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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这几天忙于开学、复学的时宜,开学过后更新速度会慢慢降下来,抱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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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艳文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双腿残废过。
但看见素还真双腿已废时却下意识地心脏漏掉了一拍。
他其实还好,他还可以更好,只要他能回家。
十年……未见?
史艳文撑着手臂站起,阳刚内力竞走全身,再次恢复了体内生气,他张张嘴,海风侵袭后的嗓音干涩异常,幸甚礼数周到,即便欠身,“在下史艳文,敢问道长名号?”
那人眼角微调,却不回他,只是上下无声打量。
史艳文不明所以,只好继续解释,“在下来此界不过两年,道长恐怕认错人了。”
那人听罢,默默摇头,旋而打了一个见面礼,“在下玄宗六弦之首,苍”
这下轮到史艳文惊讶了,惊讶的不是自己竟轻易看到书楼中繁书记载之人,而是这人这么轻易而主动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本就是来找他的。
“你就是弦首,”他突然觉得远离自己甚久的天运再次眷恋了他,“那这里……”
“天波浩渺附近,”苍看了看他,挥手收起了古琴,翻手而去,“随吾入内吧,你已许久未曾固魂,恐有不慎。”
……
史艳文来找他的原因很简单,不过是看重玄宗独有的穿越三境之术以及梦境之法,屈世途在《玄宗手札》中一笔带过,史艳文匆匆一瞥,却是第一次将目光长久地定在上面。
倚怒山,临沧海,过雷云,设结界,仙风道骨,沉冷飘逸,蕴大道而知天命,与世隔绝。
那该不是一个轻易接近的人物,素还真也只一个分身与他交情略深,原想自己来此许会耗时良久,却没想到茫茫人海,那人竟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虽然是认错了人。
看来天运果然还是眷顾着他的,哪怕这两片天是如此的不一样。
史艳文一路沉默,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跟随,谦虚恭敬不敢唐突,亦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到了沧海独亭也依旧维持着这不尴不尬的局面,不过,或许只有他一人这么认为。
“请。”
“多谢。”
苍大概是看出他的不适,便请他入了亭中坐下,自己却到了外边的琴台,意欲抚琴。
史艳文欲言又止,究竟不知他是何意,想要开口又担心扰人兴致,可不说又想起他认错人的事,一直让人误会着也不是个道理。
“弦首……”
“静心,抱元守一,散去晦思。”
史艳文还没开起的话头就这样被打回了肚里,原来他先前所料不差,这的确不是个轻易接近的人物,给他的印象现下只有深沉而清冷,张弛有度,礼到辄止,却也有拒人于千里之感。
但他有求于人,礼下三分,也是该然。
琴音入耳,含蓄谦和有之,而或灵动剔透,泛音多广,散音浑厚,清越远去,的确能让人忘去晦思。
史艳文不由听入了迷,靠在柱子上闭眼不动,呼吸均匀,全然没发现身外一层朦胧欲碎的皓光,如同月色将掩那片刻所剩唯一的一点明亮,让看得人无限惋惜。琴音绕身,如同驱走暗色的柔风,让那点明亮渐渐凝练,厚实,却也没尽到多少力气,只是片刻,方才凝聚的微光就被无形之力牵引欲走。
苍加快了指法,直至泛音已达数十,那微光才停留在史艳文身上,让他浅蹙的眉心略略松开,比先前入睡时要舒缓的多。
琴声停,史艳文慢慢睁开了眼睛,抬手看着指尖将将散去的亮色,疑惑道,“此为何物?”
“你的魂魄,”苍随意勾勒弦音,“阳魂阴魄皆遭外力破坏,我曾为你固魂,但时隔许久,你身上带有琉璃仙境之灵气,是为万幸,若非它为你裹缚修养,只怕此刻你已魂飞魄散。”
如果这是外边随意一个道士为告诉他的话,史艳文也只是轻笑一声只当他是戏言,但这儿偏偏是传闻中六弦之首。
史艳文心里一紧,想的却不是他说的‘固魂’之事,而是话中所透露之旁意,“……弦首当真见过我?且是在十年前?”
苍点头,想了片刻,“十年前苍无意惩凶路过,见你之肉身自天外而降,还未落地便虚损年岁,迅速老去,苍不得已只得将你险些散去之魂魄拘于体内,束于一庄。”他顿了顿,又道,“若你不出聚魂庄,再过五年,便可恢复原身。”
史艳文沉默了,没料到会突然听到这样一个消息,而这,便是弦首所说‘不知是喜是忧’?只是,十年,若真的有十年,为何他的记忆只有两年,那多出八年记忆去了哪里?
而且……
“十年前,”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就在那村子里吗?”
“是。”
“……先生说的话,村人可曾知晓?”
苍看他一眼,“十数人。”
史艳文怔愣着低头,指尖轻颤,“聚魂庄,也是先生选的地方?”
