,扶着他去摸床边道:“这里有个铃铛,你拉一拉就有人进来,你如果不想叫人,自己走出来,这里设了栏杆,摸到了吗?从这里扶着往右走,这边就是净室。你净手完后,这里也有个铃铛,拉一拉就有人进来收拾。”
他一路拉着双林的手导引着,指挥他找到了恭桶和净手用的纸张,铜盆,胰子等,就体贴人意地让他自己在里头,自己掀帘走了出来,双林感觉到他出了去放下帘子,松了口气,连忙解了手,依言弄完了出来,听到外头英顺回禀道:“王爷,膳摆好了。”
楚昭应了声,过来拉了双林又按到一处栏杆上道:“你看从床边左边这里,孤沿墙也让他们设了栏杆,你从这里一路扶着走出来,这边有个屏风,这边是孤的床,再外一间是起居的地方,这边是花厅,我们平日在这里用膳,再从这里走出来,便是院子,你每日想散心就走出来,院子不大,方方正正的,从院子出去就是海边,等孤有空就带你出去吹吹海风,这边沙子也很干净,四处都没什么人,很适合静养。”
说完带他在花厅坐下,握着他的手去摸碗筷道:“这是给你特制的银碗,这边是菜碟,会有人替你布菜过来,你听了菜名只管说想吃什么就好,这边是汤碗,筷架,帕子。”说完也并不代劳,松开双手自己坐到了对面去,看着双林自己摸索起来,自己便也如常用膳,叫人布菜。
双林看楚昭这意思,竟是之后都要和自己一同起居,十分不自在,却又不知说什么好,皇家食不言寝不语,楚昭在对面显然已经用膳,他也只好默默地用餐起来,虽然是黑暗一片,他却始终能感觉到楚昭在对面强烈的存在感。才吃了几口,楚昭开口问:“怎么都吃素的?”
双林一默,英顺已开口道:“傅公公一向都是吃素的。”
楚昭默然了一会儿,才道:“难怪你身子单薄得很……”却没追问缘由,过了一会儿补充了一句:“第一次上战场下来的时候,我也是很久都没吃肉……晚上都会做噩梦,有时候都想着造下这等杀业,也不知道是不是将来真的要下地狱。”
双林一怔,第一次听楚昭说起这战场的事,他忍不住解释道:“以杀止杀,圣人之不得已,殿下为国为民,不必为此不安。我吃素也并不是为了信佛什么的,就是习惯而已。”这的确也是从前世养下来的习惯罢了,开始只是练了瑜伽,后来看一些瑜伽大师坚持吃素,自己也模仿着试了一段时间感觉神清气爽,身子轻健,并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于是渐渐也就坚持了下来。
楚昭笑道:“我让他们去找个会做素斋的师傅来厨房,叫厨房素菜上多经些心,花样多一些,我从前听支渡法师说过,吃素万万不可只是清汤寡水,那样身子元气不足的。”
双林看他没强迫自己吃荤,心下倒松了口气,一时也忘了不自在。
日子便是如此尴尬地过去,楚昭果然当真和双林一同起居餐饮,白日里柯彦来替双林针灸的时候,他就在外间处理军务,经常带了双林出外在海边漫步,甚至还真的弄了支箫来,当真给双林吹了支《碧海潮生曲》来,有时候则带着他去了附近的大龙宫寺,和那方丈玄谈清谈,扯些今生来世的淡,吃吃那里的素斋。
这院子里仿佛就只有几个人一般,虽然双林知道不可能,但是只要楚昭在,就真的只有两人相对,其余人都几乎不出现。楚昭和他在一起,态度自然温和,并不事事替他代劳,而是看他有困难时才帮一下,有时候会和他讨论军务,说说如今的安排,分析将来的情势,有时候念一些奇文风物地理志给他听,要么和他打马吊,马吊重新用骨牌精心雕刻,一摸就知道是什么牌面,双林并不太会打,楚昭便教他,这马吊和后世的麻将却不相同,反而和两军对垒差不多,有时候打起来还颇能消磨时间。
渐渐双林也放松许多,半月下来,屋里和院子里他都已能进出自如,生活如常,开始习惯黑暗中的生活,习惯了和楚昭共处一室。有时候楚昭会短暂离岛,然后带着洗不干净的淡淡的血腥味回来,告诉他出去打了什么仗,俘虏了多少人,取得了多少战利品,有时候还带了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回来给他。当他发现当楚昭离开的时候,他居然开始期盼楚昭回来,听到楚昭回来的声音,他居然感觉到欣喜,甚至觉得如果下半辈子都在这岛上安居下去也挺不错的时候,他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
楚昭是在尽力弥补奖赏他,打消他寻死的念头,他是知道的,然而这位王爷,他虽然从前自诩聪明,看得到他的喜怒哀乐,如今却渐渐摸不透他的想法了,兴许眼睛瞎了,察言观色的本领也失去了,这些日子只能是被动地接受楚昭看似温柔其实说一不二的强势安排,渐渐失去了自我,只会服从于楚昭对自己生活的安排,对自己未来的摆布,甚至下意识地依赖起楚昭来,也确实经过这一遭,他已打消了寻死的念头,也几乎觉得这样也不错,这样的温柔手段,实在太可怕了。
而如今外边腥风血雨,他诈称失踪,却从未停止过对外边局势的关心,停止对自己军队的指挥和掌控,他保全着自己的实力,冷眼看着洛家人和女真人交战了几个回合,几乎寸功未立,自己却已派人去了女真人的王城埋下了钉子,他才弱冠之年,却已如此心机深沉,运筹帷幄,假以时日,一旦风云际会,这头蛰伏的巨龙,只怕是要一飞冲天的。
楚昭肯定不可能就在这岛上一辈子,但是自己若是一直眼睛不好,有可能会被安置在这里一辈子吧?双林想了下,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并不太反感这里的生活,只是将来到底做些什么呢?他有些迷茫起来。
不知不觉夏过秋来,他们已在岛上待了五个多月。外边局势依然胶着,楚昭时常一出去就许久,想必外头战事激烈,柯彦仍日日过来替双林针灸,这日双林却忽然感觉到了一团模模糊糊的光影,他心头一阵狂喜,忙告诉柯彦,柯彦也十分惊喜道:“看来这针灸是有效的,这药方,我看看再改改!”
