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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豆八个月的时候,笙歌的肚子比常人要大上一圈,而且闹腾格外厉害。
李妈在她孕期的时候总是说,这么调皮,肯定是个男孩,本来都是很开心地说,可说着说着到最后她总会偷偷跑到角落里掉眼泪,笙歌没劝,但是也没有跟着她一起哭。
因为厂房爆炸的那一天,她似乎已经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
况且,现在的结果对她来说已然满足,她不贪心。
豆豆的来临得很意外,起初的时候并不稳定,反反复复地吓了她好几次后,到底还是在她肚子里稳稳地扎了根撄。
容世杰已死,最后关头,他和季琬君一起保护了容皓,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齐心协力了一次,她听说二人死的时候十指相扣,血肉几乎都烧融到一处,怎么都分不开。
生者或许犯了太多的过错,但是死后万事都已消弭,容皓提议将二人合葬进容氏祖坟时,她和容世泽夫妇都没有反对偿。
容氏的事物全权由容世泽暂代,暂代这个词是他说的,他说等一等,他相信容瑾这个祸害很快就会醒来。
却不曾想容瑾堪堪往那里一睡,就好像没打算醒了一样。
米拉有孕后,本来他已打算功成身退,现在容氏所有重担都压在他身上,可他又不想错过米拉孕期的陪伴,医院、公司、家里三头跑,按他的话来说,就是忙得像只陀螺。
容氏的事物很多,实在累极的时候,他总忍不住上医院骂上容瑾两句,但是骂完一切又照旧,他继续做他的陀螺,容瑾还是不动声色地躺着。
容老爷子的病情已经有很大的好转,豆豆四个月稳定下来的时候,征求容世泽的同意,笙歌和王主任制定了详细的手术计划,在有七分把握时候,二人合力给他做了手术。
只是,人虽然已经苏醒,但是白发送黑发人的疼痛把他最后的一丝神采熠熠都剥夺去,他偶也会去看容瑾,但是很多时候,他都选择不去。
个中缘由,大概只有他自己明白。
而这些人中最尴尬的莫属容皓,一日之间痛失双亲,又得知了自己不堪的身世,他的精神几欲奔溃,就算是对容老爷子或是容世泽,笙歌也没有提及过这件事情,有些事情虽然错了,但也不需要每个人都知晓、原谅。
她知道,容瑾心中必然也是不愿意的。
有些真相,适合被掩埋。
最后,容皓终于熬过那些疼痛,几个月的时间,他仿若成长了许多。
当他站在她和容世泽门前提出要调去英国的要求,笙歌一点都不诧异。
倒是容世泽反复征求了几番才勉强同意,因为久居英国的他深知,一旦过去便是放逐,只是他不知道容皓需要的正是这份放逐。
容皓离开的青城的那一天,笙歌挺着大肚子去机场送行。
他在安检口前哽咽道:“大嫂,对不起。”
他认为如果不是他开的那一枪,厂房就不会爆炸,容瑾就不会成为今日不吃不喝只会沉睡的模样。
笙歌却不是这样想得,她想的是如果没有他那一枪,那么以容世杰的性格容瑾必死无疑,她深知,一个人久居于心的怨念不会这么快就被磨灭。
所以,那一枪,对她和容瑾来说都是绝处逢生。
于是她看着他摇了摇头,“保重。”
容皓看着她沉默了很久,才诚挚开口:“大嫂,我在此祝你和大哥永远幸福!”
说罢,他也不等她回答,头也不回地走过安检口。
笙歌望着冲入云霄的飞机,摸着隆起的肚皮,讷讷开口:“是啊,我们一定会幸福。”
哦,对了,那场可怕的爆炸过后,她的手已经完全好了。
在他生死的瞬间,过去的所有一切尽数在她脑中湮灭,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让容瑾活着。
那一刻,她无比感谢自己是一个医生,因为若非如此,若非如此……
她揪了揪左胸口,不敢想象。
豆豆稳定下来的时候,笙歌不顾容世泽他们的反对,重新执起了手术刀,他知道他们反对的理由,但是她只是笑笑,说:“我的手是阿瑾用自己的右手和濒临死亡的代价换回来的,若是我不让它有点用处,我于心不安。”
话落,没有人再出声反对,附院最年轻的医学博士再次回归,带着身孕完成了一台又一台繁杂的手术,这些事情不知道被哪个人宣传了出去,一夕之间,笙歌成了青城的网红,名声堆积。
“我现在已经不做全麻手术了,因为站得太久的话豆豆要抗议,一两个小时的局麻手术,我还算得心应手……我还没有跟你说吧,三婶在前几天剖腹产顺利生下一对双胞胎,是男孩,皱巴巴的,但看着都像三叔。”笙歌说到此处的时候不免失笑,她抬起容瑾的右手吻了吻,“三婶的预产期比原来晚了十几天,可把三叔急死了,昨天三婶在产房里生产,你没看到他在产房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大喊着不要孩子要老婆的模样,如果你看到了,肯定会笑他的。阿瑾……豆豆的预产期就在下个月,到时候你会不会也会跟三叔一样那么害怕?”