“道宗遗留支脉,修有微末道法,是寻常养魂之地,却并非吾之选择,而是你降落之地。”
“弦首可知,我为何会在那里出现。”
“不知。”
“……”
还真是,意外的收获。
弦首方才为他固魂,本性自也非欺骗之辈,若他所说无误,那村人知道,却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他要走时,也未有挽留,他回去时,人去,楼也去,连地表都如同过了沧海桑田,只有史艳文亲手掩埋的孤坟仍在。
可是,为何如此?
他这两年并未做错过任何事,是让素还真进村吗?可那是月前之事。那两年他并未察觉任何异常,两年前,他又为何会浑浑噩噩丧失记忆?那八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他掉入聚魂庄不是意外,如果梦里出现的片段是真实,难道他来到这里,也与他们有关?
不对!
史艳文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或者是那几人想让他安宁的生活,也或者是他们为了挽留他,所以才故意隐瞒,那里的人如此朴实,绝不可能对他心怀歹意,若否,他不可能存活十年之久。
可按弦首的说法,若出了那里,他可能会魂飞魄散……
铮——
猝不及防地弦音响起,史艳文地抖了下肩膀,抬头看向抚筝之人。
“情绪起伏太大,”弦音变化清雅,试图安抚人心,苍倏然问他,“为何出庄。”
“……时值外敌入侵,艳文断后,与之分离。”
“他们可曾告知,你不能离开?”
“艳文……两年前受了大难,记忆有失,弦首不难看出。”
“他们未曾告知你。”苍已然下了定论,避而不谈,显然是难以出口。
微僵的手指渐渐软化,史艳文看着道人,记忆中的真实过往到了嘴边又是一转,“他们告知过,只是未曾提及其严重性。”
苍抬头看他,水平视线默不作声地在他身上一扫,史艳文很从容,如果不是方才的异状,苍或许便信了。他停了抚筝的手,背着拂尘来到海边绝壁,临风而立,许久才道,“你要问的问题,苍曾回答过你——无能为力。”
一月几番心凉,这答案几乎调动了史艳文所有的悲观,可人总是悲观又能如何?他若是能绝望也是好的,可史艳文从未学会过绝望,勉力一试,试个千百次,总会有办法的。
还有一个方向,史艳文忍着头疼想……
还有一个方向。
史艳文深吸口气,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落寞,“半月前艳文曾回过聚魂庄一趟,但不见任何房屋人迹,请教弦首,可有方法得知庄里人下落?”
苍叹息,转过头,史艳文似乎从那目光中看出了怜悯,可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传说中的道人还是那副清冷模样,只是说出的话却不清冷,“看来他们也未告知你,‘聚魂庄’十年神隐,昙花一现,是居无定所随机随缘的诅咒之地。”
他们,不想再接纳史艳文,或者说,他们,想让史艳文死。
……
史艳文很无奈,没想到自己这样受不住打击,弦首话还没说完自己就一倒头晕了过去。
更没想到的是,这一跟头下去就入了梦,好像点开了什么机关,一醒神发现自己不偏不倚正好跌在了一个人身上,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漫天浓雾里的人身上。
史艳文伏在那人的腿上,他额间的朱砂像极了天上的星辰,披头散发的样子却与狼狈沾不上边,十分飘然,双眼藏着与他一样的讶异非常,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正坐着轮椅,俯视他。
史艳文极少有这样不确定的时候,比如现在,他的长发被坐在了身下,动一动都要扯到头皮,真实无疑的头疼。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在他觉得或许以往的梦都不是梦的时候,梦里出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人,以他从未见过的姿态,一瞬间又让他陷入了恍惚中。
讪讪地举起手,史艳文将手从他发际的美人尖饰品上滑下,扫过微挑的眉目,修长的手指扫过鼻尖,停了一个眨眼,然后,狠狠一掐。
一个憋闷失笑的“嗯”字鼻音发了出来。
史艳文惊慌地收回手,想站起身又被脚踩的头发带回了原地,平生头一次有了想剃度出家的冲动,如果这真是如他推测是某种神通而非梦境的话——那他在这人面前到底丢了多大的丑?
然而还没等他再次站起,那人就忍俊不禁地替他挽了头发,用清雅的声音笑道,“好了,起来吧。”
他这样一说,史艳文反倒没那么窘迫了,轻咳了一声站起身,整理仪容,而后看向那人,在那双木然不动的双脚上停顿片刻,“素还真……你怎么会在这里?”
素还真哎呀一声,很是无辜地看着他,“说来话长,其实当时素某受了重伤,正好沐浴清理完毕。”
史艳文等了半天,“……然后?”
“然后就被弦首拉进了这里。”
……对了,史艳文来找六弦之首苍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看中了他的梦境之法,这想必是弦首助他一解梦境。
史艳文咳了一声,“弦首为何要找你?”
这句话问的很有意思,素还真兴趣盎然地看着他,“据说素某是现下艳文最为信任之人?”
史艳文想起那消失的村落,神隐的聚魂庄,本该有些赧然的颜色反而变得落寞,太息一般道,“是啊,艳文现下,只剩清香白莲素还真可以信任了。”
“哦?”素还真没想到他这般干脆利落,这么直接大方,转念一想便觉不对,脑中闪过神思之语,不由了然,“看来你此次回庄,并非顺利。”
“是不顺利,”史艳文苦笑,“只怕,永远都找不到了。”
“怎么说?”
