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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他见落花遍地,就到秋末动临。
未必然,或许是疾风骤雨,彩虹将临。
那个地方,叫做苦境,他在那里度过了十二年。
十二年前,他想牺牲自己超度阴魂,被素还真阻止并带往那个世界,他失去记忆,是素还真十年来始终陪伴不离,期间有世外道人多番相助,后来他便认道人为兄。
第十一年,聚魂庄彻底被阴魅俯身,他就与素还真合作,对抗聚魂庄。
第十二年,也就是在那个世界的半年前,他们终于找到了方法,超度阴魅,但聚魂庄所有人肉身早已腐烂,所以史艳文便以一场大火,将所有人化为灰烬,却不慎被阴魅反噬,是建木自燃,重组了他身体,导致他面向有所变化。于此同时,消灭聚魂庄时,史仗义意外被扯入苦境,于是他们重设阵法,重回此界。
概括得很全面,就是缺乏细节。
“阴魅反噬?”忆无心眨了眨眼睛,“大伯那日的反应,便是这反噬的后遗症吗?”
史艳文沉默了一下:“算是吧。”
藏镜人站了起来,不耐烦道:“可有根治之法?”
“治不好的。”
史艳文顶着藏镜人冷若冰刀的视线,稳如泰山:“事实就是如此……聚魂庄之事已然完结,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各得其所,不必深究。这十二年,艳文过得很好。”
雪山银燕没想太多,史艳文说聚魂庄事了便是事了,苦境太远,他想象不到,他能关心的只有现在,还有以后,于是他道:“爹亲无事就好,这样我们一家人终于能好好在一起了。”
史仗义一声嗤笑。
这才是最不易解决的问题。
史艳文五味杂陈,收敛神情,不动声色地将话题绕回原地:“我要找的人,便是在我们重回此界时,不小心被牵扯进来之人。”
“这里修正一下,”史仗义摇摇手指,没忍住道,“他那不是‘被牵扯’,而是‘自掘坟墓’。”
俏如来听出了端倪:“他是主动来找爹亲的?”
史仗义兴趣盎然地朝史艳文抬抬下巴撇撇嘴,声音抑扬顿挫别有所指:“啧啧,人家是别有肺肠,跟踪史艳文而来,险些在临行一刻将史艳文拉回苦境,咱们这位父亲,到哪里都是抢手货,连苦境神人都为他追到九界来了,其他人能不动念?”
史艳文讪讪道:“那人与素还真并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史仗义似笑非笑,一反常态地开始给众人解释,“那人来自狩宇族,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人类,狩宇族厌恶人类,却待史艳文态度不同,”话至此处,史仗义顿了顿道,“中间杂七杂八的事情我们略过,反正我也不太明白,就说结果,狩宇族此番不知为何,突来一手,派人来‘请’史艳文进狩宇喝茶。”
如此说来,那人的确是自作自受。
雪山银燕皱眉:“那爹亲便由他自生自灭吧,为何还有把人找到?”
史艳文摇头:“狩宇族之前对艳文不曾有失礼之处,况且此人对艳文并无杀意,此番动作蹊跷,恐怕另有内情,将来艳文免不了要与狩宇族再打交道,能不交恶自然是最好,若能结下善缘……”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俏如来淡淡道:“爹亲的将来在苦境吗?”
史艳文嘴角一僵。
说来说去,这还是避免不了的问题。
史仗义幸灾乐祸似的翘起二郎腿,预备看看这父慈子孝的两人难得僵持的气氛,不以为忧反以为喜:“哎呀呀,俏如来,没想到你是第一个挑明的人,果然是父子~情深啊。”
雪山银燕再迟钝也能察觉到气氛不对,遑论忆无心还在桌子底下疯狂扯他的衣裳,卖力地打着眼色。
他必须要想一个打破僵局的办法。
想个办法……
这个办法……
想着,他一拍桌面:“啊!”
忆无心:“……”
藏镜人被他“啊”得莫名其妙:“银燕,你叫什么?”
史艳文和俏如来也看过来,史仗义挑眉:“蚊子咬了?”
雪山银燕嗫嚅道,“我是想起,皓月光带着两个孩子去集市采买没带钱,还有……”
史艳文脸色柔和下来:“还有什么?”
“还有,”雪山银燕红了脸,“霜要从东瀛过来了。”
史艳文不明所以,俏如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也不再纠结先前的问题,叹口气,轻声道:“爹亲,银燕说了,要看到你,他才大婚。”
大婚……
大婚?
史艳文蓦地起身,激动不已:“银燕……”
“成婚啊?”史仗义暧昧地看着他,“求婚都没求呢就像成婚了?再说了,这傻小子知道大婚之夜怎么做吗?”
