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辙中水何能久掏?合更谋之。
你看筹谋之下,变数何其多?
你再看那变数之中,又有多少意外之喜。
借酒消愁愁更愁,然而许多人都只记得前四个字,却将后面三个字忘得一干二净。
拿着茶壶叹息的史艳文深吸一口窗外的冷气,“艳文还当真以为他不介意那张桌子了,果然,人不可貌相啊。”那酒里一定加了什么,就算不是毒药,也是能让人比平时醉得更快的催化物。
解锋镝轻笑,蹇帘入内,换掉茶壶的时候还不忘在里面扔了粒解酒丸,“怪不得别人啊。”
史艳文看他一眼,就着茶壶口喝了一大口,幸而他的酒量还不错,也幸而圆公子明显小瞧了他,不然这出戏还真演不下去,不过解锋镝此言很有些说风凉话的味道,让史艳文颇为不喜,“若非你走得干脆利落,那酒,艳文应该不用喝完。”
“欸,解某明明是来给你准备解救之物,怎么说得像是在落跑一般?”
“难道不是?”史艳文揉揉眉心,“那次不过是吹口气给你就睡下了,一杯倒的人辩解何用?”
“哪次?”
“推松岩里……”言语忽滞,史艳文又喝了一大口,别过头,“事情太多,忘了。”
解锋镝默叹,倚靠窗边替他推拿穴位,圆公子的酒确实有点问题,里面或许是多兑了些白芥子。白芥子没什么大危害,只是喝酒后体温稍高,身上敏感的地方会发发热充血,不过也有一大堆的好处,可散寒、止痛。解锋镝在茶壶里投的药丸里有大量葛根与苦参,解酒毒正好,为了除去苦味,还加了糖粉与豆蔻。
想是没有大碍才对。
八面玲珑的客苑很广,解锋镝和史艳文的小院子最为靠北,大概是考虑到解锋镝喜静,主人家在待客方面确实用心。解锋镝看着北苑大门,手劲一如既往的柔和,史艳文却慢慢放下了茶壶,望着窗外的草地发起了愣。
好半晌,史艳蓦然开口,“那时候……”
“嗯?”
史艳文突然翻过身,伏在窗框上的身体半截都到了外面。解锋镝下意识错手一捞,神识方才还留恋在史艳文发丝迷乱的侧颈上,一转眼却对上了那双锐利又包容的眸子,解锋镝莫名愣神。
好像有哪里不对。
而史艳文还将两只手缠上了他的肩膀,解锋镝从愣神中惊醒,背后立马起了一层毛毛细汗。
面面相对,解锋镝才终于发现那里不太对,史艳文的呼吸里有一股丁香的味道,似乎还有山茱萸和硫磺,味道很淡很淡。解锋镝眼皮一跳,他是知道有些酿酒人会采用偏方用这些东西酿酒驱寒,但是……
他方才投入茶壶的药丸里,还有少量青木香。
大约有西施受宠丹十分之一的功效。
“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我没提前和你说过……”史艳文不太舒服地摇摇脑袋,解锋镝的哪口茶不喝还好,一喝反而更热了,四肢懈乏的感觉也更甚,“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要诈他?万一我真的临时后悔了呢?”
解锋镝提了提他危险倒仰的身体,一边用视野余光打量院子里的小池塘,一边道,“此事关乎一页书前辈,你不会。”
——前辈于我有恩,我不会害他,你不用担心。
是了,我的确是说过这句话,你倒是记得清楚。
“那你就不担心……”
“你已经先斩后奏了,解某又能如何?”
按在肩膀的手下滑,史艳文闭眼仰了仰头,这姿势让他的脊椎很难受,脖子后面尤其僵硬。
润密的头发从手里逃脱,解锋镝收回落在池塘水面的视线,史艳文这自我调整的小动作刚好映入眼帘,连那微张低喘的薄唇都没错过,银白的月光就洒在那白皙的脸颊上……
解锋镝眨了下眼睛,似被那脸颊上的莹白光华晃花了眼,神摇目夺,接住史艳文的手居然不敢动弹了。
他以前一定也这么想过——月光是格外眷恋这个人的。
可史艳文其实很难受,月色能让温柔倍添光彩,也能让怒气越加锐利。史艳文将他肩上的莲花装饰都捏地变形,用力咬着下唇,本来就觉得沉重的头因这姿势更加迷糊了,他吃力地抬起脖子看向解锋镝,口齿不清地命令道,“素、素还真,让我坐下。”
解锋镝在那双蓝眸定住,那双总是距离疏远的双眸此刻已经模糊,什么距离什么冷淡都消失不见。
总是在这种时候,解锋镝想,怎么就顽强到这种地步?一个人撑住所有的不适,非得他发现了,非得等到身体不由自主了,不得已必须寻人帮忙了,他才肯对自己服软。
他欣赏他这一点,却又无奈于这一点。是藏慧于心的精明,也是分外乖觉的识时务。
撑住窗框的手一用力,史艳文在紧促又恶心的旋转中,坐上了软软的椅子。他闭上眼定神,总觉得身上越来越热了,这椅子也越来越热,史艳文皱皱眉,抵住椅背想要离开。
可椅背也是软的,手肘抵上去后,连人也一并陷了进去。
“嗯?”
