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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城小区门口,林风稳坐在一张小木方凳上,在灼热的太阳照射下,足足坐了将近整整一个上午。
但见他双手抚膝,二目低垂微阖,正襟危坐,稳如磐石,恰如老僧入定一般。
平常之日,但有空闲,林风就会不失时机地摆出这种坐姿,坐下来就是一动不动,少则三、四个小时不挪窝,多则六、七个小时不吃不喝,倘若无人打搅,或者没有什么着急火上房的事情,他甚至会连续坐上十多个小时也不醒。如此极尽怪诞的生活习惯,令那些小区居民百思不得其解。有人说他就是个傻子,不是感情受挫,就是车祸致残;有人则说他就是个神经病人,恐怕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而有的人则表示惋惜,再怎么说活到这个年纪,也曾经是条鲜活的生命啊,生命无贵贱,都不应该漠视不理;有的人则突发奇想,说他可能患了老年痴呆症,生活不能自理,也许活日无多了。总之,林风的存在,无疑给进出小区的人们一个不可多得的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倒是千真万确的。
此刻,进出小区的人依旧来来往往,莫不行色匆匆,好像大雨将至蚂蚁搬家一般忙忙碌碌,路过林风身旁,既无人打招呼,也没人关注他是死是活。也是,现如今睁眼看看,楼房在涨价,猪肉在涨价,青菜也在涨价,可兜里的老头票没见多涨不说,反倒是日渐萎缩,捉襟见肘,一日三餐温饱尚且忙得人人气短,哪里还有闲心顾及他人鸟事?“事不关己”,谁不是“高高挂起”呢?
一对年老的夫妇相互牵着手,颤颤微微走出了大门。老头拄着手杖,停下来喘口匀乎气时,一双下垂浑浊的老眼光就落在了林风身上,见到他纹丝不动,呼息皆失的样子,以为十有八九是横死街头的那类角色,心底忍不住感慨万般,抑制不住摇晃的一头白发,枯枝般的手指着林风直打唉声:“唉!又是一条命啊!”暗叹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己却无力回天,这真是生者的悲哀啊!自己与老伴两个风风雨雨地活到如今这把年纪,与之相比,也算是值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咱们就该知足了!”
老婆子上前挽上老头的胳膊,鼓动着没牙的瘪嘴也是满腹惋惜。唉——这孩子,怕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今生才落得如此悲惨下场!“走吧,别管了!咱们还是去市场买咱们的菜吧。”余下的日子不多,多活一天是一天,没病没灾的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老头从老妇身上挎包里摸出十块钱纸币,俯身掖到林风的怀里,起身抖着胳膊拍了拍老妇的手,一边摇头一边拄着手杖,朝马路对面的市场走去。
一对衣着光鲜的年轻夫妇又搂又抱地相拥着出了楼道,前脚刚出大门,年轻女子无意中瞟到大门边上坐着的林风,顿时发出一声犀利的尖叫,恰如遭遇到毒蛇猛兽一般,甩下男子没命地蹿跳开去,直跑得很远,不见后面有任何异动,这才止住脚步,回头抚着明显不太丰满的胸脯兀自心脏呯呯乱跳不停。
被女子大力推开的一刹那,年轻男子也是面色立即大变,身体立刻象压缩的弹簧一样紧绷起来,随时做出逃窜的准备。电光火石间辨清门前状况后,不由地全身放松下来,抹了把额头冷汗,冲着女子快步走去,揽着她的肩膀安抚道:“啧啧,看把你吓得,太狗血了吧!不就一个活死人在那儿坐着嘛,值得你那么夸张?以前看恐怖片你也没吓成这个样子!好了好了,别怕,乖,有我呢!”
“要死不死的,真吓死人!”年轻女子眼里恐惧逐渐褪去,恶毒的恨意却涌了上来,“呸!趁早死了算了!”
不远处,一位头发邋遢、身穿肮脏的破衣烂衫的乞丐趿着露出大脚丫子的破鞋,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一眼瞥见林风怀里的十元钱,立刻两眼冒出精光,左右环顾无人,探出黑手一把抓过钱抹头就跑,那动作俨然一只落汤鸡扑楞着破败的翅膀连跑带颠地跑得飞快,惹得一众路人捧腹不已。不等路人笑罢,那厮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眼前种种变数,林风竟然置若罔闻,坐着纹丝未动。
此刻,他神游烟宵云外,天马行空,任意驰骋。
这般波澜不惊的定力,令守门的小保安不禁大跌眼睛:我勒个去!这样也能坐得住!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人都有啊!