史艳文:“……”
俏如来:“……”
雪山银燕垂下头,面红耳赤,十分尴尬:“……知、知道的。”
忆无心好奇地拽着藏进人的衣服:“爹亲,大婚之夜要做什么啊?”
藏镜人呆滞半晌,突然抡起盾牌,额上青筋暴出,“臭、小、子!以后再敢在无心面前讲这些话!本座扒了你的皮!!”
“欸!爹亲!你为什么要打人?二哥你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史仗义狂翻白眼。
……
“皓月光哥哥,”阿大用勺子指着天上,“我刚刚好像看见流行了耶。”
“流星?”皓月光从老翁手中接过另一碗面糊糊,端给阿小,“大白天的哪里有流星,你看错了吧。”
“看错了吗?”
阿大咬着勺子皱眉,突然听阿小叫道:“皓月光哥哥,我这碗没有醋!”
皓月光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跟老板弯腰致歉:“抱歉,我这两个弟弟口味比较独特,所以……呵呵。”
老板笑了笑,从货箱里捧了个旋纹瓮出来,用袖子擦拭几下,用木勺舀了两勺放到两个孩子碗里,乐呵呵道:“没事,老朽有个儿子,也跟他们一样,喜欢在面糊糊里放醋,中原的人都不喜欢这味,老朽就给收了起来,没想到今儿草市遇上了。”
“实在多谢,”皓月光摸摸脑袋,“明日在下就把钱送下来。”
“不必了,”老板盖上锅盖,扯了条板凳坐下,“本来喜欢吃这东西的人也不多,我也不差这点钱,就是消磨个时间。”
他好似对两个孩子特别关心,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放低声音,逗弄其两个孩子来:“好吃吗?说不好吃可就收钱了啊。”
阿大阿小抿抿嘴,他们虽然流浪惯了,眼色也看惯了,知道老板是在逗他们,喜滋滋地讨巧卖乖道:“伯伯,好吃的,伯伯不收我们的钱好不好?”
“嗯……伯伯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老板又笑。
“是真的!”阿大三两下吞完所有面糊糊,跳下板凳,来到老板面前,“伯伯做的面糊糊和爹亲做的一样好吃,人肯定也和我爹亲一样好心,对不对啊?”
“嘿!巧了,你们和我儿子也挺像的。”
阿小从碗里抬起头:“那伯伯还收我们钱吗?”
皓月光不禁苦笑,这个娇撒得得心应手收放自如,比他这种木楞脑袋可是吃香得多。
老板也失笑,道:“不收钱!两个滑头。”
须臾,阿小也抹了嘴巴。
皓月光见状,又看看天色,猜想大概那家子人也谈得差不多了,再以他们上山的速度,慢慢走着,估摸傍晚时间就能到正气山庄,若是时间巧,正好还能赶上晚饭。
可以动身了。
“老板,”皓月光拱手,“时间不早,在下要携两个弟弟回家了,就不打扰老板做生意了。”
“这就走了?”老板咂嘴,意犹未尽地看着两个孩子,“明天还来吗?”
两个孩子同说“还来”,又想起皓月光,连忙转头,可怜兮兮道:“皓月光哥哥……”
皓月光被他俩一看,硬汉心中那点深藏的柔情被触动,立马豪气干云道:“来!咱们还没给老板饭前呢!”
“好耶!”两个孩子跳起来,在老板膝前笑道,“那伯伯!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好好好!”
老板也笑,反身从木车上取了两个小泥人,这是时兴的玩意,但凡是个货郎都有带的,吸引小孩用,老板准备了不少,但因着样子少,也没送出去几个。他拿了两个,又看看两个孩子,看他们眼睛放光,越发心喜,便干脆把剩下的几个小泥人都取了,分给两个孩子。
“来来,这个兔子给阿小,这个小乌龟给阿大,这几个小人一样,都给你们……哦,还有朵太阳花,明天我再给你们带好不好啊?”
“好啊!谢谢伯伯!”阿大阿小相互换着看,伸手抱了抱老板,继续赏玩小泥人,或说你的小些,或说那比鼻子斜了,或者这个人脸和我们好像啊,混乱一团的。
皓月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老板,你怎么分得清他们的?”
他天天和两个孩子待在一起,都没分清过,这老板倒是眼尖。
老板抚着胡子,乐道:“缘分吧。”
皓月光不置可否,抓住两个孩子的手告别:“那老板,我们明天再来,告辞。”
“请。”
像个武林人。
“哼!”
藏镜人沉着脸:“你教的好儿子!”
史艳文莞尔:“过奖过奖,主要他们天生就是好苗子。”
藏镜人捏了捏拳头,拉下脸道:“我没在夸你!”
