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四章

长亭水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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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她知道的,他是个极理性又极骄傲的人,狼狈也不容许别人窥见。

    她也是,所以她遁了,滚回了苏先生那里没出息地躲了起来。

    京都来了很多信,血錡兄弟的,老夫人的……但从来对她事事上心的崔家大公子,一封书信也无。

    崔璟炎是个闷骚性子,求婚都得用家传龙凤玉佩隐秘表示的人,你奢求他能在心口被刺一剑后,还能来继续掏心给你看?

    何韧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骄傲成他那样的,被那一次伤到死心了也好,总好过挺着骄傲来被她践踏。

    她开始着手做自己的事,追寻那桩庆阳候府的旧案。案情早已经了结了,甚至过了这么多年,京都的人对这桩事提都不愿提起。明章帝下的一桩杀令,白白葬送了那么多条性命……她不能如何,只是当年,父亲是被冤枉的,庆阳候府是被冤杀的。

    人已经死了,但他们的冤屈,她必须去洗刷!

    两年后,她趁着有事要查壮了胆回京都,自然,先去了安国公府。老夫人把她当做亲的孙女,她不能不孝。

    从老夫人屋里出来,第一时间想也没想的,她猫身去了他的院子。

    夜色里,他睁开那双潋滟的眸子时,她被惊艳了。

    这么俊美如玉的少年郎,一身风华,夜色难掩。一挑眉一移眼的风情,极撩拨人。

    有一瞬间,她很遗憾,怎么着也得把这个男人打昏下药嫖他一回才好。

    (八)

    她亲自去拐了崔璟萱来莨峰,只暗搓搓地期盼着可以光明正大地让他来看她。他果然来了,但出乎意料的,他不是来看她妹妹的,更出乎意料的,他带了一个女孩。

    美地晃人眼的女孩。

    不巧,她也认识。

    靖南王府的西华郡主,她儿时最喜欢的小姐妹。据说,桦芮长公主为庆阳候府求情招了帝上的嫌弃。据说,庆阳候府的阖府是长公主葬的。这些情,她虽没亲自上府答谢,但都是记着的。

    西华郡主说靖南王身体有恙。哦,靖南王是她亲哥哥。

    他们三人一起回京去。

    西华喜欢崔璟炎,喜欢的很明显,从眼睛到神情,一看到崔璟炎就会眼底发光的那种喜欢。

    她那时就想着,崔璟炎勉强配得上这么个大美人。

    西华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比她这个畏畏缩缩什么都不敢什么都没有的罪臣之女好太多。

    但心里的那分痛苦和落寞……又是为什么?

    回京的路上,她收拾好心情打马凑近崔璟炎,在他耳边打着趣,“璟炎,是个美人呢,而且,是个挺顺眼的美人……”

    她瞧见了崔璟炎那一瞬间冷下来的眸子,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了。

    崔璟炎看她一眼:“中毒的可是老夫人……”岔开了话题。

    她一惊,心里担忧远在京都的老夫人,但惭愧的,她居然在为崔家公子那冷漠的神情而感到一丝阴暗的窃喜。他……现在还没有喜欢上别人。她希望他放下她,只是奢求……那一天不要来的那么快。

    只是,有时候,真要信命的。不是她的,奢求多一秒也不行。

    安国公府被宣旨了,太后的赐婚圣旨。

    “公子,太后下了懿旨给您赐婚,赐的是靖南王府西华郡主。”崔璟炎的随侍林清道。

    崔璟炎看她,她一脸莫名其妙地瞪回去。但他不知道,她掐紧了手心才勉强保持住不要失态。他不知道,她有些后悔了。

    她别过脸,听见他转身跟柳西华说话。“郡主……璟炎……”

    柳西华打断了他,“崔璟炎,我心悦你。”

    林清已经臊地弯着腰退下,何韧却仿佛被定住了,一步都动不得。

    “我心悦你。”西华在重复。

    俊男美女,才子佳人,万分登对的两人站在一起说话,何韧已经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了,只觉得,自己心有点疼。

    (玖)

    治好了老夫人回到莨峰,又是三人一起。崔璟萱在练剑,西华走过去指点。

    一红一白,在山间好看的妖冶。

    她从没看见过西华这样粘着一个人,这样折了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去追一个人。一时看的怔了,她都有些怀疑,这是她印象里一身红裙明艳如火的那个西华吗?怎的就被一个男子迷成了这样。

    这个人,黑心黑肝黑肺,全身上下没有一块不黑的,还是个死性子,除了能装温雅和长了一副好皮囊,还有什么?!