就因为这目空一切的坐法,林风的老婆曾经跟他吵闹过无数回。可吵过又怎样?每回吵闹起来如暴风骤雨,吵过之后,他虽不能明目张胆,稍有避讳,但三日不过,他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依然恶习不改,不但没见收敛丝毫,并且每回竟然变本加厉起来。如今,终于耳根清净了,再也没人唾沫横飞地跟他吵闹得翻天覆地。他们离婚了。
老婆跟他吵跟他闹,嘴里絮絮叨叨象含了块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翻来覆去地总是那么几条理直气壮的理由:下班回家啥事不想,就在那里枯坐,家务活不伸手,孩子也不照看,人情冷暖更是漠不关心,在家里简直成了甩手掌柜,装得跟富可敌国的大爷一样;说是挣工资,可那份工资是死的,又少得可怜,勉强全家塞塞牙缝,连打个牙祭都不够;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就以为万事大吉,不思进取,既不趁着年轻多捞点外快补贴家用,也不想方设法兼职多赚点棺材本,照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甭指望跟他混到上层社会谋到下半生幸福;再说,他上班,女人也上班,同样都是挣钱,凭啥女人还要带孩子、操持家务,还得陪他睡陪他聊?
老婆概括起来的这几条罪状,比公司刘总誓师大会上的演说还要一针见血,还要令人惭愧得五体投地,他林风对此也不是没往心里去过。
自己才三十几岁,身体也还算壮实,前25年从小学一直念到大学本科毕业,搞不出什么名堂也是情有可原。毕业分配到一个公路事业单位从事检测工作后,经过近十年的摸爬滚打,做到了技术负责人这么一个重要职位,除了工资大幅提升之外,捞外快的机会也多了不少。试问,哪个承包商做工程不偷工,不减料,不以次充好?承包商不偷工减料,不以次充好,不降低质量标准,又哪里去赚大钱,开豪车,住别墅,泡靓妞?所以,检测出不合格产品的事情就显得稀松平常。承包商为了能向业主交得了差,不被监督部门拒绝验收交工,就会主动投怀送报,请签发报告的技术负责人吃吃饭,喝喝酒,再塞份钱就把事情摆平了。这种暗箱操作,跟影视圈内的“潜规则”差不多少,时下行行比比皆是,只要没人追根究底,说起来那根本就不算个事儿。别看这些灰色收入数目通常都不会太大,可架不住日积月累,总额可就不在少数了。至于到底有多少,还要看自己的心黑不黑,手段高不高。若是心黑手腕又高,那这些进项就极为可观了。与那“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相比,恐怕也不遑多让。但是,自己偏偏心不黑,手不硬,偶尔吃了点喝了点,钱倒是没落下几毛,也难怪老婆跟他急眼。
有时,林风又心有不甘。看看那些人模狗样的男人们,整天都在琢磨怎么挣钱,挣了点钱就敢再伸手向银行贷款,向高利贷借款,买楼、买车、娶老婆,胡吃海喝,竟然过得有滋有味;看看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婆姨们,进的是专卖店,穿的是名牌,吃的是山珍海味,搞美容,打麻将,过得是活色生香;再看看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上学,进的是高且贵的私立学校,进的是名师名教的班级,吃喝玩乐随便造。反观自己,吃没好的吃,穿没好的穿,一年辛苦忙到头,别说享福没有做到,就是日子也过得苦巴巴,紧紧张张,实在有些憋屈。
想到这里,他仿佛就看到妻子在眼前披头散发,掩面嚎啕大哭,声嘶力竭,泪落如雨。
每到这种时候,林风便常常心怀愧疚,无言以对,只能象傻瓜一样站立当场。年幼的女儿则躲在妈妈的身后,扯着妈妈的衣襟跟着不知所措地放声大哭。
婚姻,往往就在这种日复一日不断地争吵中,渐渐变得寡淡如水,最后走向末路。
那天,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夫妻两个各自捧着离婚证书,相视无语。想起当初,也是在这里领到结婚证书。那时候,二人彼此紧紧相偎,内心无比地激动,充满了无穷的喜悦与幸福。这一切,恍若隔日,怎不叫人黯然神伤?
老婆眼睛红肿得象个烂桃子,显然彻夜痛哭过。“一日夫妻百日恩”,说离就离,哪个女人的心里又会好过?
林风表情黯然。他欠疚地注视着妻子日渐衰老的容颜,心里涌起万般语言,嘴唇蠕动了半天,却一时无从开口,只觉得一团闷气象巨石一样地堵在胸口,十分地难受。
一前一后,慢慢地走出婚姻登记所,妻子一直默然不语。临近分开的时候,绿灯亮起,妻子突然停下脚步,咬着嘴唇想对他说句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的脸庞,象要把他的相貌刻画进脑海里一样,然后,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汇入过路的人流之中。片刻之后,便完全消失了背影。
林风把房子和所有存款全部都留给了老婆和孩子,自己净身出户。他这样做,不表明他有多爱老婆和孩子,也不代表他做人有多么失败,更不能说他是良心不安,妄想以此有所补偿,相反地,他觉得唯有此举,方能与浑浑噩噩的过去,彻彻底底地从人生中划归出去。
离婚后,老婆带着孩子飞向南方的娘家去了。
林风对这个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偏远小镇感到了一丝厌倦。他睹物思人,胸中不免愁肠百结。现如今,自己已然身无牵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草草收拾了背包,只身来到了天成市,打算重开人生之路。
在他的内心之中,始终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在回响:**************,咸鱼也有翻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