果然这之后一日比一日好起来,除了光越来越强烈外,他甚至能看到了人影,柯彦却怕光太强伤了他的眼睛,替他蒙上了绷带,每日解开测一测又给他包上了,开了许多奇怪的药给他服下。
这日深夜忽然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他半夜里被动静惊醒,因为是晚上,他眼上没包上纱布,感觉得到窗外头闪电劈过,窗前居然有一道影子,他吓了一跳叫了声,那身影一动向前道:“没事,是我。”
居然是楚昭回来了,他吃了一吓坐了起来,楚昭点起了灯来,有些惊喜道:“你看得见了?”双林摇了摇头道:“只是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你回来了?”
楚昭靠近他,双林眼前只看到一团橙色的暖暖光影,鼻尖闻到了盔甲上特有的金属味和牛皮的涩味,还有一股水汽,却又仿佛带了一股花的清香,楚昭道:“是,马上又要出去了,这次我已经调集好兵马,有十足把握能将赫图阿拉城给攻下,只是攻城大概,那查哈太子十分狡诈,要很久才能回来了,明儿大军就要出征了,我接了信柯彦说你的眼睛有起色,专门回来看看,明儿早晨就走了。”
双林微微有些担忧道:“你手里兵马不多,雷恺那边又跟着武靖公,会不会太冒险。”
楚昭短促地笑了下道:“能直接夺下女真人的王城,这可是奇功一件,到时候我那好舅公发现他鼓捣了半日,不过白白为我牵制兵力,让我在后头轻松摘了果子,脸色一定很好看,洛太后只怕能气死。为了这一天的到来,这点风险,不算什么。风灯石火,时不我延,越大的风险,能摘取的果实越甜美。”
双林虽然看不见,却都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满满的踌躇满志和雄心万丈,他笑了下道:“那小的就预祝殿下马到成功,建下不世伟业了。”
楚昭也笑了下,双林感觉到一串湿漉漉的带着清香的东西递到了他手里,他接了过来,感觉到是一簇花,原来这是楚昭身上香味的来源,他正恍然,楚昭已笑道:“是玉簪花,来的路上看到长在路边,夜里开得怪好看,本想摘了来插在屋里等你明天起床就能看到了,没想到忽然天降大雨,倒把你给吵醒了。”
双林拿了那花,有些茫然,楚昭看他微微抬了头,绵密的睫毛被烛光在下眼睑投影出浓重的黑影,眼睛果然好了许多,一双眸子黑白分明通透澄澈,因为一直养病不见天日,皮肤在柔和的灯下散发着象牙一般的光泽,他忽然很想拥抱他,然而身上披着湿漉漉的盔甲,而且他马上又要赶回大营领兵出征了,明明时机千载难逢,军机难以延误,他知道他的眼睛有了起色,还是忍不住夤夜回来看他一眼,毕竟他将要面对的是一场恶战,他并不能保证一定能全身而退,他想上前紧紧拥抱他,抚摸他的脸颊,然后……但是他怕,怕自己太过接近,又把这人吓跑了——好不容易花尽了心思才养熟了些。
他忍下了拥抱他的欲望,轻轻替他整了下头发道:“在岛上好好养着病,等我回来。”
双林不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是他感觉到了被人珍惜而慎重的对待着,这种感觉太好,他直觉不想打破,只好沉默着。
天光拂晓的时候,下了一夜的大雨停了,青色的天边有着浅浅的曙光,马蹄如雷,长嘶如龙,旌旗猎猎中,楚昭骑在马上,领着黑压压的大军拔营出征,心中盛满了柔情和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