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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茶行能干什么?自然是想买卖茶叶了,江宁笑笑,道:“我们是想来买茶的。”
那伙计搓了一把脸,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什么,这才粗声粗气地道:“买什么茶?”
韩致远问道:“有今年的新茶吗?”
“哟嗬!”那伙计忍不住嗤笑起来,用一种新奇的语气道:“新茶?现在懂行的谁不知道,今年春旱刚过,哪里来的新茶?你们是哪里来的大头,跑这儿来买新茶?”
他说着不耐烦地敲了敲柜台,告诫道:“实话与你们二位讲,这店里的都是——”
“陈小四!”斜刺里传来一个声音,立刻低声喝止了他,这时从后堂转出来一名中年男子,八字胡须,面色蜡黄,一双三角眼中闪烁着精细的光,他恶狠狠瞪了那伙计一眼,这才笑着对两人热切地道:“这伙计是昨日刚来的,旁的事不懂,就爱胡咧咧,还请二位不要在意。”
他说完,又以眼神狠剐了那伙计,骂道:“没点儿眼色的东西,还不去给客人倒茶来?”
说着又向两人赔笑道:“二位请坐,坐。”
江宁两人自然谢了,中年男人道:“鄙人姓伍,是茶行的管事,不知二位想要买哪种新茶?”
韩致远皱眉,面色迟疑道:“方才那伙计不是说,你们这没有今年的新茶了?怎么换了你来,又有了?”
闻言,那伍管事哈哈大笑起来,拱手赔罪道:“二位客官实在是对不住,这个伙计啊,是前几日才招来的,对茶行的情况也不太清楚,一张嘴就会瞎胡说,稍后我自会训斥于他,这新茶肯定是有的,客官若是不信,我这就去取来给二位一看便知。”
江宁与韩致远对视一眼,笑道:“那便有劳伍管事了。”
伍管事呵呵一笑,一双三角眼都眯了起来,八字胡子直抖,连连道:“应该的,应该的。”说罢就让两人稍等,自己去后堂取茶去了。
韩致远唇角噙笑,表情不变,也低声道:“故技重施,估计是惯犯了,曾记茶行真是肆无忌惮。”
江宁深以为然,几句话的功夫,那伍管事便回来了,手里拿着几个小木匣子,一一打开让他们查看,嘴里一边介绍道:“这个是雨前龙井,明前毛尖,还有上好的君山银针和信阳毛尖,都是今年的新茶,不是我自夸,我们曾记茶行经营了数十年,没有什么茶叶是我们这没有的!客官若是想买茶叶,来这里可算是来对地方了。”
江宁也顺势一一地将那些茶叶仔细看了,又是摸又是捻,还拈起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看上去十分的内行,最后才松开手,慢条斯理地道:“我们要的茶可有点多,你们茶行的新茶,够吗?”
伍管事一听,立刻心花怒放,一张脸登时笑出了大褶子,自以为捞到了一条大鱼,忙不迭地答道:“当然够,当然够,这个客官自然不必担心,曾记茶行遍布江南,分号足有十几家,若是我们茶行不够,自然可以去别的分号调来,再说了,我们掌柜的今日才去采购新茶,想来用不了几日,便有新茶进货了。”
“原来如此,”江宁拍了拍手,笑道:“这样,我们需要的茶叶数量很大,想来你一个管事是无法作主的,既然你们掌柜眼下不在,那我们改日再来吧。”
闻言,那伍管事顿时一噎,眼珠子一转,又笑容可掬地道:“当然可以,客官家住何处,可否留下名姓?等我们掌柜回来了,我也好报备一番。”
江宁一笑,婉拒道:“名姓就不必留了,我们过几日再来看看。”
见他们不愿意,伍管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恭恭敬敬地将这两位“大主顾”送出了茶行。
两人前脚还没来得及走,便听到后面传来伍管事压低的叱骂声:“怎么说话的?坐在后边猢狲戴帽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再胡咧咧,就给我滚出去!”
城西凉水巷子,张公正在院子里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悠然地晒他心爱的茶叶,动作轻柔无比,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稚儿一般,忽闻有人敲门,他手中动作不停,嘴里扬声问道:“谁啊?”
院子外传来江宁含笑的声音:“张公,是我们前来拜访了。”
“哎哟,原来是你们,来了来了。”张公赶紧放下茶叶,打开院门,外面果然是江宁与韩致远,两人笑着与他问了好,这才进了院子。
江宁看了看院子里的情形,讶异道:“张公在晒茶叶?”