    她啧啧撇嘴:“郡主真是痴情错付,怎的就碰上你了。”

    何韧没有察觉,自己的目光太专注,看的柳西华都瞧了过来:

    “韧公子,我们见过?不知为何,你的眼神竟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柳西华恍惚着问她。

    何韧眼神闪了闪,所幸,西华没有认出她来,毕竟她带了面具,堪堪遮掩住了她的面容和面上的复杂表情。

    崔璟炎这回真是来跟崔璟萱道别的,被剥了太子侍读身份的崔家公子,将要远去青州书院。

    她端了茶盏将要进去,却听得里面崔璟炎恰到好处的声音:“我和西华要去给太.祖父尽孝。”

    似乎里面的两个姑娘惊讶到了,一时无声,崔家的公子该是挑了眉,用那种含笑的语气道:“怎么,不愿意去吗?”

    ……

    明知道这是他听见了自己的脚步专程说出来刺她的,何韧还是没出息地真的被刺到了。

    他们走了,何韧窝在藤椅上思考人生,忽的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地跟苏先生说:“老头,我心脏疼。”

    苏先生轻飘飘瞥她一眼,顺带翻了个白眼:“活该。”

    ( 拾)

    生活不只有儿女情长,更现实更黑暗更压抑的东西筑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把人困在里面。围城,是走不出去的。

    无论过多久,何家的仇到底还是要报的。

    但可惜,何韧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也没有人帮她。

    安国公府不能暴露,况且,现在的安国公……不是那个救她的睿智慈祥的老爷爷了。

    何韧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刺杀明章帝。苏先生骂她傻,但她真的别无他法了啊,她找了十多年了……没有进展,渺无希望。

    她再无颜面在梦里面对她的父母族兄。

    她计划的很好,淬了把带毒的刀,趁着大军凯旋明章帝前去接风的时候,从街市旁边的人群里飞流而下,刀尖直指銮驾里的明黄衣袍。

    快得手的时候,她想或许,他一身戎装来接受加封的时候,凑巧能看见她大仇得报。或许,他也会为她开心的吧。

    但可惜,她的刀尖被人挡了。她的好师弟,楚宸,三皇子,呵。

    本以为会死的,难得的,三皇子到底顾念一场同门,放了她。

    何韧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受了重伤,越过一处屋脊,后面的禁军也一挥手下了命令。“放箭。”

    有箭失刺穿她的胸脏,她踉跄着躲进了一架熟悉的马车,这是崔家的,她坐了千万遍。熟悉无比。喘着气趴着,血液快速地从胸口流出来,她有些恍惚间,车子的帘子被快速揭起,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帘子又软软垂下。

    眯着眼看了一瞬,自然不是他,何韧想捏眉心的,但最后只勾了勾嘴角:“小萱儿……”

    “闭嘴,别说话。”小丫头虎着脸凶她。但眼泪珠子却好似忍不住地啪嗒啪嗒要掉下来。

    那个眼睛极像他的小姑娘蹲下身子,“何韧,你是疯了不成!”

    何韧苦笑着想,她大约就是疯了吧。她真的笑起来,浑然不在意越来越虚弱的身体和越来越模糊的视线:“萱儿,你不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可是,我还是……失败了。”

    (十一)

    伤似乎很重,重到她意识迷蒙间居然好像抓到了崔璟炎。他好似甩开了她揪着他的袖子。

    那一刻,哪怕她昏着,她都忍不住想翻个白眼了。

    但一想,又攥紧了手中袖子,他嫌弃她就让他嫌弃吧,反正她还是个神志不清的病人。他总不至于掉身份的跟她生气。

    这抓着他的机会……可真是许多年未有了。她……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很多很多年了。

    现在只是一抹袖子,一缕气息,都让她安心而渴求。

    她不知,她其实唤出声来了。“黑心莲。”

    后来,那让她安定的气息换成了一个女子的气息,耀眼的红莲般的气息。那女子握着她的手,把脸颊贴在她手上。

    似乎……有咸甜的泪滴落在她手背上,她被烫的瑟缩了一下,却听那女子道:“卉儿,卉儿……为什么是你,怎么是你……”