她放下他的手,五指爬上容瑾英挺的鼻梁、眉梢,嗔怒道:“容教授,我每天跟你说这些事情,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样让我很挫败啊……”
笙歌的话语里没有半分哀伤,有的只是平素的娇憨和埋怨,但李妈端着给容瑾擦身的水走近,闻言眼眶子又忍不住通红了一把。
她整理好情绪后,才朝病床的方向走过去,“太太,该给少爷擦身了。”
笙歌手指从容瑾脸上缩回,看向李妈,“李妈,你先出去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
“太太你肚子大了不方便,让李妈帮你吧。”
她坚持地摇了摇头,“不会,豆豆看到他爸爸就会特别乖,不会闹我。”
李妈只能无奈地把水盆放下,把干净的毛巾递给她,“那太太擦好了,喊我进来换水。”
“嗯。”她接过毛巾。
李妈出去后,笙歌把毛巾搁在盆沿,俯身开始熟练地解容瑾身上的病服扣子,他身上的伤口早已愈合,与原来不同的粉红色皮肤灼着她的眼,无论看过多少次,她都觉得难受。
笙歌别开眼,转身拧了把毛巾,如往常般开始擦拭他的身体,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她亲自给容瑾擦的身体,起初的时候只是怕别人弄疼了满身伤痕的他,后来是因为她不想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变化,可是很遗憾,她期待得那些变化一点都没有出现。
但是,给她擦身子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她做这些事情也越来越得心应手,已经容忍不了别人来接手。
笙歌给容瑾擦完上半身套上衣服后,才给他擦拭下半身,不知何故,豆豆在肚子里突然踢了一下,她的手势一顿,蓦地感觉手下似乎有些动静。
她错愕地看着容瑾的小兄弟微微抬起头,顿时羞得耳根子通红,只是心底却是欣喜若狂,因为虽然他反应的位置很奇怪,但是这是自他昏迷以来,第一次表现出的明显反应。
她匆忙给他擦完身子套上裤子后,喊李妈进来换水。
李妈进来看着满面通红的她,担忧地上看下看:“哎呦,太太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笙歌咬着唇,总不能自己被床上不省人事的男人耍了一把流氓吧?
“我没事,就是有点热。”她找了个最恰当的理由。
李妈顿时了然,“入夏了,天气确实闷得慌,小少爷昨天身上也长了疹子,太太最近好甜,干脆晚上回去做些去暑的甜汤,解解暑好了。”
她一边喃喃着一边端着水去倒了。
笙歌抬头,正好看到商博出现在门口,瞥见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她眉心一沉。
果然,商博看了病床上的容瑾一眼,颤颤开口:“顾医生,她闹着说要见你。”
*
青城一处偏僻的疗养院,笙歌望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女人,眉眼淡漠,“听说你找我?”
这个女人就是施维维,出事后,她找商博问出了她的所在,然后让人把她迁到了这里。
施维维的目光落到她毫不掩饰的小腹,神色逐渐变得怨毒,“顾笙歌,你就非要这么折磨我吗?”
明明知道她的孩子已经死了,明明知道她此生都不可能有孕,可每次来的时候都挑着最能凸显肚子的衣裙过来,从小腹微隆到现在的大腹便便,每一个模样都让她记得清清楚楚。
“折磨?”笙歌冷嗤一声,看向她的目光寒凉无比,“你也配?”
“如若不是折磨,为何在这里四面都是镜面,我每天只要一睁眼就能看到不堪的自己,可是我又砸不碎这些玻璃,我跑不出去,也死不了,还要每天看着你和容瑾亲热的画面,你说,这不是折磨是什么?”
笙歌打量着这间她特地吩咐打造的镜面房间,抿了抿唇,“你错了,这不是折磨,这只是报应。”
施维维神色痛苦地嚎啕道:“容瑾呢?让他来看我,他如果知道的话,绝对不会容许你这样对我的!”
笙歌眸光微垂,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你认为阿瑾不同意的话,商博会跟我一起出现在这里?还是说施小姐被车祸碾断的不是双腿,而是脑子?”
她的话尖锐又刻薄,刺得施维维喉头涌上一片血腥!