张公嘿嘿一笑,这才拿起笸箩,继续之前的动作,口中答道:“前几日不是下了雨么?你们拿来的茶叶,我怕放潮了,趁着今日天气好,拿出来晒晒。”
他细致无比地将茶叶均匀摊开,放到院子里阳光最盛的地方,又满意地点点头,向两人孩子一般地炫耀道:“如何?这茶香不香?”
一说到他的茶,江宁与韩致远自然极力捧场。
张公笑得露出了后槽牙,乐呵呵地又去煮茶了,三人照例在院子里坐下,喝了一轮茶,江宁才提起这次前来拜访的目的。
张公听了,略微一怔,拿着茶碗的动作顿了顿,道:“你们要售茶叶?”
韩致远点头道:“是有此意,所以想来问一问您,一些茶叶相关的事宜。”
“这你们可算找对人了,”张公喝了一口茶,满足地喟叹一声,放下茶碗,道:“老头我虽然不是做买卖的,但是对于茶,可以拍着胸膛说,这整个越州城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的了。”
江宁适时地笑着恭维一句:“张公于茶之一事上,乃是个中高手,无人能出其右,这我们是知道的,愿闻其详。”
张公笑道:“若是你们敢听老头我的,这一趟下去,保准只赚不赔!若说起喝茶,江南这一带饮茶之风盛行,但是论起喜好程度,却又比不上北人了,尤其是皇城上京,上至高官大吏,下至普通百姓,就没有不喝茶的,宁可三日不食饭,不可一日不饮茶,这话就是说北人的。”
他拎起茶壶斟了一轮,嘴里继续道:“但是北方的茶叶又远远不如南方的好,北方的茶叶苦涩,没有茶香,喝起来总有一股子土腥味儿,比南方的粗制茶叶还不如,而江南的茶叶又不同,想必你们也都喝过了,这里的茶叶,便是最最普通的品种,也比北方来的好,更不要说顶级茶叶,味道纯正,香气悠远,这也就是我当年一意要回越州来的原因之一。”
说到这里,张公又呵呵笑了:“尤其是今年,南方春旱,茶叶的量虽然少,品质却大大高过往年,只要你们有法子将这里的茶叶卖去北方,说得夸张点,只怕是一斗茶叶一斗金,也有好茶者愿意出手啊。”
张公这话说得是很诱人,然而江宁想到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他迟疑道:“运出去?”
见他没有被迷惑,反而看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张公抚掌大笑:“正是如此,想来你们也知道,曾记这一头恶狼,盘踞越州数十载,怎么可能轻易让人在自个嘴里抢食?”
江宁想了想,道:“从前没有其他的茶行试图在越州经营的吗?”
张公摇头回道:“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不出半年,必然血本无归,曾记狠得下心,能压价,不管是压茶农的价,还是压自己的价,茶叶这东西,若是不能及时卖出,多放一天都是损失,曾记却不怕,想来你们也听说过,他们家陈茶当作新茶卖,而其他的茶行根本无以为继,只得撤出越州了,久而久之,也没有人愿意来越州做茶叶生意了。”
韩致远皱眉道:“曾记何来这样大的本事?”
张公想了想,摇头道:“你们有所不知,曾记如今的东家曾和安,他的原配夫人乃是漕运司大人的侄女,天高皇帝远,他们官商勾结,曾和安要把持漕运其中的茶叶往来,简直是易如反掌。”
得知这一层关系,两人皆是沉默,江宁想了想,忽然道:“既然漕运走不通,为何不能换陆运?”
闻言,张公反问道:“换了陆运,成本又作何计算?且路上遇到大雨天气,损失又作何计算?”
江宁沉吟片刻,道:“若是由陆运转为漕运,不知是否可行?曾记能把持越州城的漕运,难道还能把持整个江南的漕运?”
韩致远点头:“确实如此,我们只需要以陆运的方式,将茶叶运出越州城,到了别的地方,再转换为漕运,想必曾记也鞭长莫及了。”
听了两人这番话,张公笑道:“此事或可一试!若是不成,我们再另作他法。”
尔后,张公顿了顿,又道:“说到这里,我曾认识一位茶叶大商,这些年多有书信往来,我这里的好茶都是托他送来的,他常从江南收购茶叶,也是位好茶之人,平日里做生意也算公正,你们若是有需要,我可以写一封信,将他引荐给你们。”
两人自然是喜出望外,这回连销路问题都解决了,又郑重地谢了张公,张公摆手笑道:“都不是外人,何必客气?你们平日里能想起我这糟老头子,便已是很难得了。”
江宁与韩致远与张公讨论了半天,眼见着天色擦黑,两人这才提出告辞,尽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