让人心痒难挝,这可是,真的糟糕了。
解锋镝踌躇着将手中折扇放在窗边的小桌上,替他整理了头发,又有意无意的将几缕发丝往他皮肤上轻扫,史艳文避之不开,只好往他肩窝里钻。
“艳文?”解锋镝轻声呼唤,贴在背上的手掌蹂躏着衣服,史艳文又不自觉地挺腰,两人便紧紧贴在了一起。
“有点……热。”史艳文动了动肩膀。
“哪里?”
“腰……”
“是腰带紧了,我帮你松开。”
“……不。”
“为什么不?”
涣散的目光试着聚拢,解锋镝的声音有些诱惑的味道,且时近时远的,分不清在什么方位,好像四面八方都有,像蚊子一样围着他嗡嗡地叫,烦人得很。史艳文想甩掉这些声音,可身体才挣了一下,就觉得臂膀失去了控制,夜风该是凉的,怎么吹在脸颊耳边的却是滚烫?
“为什么不?”解锋镝环着他,微微垂头,下巴在他脸颊上磨蹭,远看就像两人在耳鬓厮磨般,他凑在史艳文耳边,柔声问,“为什么不呢?不是热吗?”
声音更加近了。
微弱的莲香在鼻尖游荡,史艳文狠狠皱眉,忽然大力挣扎起来,可惜那柔软过度的椅子让他没有着力点,温柔而强硬地阻断了他的去路。他想从椅子上起来,可这椅子的扶手好像会动,挣脱的腿才刚刚踏在地上就被揽了回去。
这下可好,连腿侧都开始发烫,史艳文颤了一下,双腿再次缩回到了解锋镝的怀抱里。
解锋镝苦笑,目光往两人交叠的大腿上扫了扫,呼吸沉重,“艳文,莫要再乱动了。”
但是,好热。
史艳文不自觉吟咛,左手去驱赶还在腿上摩挲的“扶手”,奈何那点力气还没用上,这手就被擒住,汗腻腻地,也被按在了腿上,纠缠不清。
史艳文微微睁眼,看见黑色的发丝上有一层月色寒光,束玉冷冠,发髻修雅。他还没看清,那头发忽然被风吹动,扑在了他的眼睛上,史艳文抽了下鼻尖,条件反射地偏头,腰腹往前送去……
解锋镝倒吸口凉气,连忙将人放开了些,额间跑出了热汗。
“说了不要再动,”解锋镝压下眸中的异样,放在史艳文腿上的手再不敢放肆,“艳文……”
只是史艳文越来越热了,总想找出空档,裸露在外的右手还有夜风降温,被困住的大半身体却没有。解锋镝才说完那话,史艳文就开始乱动,大腿不停地磨蹭,费力抽出左手在领口一扯,锁骨肩膀顿时得了凉快,史艳文不由舒服的喟叹,呼吸紧贴着解锋镝的耳根……
简直要命。
解锋镝目光忽闪,在史艳文背上游移的手滑至腰间,用力一握。
史艳文轻呼,睫毛发颤就要睁开。可他还没睁开,唇瓣上忽然扫过凉意,脖颈间汗涔涔的头发被扫开,夜风便趁隙席卷了燥热。无意识地笑笑,史艳文张开唇瓣长叹,仿佛终于可以舒服的睡下了,放松地歪在了解锋镝肩上。
时间过了不久,又有东西灌入了口中,冰冰凉凉的,是水。
他正想喝水。
可水太少了,他只咽下半口就没了,史艳文蹙眉,觉得睡意也被这股不满占据了小半。
茶壶的水已经无法饮用,倒是史艳文先时在茶杯里留的半盏还能用,解锋镝忍住身上的异常,将那半盏茶喂给史艳文。见史艳文神色终于不再那般难受,解锋镝正想放下茶杯,未料史艳文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亲了上来。
不,那不是亲,应该是还想喝口茶,只是在小小的嘬舔。
可惜他的嘴唇没碰对地方。
电流带来的酥麻顺着手指往身下冲,解锋镝眼睛一眨也不眨,手指上的热度让他呼吸急促起来。好半晌,解锋镝才松开手指,茶杯呈直线下坠,就要落地时被解锋镝用脚尖一接一转,不带半点声响地滚向远处。
杯上的花纹月下回旋,从光明处一路提溜到了桌子底下,再也映不出相拥的两人。
月上中天,北苑的风都寂静了起来,缠绵的亲吻无人可见,只有白衣人压抑的呻吟缓缓响起。
有金色光华一闪而过。
振翅的鸟儿刺破夜空,闯入院中。
……
好冷。
史艳文已经很久没这样冷了,他抬起手臂,潺潺流水声、鸟雀叽喳声不绝于耳,他晃了个神,还以为自己置身于何处深山。然而睁开眼一看,哪里是什么深山老林,他还是在昨天的院子里,只是房内房外的不同而已。
昨夜他好像睡在了不甚舒服的椅子上,现在却趴伏院外细流汇集的小池塘中,全身上下湿了个彻底。他揉着太阳穴四处看看,左方、前方、右方都很正常,视线紧接着转到了身后,蓦然愣住,再细看时,嘴角又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蓝衣书生面含尴尬,幻身佛者掐指盘坐。
压下嘴角的弧度,史艳文看着连头发丝都浸湿、比他还要狼狈的解锋镝,再看看宝相庄严不悲不喜、但好似动过怒气的佛者,“敢问……”
“只有一言。”佛者开口。
方自池中醒来还未完全明白各自处境的史艳文抬头,很是迷茫。佛者叹口气,迷离佛身落至他的面前,竟伸手在他头上抚了抚,形同安慰,“酒多伤身,勿忘。”
“啊?”