    后来她捡回一条命来,萱儿还是能靠得住的,醒来时,她已经被换上了一身干净女装,面上也清清爽爽的,异于寻常的光亮。她抬手往脸上摸了摸,什么都没有,显而易见的,她的秘密曝光了。

    她坐起身子,握着放在枕边的坚硬黑色面壳放在手上把玩,这是她自己常戴的面具,最先来看她的还是萱儿,漂亮的女孩子端着药进来。看见她,面露欣喜和惊艳。“你醒了。”

    喝过药后,已长成豆蔻少女的小姑娘拿过了药碗,似乎顿了一下,道:“西华姐来看过你了。”

    何韧心思复杂地想,原来那女子是西华。这么多年,西华陪着崔璟炎在青州呆了三年,又在京都等着大军凯旋三年,六年……她们该是终成眷属了罢。这……也挺好。

    萱儿还带来一个消息:“宸师兄说,他可以帮你,帮何家平反,让庆阳候府沉冤昭雪。”

    (十二)

    何韧接了崔璟萱的提意,同意让三皇子楚宸介入进来,她们达成了协议,但之后,何韧出了崔家,搬到了靖南王府。

    原因无他,京都都传疯了,西华郡主一封休书,未嫁先休,嗯,是西华休了崔璟炎。安国公府几乎失尽了颜面,但西华郡主却好似也惹恼了宫里的皇帝和太后,西华郡主为着这藐视皇威,不敬太后的名头被褫夺了郡主封号,并赏了一顿责罚。连带着,靖南王似乎也受了牵累。

    崔璟萱来瞧她的时候却也一字未提。何韧暗自琢磨合计了一下,忽然觉出几分不妥来,便书信未留地就包袱款款赶到了靖南王府里。

    柳西华受了杖刑,就趴卧在床榻上,看着极其憔悴虚弱,但那眉宇间的英气飒爽却半分不减。

    “卉儿……”

    她浅笑着,替崔璟炎剖析。

    同样的,她也很坦然,就是如此情况都丝毫不损她的骄傲,她只是在客观的叙述转达。

    何韧听着,却面色复杂。

    柳西华说:“卉儿,我从来都知道他是一个心思藏得很深的人,也是后来,才隐约知道他喜欢一个女子,喜欢的很深,埋了很多年。”

    柳西华明亮的双眼让何韧连愧疚都生不出来了。

    情之一字,起灭转折,谁也说不清楚,本就没有对错,谁先来谁后到,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西华郡主的骄傲,不输别人。她不需要何韧歉疚,更不需别人在感情里迁就她。

    “现在我知道了,那个人是卉儿。我倒觉得庆幸。”如妖如火的美人冲着她眨眼,勾唇笑得坦荡飒爽:

    “我曾对璟炎说,他惹桃花的本事一流,但再多,我也备着剪刀,一枝枝剪了。天下女子,我柳西华自认姿色气度心性,都不屑在他心目中与别人相提并论。但如果是卉儿,我还心服,璟炎心里一度压过我,我比不上的人,别人,配不上。”

    何韧眼睛酸了酸,又有些想笑,能这么跟情敌推心置腹的,还说的这么张扬又狂傲的人,真真只有西华了。

    这还是她心里的那个郡主。半点没变。

    崔璟炎心里的旧事是她,她知道,欣喜又痛苦。但如今,何韧看着这样的郡主,想着粗粗一瞥时,那人与郡主对视的眸光里真切的温暖与不符气质的柔情,浅浅叹了口气,

    她握紧了柳西华的手。坚定又缓慢地一字一句地道:“西华,我从来不否认自己心悦与他,他记得我,我很震动。”

    她直视着对面美人的眼神,也勾起一抹笑,似苦,似哀,决然而壮烈:“但我知道,我赢的是相识十年,输的是我自己的冷薄。你不一样。我及不上你。你不需要我的退让,他根本就是心里眼里只你一个了。我看的到。”

    (十叁)

    崔璟炎果然来了靖南王府,不,听磬尘说,崔家公子来了不止一次了。

    她打趣看着柳西华,柳姑娘却傲娇挑眉,只抱拳哼一声。

    何韧失笑。这便是女人原谅你的前奏了。女人这生物,就是如此口嫌体直。西华,也不免于此。

    柳西华见了崔璟炎,请他茗茶,与他约架,不,约剑。郡主把剑扔给那男子,一仰首,巾帼不让须眉:“不要让我,若是你赢了,我便听你解释。”