史艳文摸摸鼻头:“小弟也将无心教得很好。”
“……”藏镜人又想打人了。
史艳文见好就收,前院好不容易停歇下来,史仗义躺在地上干瞪眼呢,他可不想再挑动藏镜人尚未放松的神经,即另说道:“小弟,仗义有时是有些口无遮拦,但你动手时也不好下手太重。”
“你就纵着他吧,”藏镜人斜他一眼,“别忘了,他可是修罗魔尊。”
“小弟,你想多了,这里不是修罗国度,他只是仗义而已。”
“他总要回修罗国度的。”
“魔界与中原的壁垒对仗义来说要打破并不困难。”
“那苦境与九界的壁垒呢?”
“……”
“你要如何打破?”
“小弟,”史艳文叹息,“你果然是想找我说这件事。”
藏镜人沉着声音瞪着眼睛,道:“你要选择素还真,对吗?所以才对俏如来的问题避而不谈,因为你不想骗他。”
史艳文摇头苦笑,看了看前院地方,史仗义气闷地开始逗弄雪山银燕,不时又被俏如来堵一句,忆无心也义正言辞地在旁助力,史仗义眼见越气,却又不见爆发,顶多是冷哼一句,又开始挤兑人。
看着倒也赏心悦目。
“我的选择始终只有他们,”史艳文敛眸,“我这十二年做的所有事,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回来。”
“现在你回来了,却也要为了素还真,你要离开他们吗?”
“离开”这个词从藏镜人口中说出来,与“抛弃”无异,史艳文着实也无法以“不由自已”来解释,更无法以“生死无常”来推脱,他的良心不允许。
史艳文苦笑:“小弟,我说过了,我的选择只有他们,我也不是要‘离开’。我一直在寻找两全其美的方法,哈,其实这个方法我们都知道,只是这个方法的代价太大,每一次,都要性命相赔,仗义……应该和你们说过才对,不然,俏如来不会只问那一个问题。”
藏镜人眯了眯眼睛:“你想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这个就不必了。”
史艳文不想听,用脚趾头想他也知道史仗义说的话夸大其词的部分占了九分,能多夸张就有多夸张,能多悲惨就有多悲惨,恨不得让素还真成为史家人见之欲恶的人。
史仗义对素还真很是不喜,这份不喜让史艳文难以理解,就算素续缘能入他眼,素还真也未曾因那孩子得到过半分甜头。
句句是刺、字字是针。
藏镜人也不想提起那些胡言乱语,就说一句:“既然木已成舟,他们也不会对你们的事情过多置评,只是要接受素还真,应是不容易。”
“不容易……”史艳文忽然笑了,“这就看素还真的本事了。”
在苦境时,他用了两条命才得了众人的承认,虽然并非自愿,迂回蜿蜒,最后倒也合了自己心意。现在来了九界,自然就该素还真出力应付,若还要他史艳文来替他扫清障碍,就是素还真自己也断然不肯的。
“他们三个都是人中之龙、各有千秋,感情的磨合旁人帮不上大忙,顶多只能推波助澜,多加干涉只会越描越黑。况且,我相信,只要他们愿意和素还真接触,一定会接受他。”
“接受了又如何呢?”藏镜人走向大门口,“他们可以接受他,却不可能接受因为他,你就必须与他们天涯两隔。”
“……”
“不过,素还真也要‘负责’,至于你……不如多想想那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或许,道域会有线索。”
史艳文愣住。
藏镜人打开门,门口偷听的一大二小扑腾倒地。
“哎呀!泥人碎了!”
“我的牙牙牙牙……”
“皓月光哥哥……你好重啊!”
皓月光悻悻地爬起来,连带着两个小孩飞速离开,跑向了后院。
史艳文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们一眼,回头又不确定地看向藏镜人:“小弟,你是不是,已经接受他了吗?”
“你是变年轻了,不是变蠢了,”藏镜人嘴上不饶人,语气却软了些,“我没工夫干涉你的私事,是你自己给自己设下了太多的限制,素还真,他能让你活得惬意吗?”
史艳文张张嘴,低低嗯了一声。
“那就够了。”
“……多谢。”
藏镜人和史艳文曾斗了大半生,排除血缘这层束缚,他们曾是最了解对方的敌人,自然也是最了解对方的知己。藏镜人见证了史艳文一生的传奇与悲苦,从他仗剑江湖少年风流,到他统领中原亲友离散的中年,他知道史艳文最想要什么,也知道史艳文很难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压抑自己的情感,淡化自己的欲望,活得越来越没有笑容。
素还真能让他活得惬意,那就够了。
只是兄弟与子女毕竟不同,藏镜人可以轻易地接受他,但那三个孩子,很难。
史艳文不由将视线转向后院。
未料,皓月光正带着阿大阿小狂奔而来。
“你们这是?”
“前辈!”皓月光惊骇地报信,“你家后院炸了!”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