止句于此,佛者又看向另一边,目光陡然凌厉,史艳文立时神清目朗,但闻佛者高昂的声音无限威严,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开。史艳文微愣,不及眨眼,佛者即便消散,回到了解锋镝怀里的灵珠中。
刚刚那句话,应该不是与他说的吧?
史艳文犹豫片刻,淌着水花游到解锋镝旁边,莫名好笑地瞧着他头上的印子,“你做什么了?前辈为何动怒?”
解锋镝的衣服还算干净,就是有些歪七扭八,头发饰髻也还算齐整,就是有些头发单独飞了出来,被鸟抓过似的。
解锋镝也不多说,牵着史艳文的手臂在水上一拍,跳出了池塘,而后松手往房间里走去,速度略快,“此事容后再议,时间不早,你该准备准备了。”
有问题。
史艳文略一挑眉,“不解释一下我们为何会在水中吗?”
走到门前的人微顿,深深叹息,语带无奈,“艳文……你的酒品有待改善啊。”
史艳文想着上次在推松岩抓着涉足却尘思喝酒的事,默默化去一身水汽,“可是前辈刚才问你……”
他话还没说完,解锋镝已经合上了门。
“……”史艳文不解地看看门扉,视线又往院中的树上望去,参差交错的树干之上,浅黄色的鸟儿正歪着头盯着他看,看见史艳文朝他看,又扇着翅膀往院外飞走了。
史艳文摇摇头,回房收拾仪容去了。而与之并列的另一间房里,解锋镝撑着额头连连叹息,万般无奈。
昨夜他全心全意都被史艳文吸引,将怀里得佛珠忘到了九霄云外,竟忘了梵天在侧。他是有趁人之危之嫌,可至多也只是偷了个吻,再没有什么接下去的打算,神智清明无虑,倒是灵珠那一撞,就好比梵天一掌,直接让他蒙在了池塘里。
还有那只鸟……
挥手重整发饰,解锋镝看着镜中人额头上的难看的印子,第三次叹息,“似是在哪里见过,下手不比前辈轻啊。”
愈时。
两人踱步至大殿,正巧听见圆公子半怪罪半调侃地挥袖戏谑,“听说昨夜北苑传来重物落水之声,今日我们的监督者又如此姗姗来迟,莫非那落水之人,正是你解锋镝不成?”
殿上早早等了八人,却无一人搭话,气压非是一般的沉重,尽做观望姿态。
史艳文对上圆公子的目光,那目光比昨日更加平和,可见那场作态已然奏效了。史艳文扫了眼身旁的解锋镝,他额上的印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已经看不见,但脸色还是不大好,连史艳文都分不出真假的“不大好”。
解锋镝也看向圆公子,状似心力交瘁,而后强颜欢笑,“好友宿醉,实在难熬啊。”
史艳文很明显感觉到几股探究的目光看向了自己,不动声色地顿了顿,自顾自寻了把末座的椅子坐下,“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巧言如簧,颜之厚矣。①”
沉重气氛稍解,八面玲珑的大殿传出几声低笑,圆公子意味深长地瞧着解锋镝,解锋镝形越黯然,“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②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③”
何如乐极生悲?
此尤是也。
史艳文一口茶水梗在喉中,吞吐不得,眸中风云变幻。
却又听有陌生男子兀自喟叹,“哦,原来是落花遇流水,襄王望神女啊。”
“噗!咳咳咳!”
史艳文很没形象地被茶水呛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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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别人怀有什么心,我能猜测评量他。但是(他)花言巧语像笙簧,脸皮真是太厚了。出自《诗经·节南山之什·巧言》
②:鸟儿为什么聚集在水草之处?鱼网为什么挂结在树梢之上?寓意所求不得、徒劳无益。出自屈原《九歌·湘夫人》
③:麋鹿为什么在庭院里觅食?蛟龙为什么在水边游荡?强调爱而不见、事愿相违。出自屈原《九歌·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