    银光闪烁着,崔璟炎果断应战。竹林里两人持剑对峙着。郡主看不到的地方,崔家公子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眸子里更是万分的心疼和无奈。

    何韧看着,笑着笑着,就笑出泪来。

    郡主在茶里下的毒终于发作起来。崔璟炎接住了轻飘飘倒下的郡主。

    一身风华的公子哥肃着一张脸,难掩愤怒,自然,明眼人瞧地出来,这是生气西华郡主伤害自己,他无计可施,打骂不得,煞气生生冻僵了周遭三寸事物。柳西华和何韧却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郡主倚在他怀里,还在刺激这个抱着她担忧她担忧地快疯了的贵公子:“璟炎,它叫噬情,是不是很好听。”

    “卉儿也中毒了。”她调皮地似一个孩子。

    崔家公子无奈地把她偷笑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口。责备却一句也无。他小心地抱着她,面上的自责和宠溺交错着,晃人眼睛。

    晃着晃着,那人已经走到她面前,声音冷硬:“解药。”

    (十四)

    三人都中了毒,但这药就神在,它的药引必须是中毒之人的心上人的心头血。

    嗯,何韧喜欢崔璟炎,柳西华自然也是。至于崔璟炎……柳西华翻了个白眼,鬼知道呢。

    但何韧确信,那是柳西华。柳西华用这药,也不过试他罢了。

    崔璟萱不知怎么也知道了,赶了过来。小姑娘清丽的面容上一片冰霜。

    何韧装作没事人一样凑过去耍宝卖傻,却都没得来这妮子一点笑脸。

    更狠的是,这丫头一进门,瞥几人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刀尖就插到了她亲哥哥崔家公子胸膛里。两滴心头血就落到了剑刃上。

    亏得这丫头学医,操刀稳如磐石,半点不错。没有伤到危险的地方。但那一下真狠啊,看的她都打了个颤。

    崔璟萱接着两滴血走了出去,半个时辰就带回来两碗药。分别给了西华郡主和何韧。

    两人是安全了。到了崔璟炎,那家伙却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的药引是谁,但我不愿伤她。她既然想试,那我便给她试。”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崔璟炎把刀子插到了她心口。跟自家妹妹同样的狠决。同样的坚毅。他在为自己的“这是你欠我的,况且,你伤了她。”

    何韧只想苦笑。多年前,她用一把刀伤了崔璟炎,让他看到她的决心和冷心。她一步步把他的骄傲和热血脚踏,逼得他彻底放弃。

    而今,他还回来了。

    她终于知道,被自己心爱的人一剑插到心窝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了。

    很疼。撕心裂肺,天毁地灭。快要死掉的铺天盖地的疼。

    她恍惚着,似乎看到了初遇时的他。小小少年一个,看她的目光专注,明亮,怜惜,温柔。――被她一直忽视和佯做未见的温暖深情。

    她……错了。一切……也结束了。

    (终)

    靖南王府和安国公府的喜事排场非一般的大,铺天盖地的红色和热闹的喧嚣。

    何韧没去,隐在暗处看这她们走完所有过场。

    不厚道的,她晚上还爬去听墙角了。瓦片被揭开,有温暖的光线透出来。

    底下,红衣的姑娘歪着头看礼薄,笑盈盈的,艳丽无匹,一眼就让人难以忘怀的美丽和惊艳。

    “西华……”新郎官蹭了上去,把头支在那姑娘脖颈处,似是醉了,

    “嗯?”姑娘敷衍地应声。

    “在看什么?”

    “礼薄啊。”

    “……”新郎官晃了晃脑袋,默了一瞬,却还是没醒过神来,还在眯着眼自说自话:“你说我惹桃花……以后我自备剪刀。一枝都不用你劳神动手。”

    姑娘终于抬眼看他。

    “西华……”他痴痴地唤。

    “怎么?”她挑眉。

    “不过我很庆幸,惹桃花的本事惹了你回来。”新郎官崩形象地痴汉笑,“你是我的妻子……妻子……真好。”

    “西华……我爱你。”

    姑娘笑了起来,美的出了凡尘,笑得温暖而幸福。“嗯,正巧,我也是。”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