“顾笙歌,你以为你瞒得过去吗?我知道这些影像都是假的,容瑾成植物人了,到最后争来争去,我没得到他,你也没有得到他……哈哈哈……报应,对,是报应……这是他欠我的、欠我的!”
笙歌不以为然,“他欠你?那你可知他早就澄清了当年的错误,你知道他当众自废了右手并宣言不再进入法医界吗?”
施维维闻言顿时愣住了,“你说什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错,若不是你给容世杰通风报信,阿瑾怎么会失去右手,容世杰已经死了,但是你不能死,这些罪孽,总得有一个人去承受,二十五条人命,都是你间接造成的,施小姐,你总是自诩清高,感觉全世界都欠了你一样,可是事实上这只是你变态的自我肯定!”
她缓了缓,眸色阴鸷:“纵然在当初的连环杀人案件上,容家对你的父母有愧,但阿瑾十多年的相护和一只废掉的右手已经足够还清,那么你欠我们的拿什么来还?”
施维维大骇,她失声呢喃,“你胡说,我从来没有想要废掉他的右手……我不欠你们,是你们欠了我……”
笙歌想,一个病态的自我简直比疯子还可怕!
她阖了阖眸,已经再无和她交流的谷欠望,“施小姐,这里我不会再踏足了,你好自为之!”
“让我死……顾笙歌,求求你……如此生不如死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笙歌偏了偏眸,一字一顿让她听得清楚,“死?那多简单。不,我不会让你死,你要活着,好好活着,最好能活到七老八十、白发苍苍,看着我和阿瑾举案齐眉,儿女成双子孙满堂!”
她再不多做停留,身后施维维的嚎啕声越来越远。
笙歌的脚步声顿了顿,抬眼望向四方蔚蓝的天空。
阿瑾,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了?
对于一个害你我至此的女人我没有办法宽容的释怀,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慈悲。
我本就是个眦睚必报的人,你知道的对不对?
*
豆豆九个月的时候,笙歌终于不再接手术,预产期渐近,单单承担一个肚子的重量就足够让她气喘吁吁。
在一个微风和煦的周末早晨,豆豆迫不及待了,那时候,她正在家里收拾容瑾的贴身衣物,秦燃在一旁帮她。
笙歌抱着肚子开始剧烈的疼痛的时候,已然九岁的少年急坏了,慌张跑到楼上把正在收拾房间的李妈半拖半拉下来。
李妈有过生育经验,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连忙拿着早就准备好得东西,差人把她送进医院。
从早晨到傍晚,豆豆终于顺利爬出她的身体,笙歌筋疲力尽,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真他妈疼,她以后再也不生了。
但在她听到豆豆清脆的啼哭时,心蓦地软了下来。
护士把孩子抱过来放在她的枕侧,笑道:“顾医生,恭喜,是个男孩。”
笙歌偏了偏脸,正好对上豆豆初睁的眼眸,她和容瑾的孩子,不若其他孩子皱巴巴的模样,反而水润娇憨,特别那双浓墨般漆黑的眼眸,像极了他的父亲。
她愣了一瞬,生产期间纵使疼到昏厥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她登时泪流满面。
脸庞上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笙歌朦胧的泪雾中映出一张男人淡漠的脸,那双浓墨般的眼眸中此刻温柔的可以化得出水来,他坐在自己面前,心疼地凝视着她,倾长的五指撩开她汗湿的头发,略有些苍白的嘴唇缓缓翕动,“歌儿,让你受累了。”
耳边极为熟悉的沙哑嗓音,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而来。
如果这是梦境的话,未免过于清晰,如果这是现实的话,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不真实,她吃力地覆上他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手,不同于她手心的濡湿,他的手掌微凉,却是那么真实的存在。
“容教授,真的是你吗?”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气氛沉默了很久,才传来容瑾的轻笑声。
他缓缓开口:“是我,我回来了,没有跟三叔那样哭着要老婆不要孩子,你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笙歌又哭又笑,她说的话他都听得到,他真的都听得到!
浑身疲乏不堪,她的眼皮很重,她听见自己说:“回来就好。”
很低,很轻,汇聚了无数的思念。
容瑾,余生那么长,我们之间的账,我会慢慢找你清算。
——正文完——
---题外话---正文到此结束了,感谢宝宝们几个月来的陪伴。
如果想要留有想象空间的亲们,可以就此停住你们的手指。
如果还想跟浅一起温存容先生容太太的幸福生活,请继续跟浅一起翻页,跟之前说一样,浅会写个简短的正文番外,然后直接开始阿纾和大哥的故事……
如若喜欢,请继续相伴,感恩,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