“他们……”
史艳文想了想,终是决定将一切告知。
不出意外,素还真听完亦不免有些感慨之意。
“都说时光稍纵即逝,艳文此刻方才领教。八年时光,转瞬不见,让人晕头转向的,不知所谓。”
素还真叹口气,联系神思与弦首所言,事实怎样,他大约能猜个六分,却是感叹人心凉薄的六分。只是当事人不是他,也不该由他作下决定,他拍了拍自己的双腿。
“能让他们站起来么?”
史艳文不解,“若说岐黄之术,白莲先生比在下应该强上百倍不止。”
“谬赞。”
“……”
“只是这梦境主人在此,素某怎可喧宾夺主?”
史艳文眉尖微蹙,有些苦恼的样子,须臾一叹,“我尽力一试,若是不行,我推先生走也可。”
“请。”
他来到素还真面前,托着起素还真的双手,就像记忆里教导自己的孩子走路一样的动作。只是俯身瞬间,那夹杂着血腥铁锈味的莲香就这样刺入鼻翼,史艳文又有些犹豫地想松开手,素还真却主动握住了他,“没关系,”他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素某可不敢保证下次还有这样的空闲。”
史艳文眉头皱的越深,显然是在挣扎,最后还是抵挡不住那丝渴望,硬扶着人起来,素还真微一踉跄,双脚虽有了力,却还没到正常行走的程度。史艳文一手绕过他的腰半抱着,小心地撑着他的身体,思量片刻,突然抱住了素还真。
素还真呼吸一顿,眼神闪了闪,屏气凝神,感受着磅礴的灵魂气息融入身体,双腿的酸痛逐渐散去,待到它们能独立站立,素还真才示意史艳文停下。
他动了动腿弯,确定毫无问题,抬头想对史艳文说些,却发现史艳文背对着他,看向了别处。
说起来,灵魂相容的情况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当中却也有一些尴尬之处,同处一身还好,若面对面站着……
“咳,走吧。”素还真手心一握,反应过来拂尘已在战中失去便背过手,道,“你可有目的地。”
史艳文点点头,回身一指,面色期待又紧张地看着他,“就在你身后。”
……
失重的感觉不好受,尤其是还不知要垂直掉落多久才到目的地时,更有些疯狂和反胃的错觉。
素还真看向身边的人,他日日便受此梦折磨,也无怪乎浑身冰冷了。
不同于素还真心有余力,史艳文几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下方不断开阔的云雾中,计算着时间。
“半个时辰已到。”史艳文指了指东南方,“若我没记错,应该就在那个方向。”
“嗯。”素还真远目看去,云雾随着下坠渐渐变得稀薄,那层叠山脉之中的避世小村也露出了原有面貌,天地如同翻转,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该注意的。
越加靠近,越加紧张,他们已经看见了正下方那荆棘丛生的荒山。
史艳文握着他的手几乎要捏出冷汗,素还真也没提醒他放松,且即便是提醒了,也不见得能放松开来。
就要到那个距离,那个他每次似乎都要冲破障碍,却被突然重击梦醒的距离,那个总是在他梦中阻碍他的,总是让他看不见的人,或者物,他从未看见过。
三十米。
素还真心里一动,他没感受到任何东西的靠近,但史艳文却在他手心挠了一下,控制不住力道,有些重了。
二十米。
这下又挠的有些过于轻了,素还真其实不介意他此刻失了准头,那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史艳文似乎比他想象中要细心。
十米。
他数的太过精准,要知道在持续下坠的过程中,心理上的时间是会被无限拉长的,饶是如此,他还能毫不犹豫地提醒着素还真。
他一定万分小心,也一定在心里崩了一根轻轻一碰就会断掉的弦。
史艳文突然加大了力道,颤抖着嘴角,轻轻说了几个字,素还真听完一愣,还未回神,身体便倏然后翻,无声一掌送了上去。
却在看见受他一掌的“东西”时,惊愕无比地睁大了眼睛,瞳孔映出的倒影抢去了心脏漏掉的一拍……
怎么可能?
“是……”
史艳文此时欣喜不已,因为他终于可以看到那真相了,他等了好久,等那说不定会让人觉得绝望的真相,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眼里只有就要靠近的地面,史艳文根本顾不上其他。
他没想到,即将触手可及的东西,却出了莫可名状的变故,也没想到,陪他一同的素还真,会突然向他出手。
毫不留情的、凌厉非常的,从背后用手肘袭击了他。
难以置信的当下,只能毫无挣扎之力地晕死。
而后,醒来,眼皮重的像是吊着千斤坠一般。
呆愣愣地看着面有异色的抚筝道人许久,也像是看着他背后灰暗的天空,或者什么都没看。
两年来,第一次,他从未如此绝望过,这个异世仿佛都在与他作对,只要再有一点刺激,他好像就要受不了而崩溃,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只要伸手便能触碰到的距离,那么近,那么近……
他只是想知道真相,只是想回家,怎么就那么难?
“素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