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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寄真没想到的是,这样无意一等,等来的竟然是血滴子这样一条大鱼。若真是暗部中有人勾结水匪,有这么一个势力撑腰,难怪朝廷屡次剿匪不力——那剿匪的密令还在路上,蛟龙门就已经得到消息,跑得干净了。
然而,现在这个复杂的谜团只隐隐显出一个形状,内里到底如何,一时也难以查探。血滴子如此急切地追到了青州,必是自己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妨碍了他们的利益勾结。所以就算是云极弟子跑到了天边去,那帮杀千刀的血滴子若是不放人依旧是不放人。
桃花江,他必去不可。盘桓在那处的蛟龙水贼,他阮寄真也必然是要杀给他们看的。莫说这里头有几层险恶阴谋,但只要有一点牵扯到了云极山庄。他既为云极剑派传人,如何等轻易放过。
阮寄真行事,有时来便是这么几分简单粗暴。荆王、水寇哪一个不和他云极山庄有大仇?若是拨弄不清,那就一块儿都斩除罢。
念此,对于卞道兴的好意相劝,一时也只能心领罢了。见少年一派沉思模样,青州太守也知他是不会听自己的劝告的。摇头晃脑地感慨:“少年人,就是这么任性……”
卞道兴无意知晓阮寄真与血滴子的恩怨,他秉持什么都不知道就能活得比较长久的原则,对江湖上的事从来都不感兴趣。但见这两个少年又是为青州百姓除贼,又是治病的,若是不多做关怀一下,还真就有点过意不去。
他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我虽已明说你们离开了青州,但观此人言辞便知是个多疑的。我怀疑他现在正在城西做询,探听你们的踪迹。”
“他信与不信这些都不重要,”阮寄真略一摇头,抬手道,“只不过我们已经不便留在青州,此处瘟疫之事还请大人见谅,我师兄弟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你这说的是何等话?”卞道兴飞起两道眉毛,“若无你们师兄弟,我青州城此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呢。本想着等瘟疫褪去,设宴好好谢过二位,如今想来竟是不能了。”
卞道兴说得乃是大实话,先不说阮寄真灭贼之能,谢灵均入城救人便已是大义。不过就按照原来的药方略做修改,本是治不好的皆有了活命的希望。不过短短几日,从他手里拉回来的绝症之人已不下数十。
惊得城里的老大夫们都忘了辈分年纪,只想拜这小少年为师。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于医道而言,就是这般互通有无,取长补短,多救回一条人命就是这般的大功德。
然而,提到这个阮寄真倒对师弟有些愧疚。不曾见到青州瘟疫全退,却因自己之故要早早离开,想来谢灵均心中并不开心。又想到方才匆慌逃离,愧疚之余还添了几分怯意。思来想去,竟不知如何面对师弟。
然而,再怎样为难,话总是要开口的。与卞道兴略叙别,阮寄真匆匆回去找谢灵均。
此时,谢灵均已沐浴完毕却不曾躺下休息,正拿着笔在桌前记录什么。见阮寄真进来,略一抬眼,脸上显得有些冷淡。
“要走了么?”
闻此,云极大师兄稍稍迟疑,点了点头。又觉得这样不太好,还是开口道:“事发突然,所以……”
谢灵均“嗯”了一声,打断师兄的话,将手下的纸张拿起来吹了吹,语气淡淡的:“凡是这场瘟疫里活下来的县民此时大约是无恙,不过皆是体虚,再用重药怕是伤了底子。这是接下来可用的方子,你让卞大人派人送到城西去吧。”
阮寄真上前取过药方,拿在手里看。其实他是不懂的,但他不想这么快又走出门去,就只好借着这个样子留下来。
谢灵均抬眼看了师兄一眼,从桌子另一边绕开,走到床前,问道:“什么时候走?”
“……大约今晚吧。”
“哦,那我睡一会儿,”他这么说着便倒在床上,枕着手臂背对着师兄,好似真预备睡了。
阮寄真手里拿着药方,听着师弟刻意放缓的呼吸,无所适从。若此时他还感觉不到师弟恼怨的情绪,那可真是白过了与师弟一块儿长大的这好些年。偏他笨嘴拙舌,想不出何等可以哄人的话。
原地踌躇了一番,只好拿着手里仿若千斤重的药方,无可奈何地退了出去。
虽说是要睡了,但谢灵均又怎么可能真睡得着。不过是做了个躺下的样子,但却时刻都在注意着背后人的动向。
他原本不过是半气半恼,若是阮寄真此时上来说一两句好话,哄一哄劝一劝。哪怕是解释一下,方才把师弟一个人丢在浴桶里并不是故意的。谢灵均自己都能找个台阶,自己下来了。
结果这做师兄的倒好,呆了一会儿还就走了!
此时可真是要把人气出血来了!他豁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愤愤地盯着刚关上的那道房门,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板。满肚子委屈恼怒没处发泄,只好又把自己重新摔回床上,闭上眼愈发恼怒地睡了。
憋着一口气儿,谢灵均睡得半梦半醒,一会儿睁眼一会儿又睡去。梦里头似是有师兄,却又好像不曾有,磨得人发疯。大约睡到天擦黑,正是晚膳的时候,谢灵均强行把自己从睡梦里拽了出来。
带着闷气入睡,又没睡好,一阵头疼把谢灵均扯成了两半。起床气都快在他身上烧起来了。坐到桌前去,连点灯的意思都没有,干脆往前一趴当自己没醒过。
阮寄真端着吃食从外面进来,见一室昏暗,只好借着点儿外头的昏光把灯给点上。再一看,只见谢灵均揉着自己的额角,从表情到姿势都写满了不高兴三个字。他只好把饭菜端到人面前,轻声问道:“饿了么?吃饭吧……”
谢灵均抬眼看了他一眼,胸口那点郁闷还是消。忍着十分想和他说话的劲头,拿过自己的那份,狠狠地吃起来。只把嘴里的饭菜当师兄的肉来咀嚼,每一下都特别用力。阮寄真看着他,忧心忡忡直担心师弟磕碎了自己的牙。
他想了半日怎么把人哄开心,此时只憋出一句:“慢点,别咬到舌头……”
话音未落,谢灵均就咬到舌头了。
一时尖锐的疼痛难当,他捂着腮帮子,又委屈又难过。阮寄真已经放下筷子,伸手去碰师弟的脸,想看看他伤的如何。结果被谢灵均一巴掌挥开了,转过脸去,给师兄一个怒气冲天的后脑勺。
碰到发脾气的谢灵均,除了柔声柔气地哄,阮寄真简直毫无办法。起身走到师弟身边,略弯下腰,拿开谢灵均捂着自己腮帮子的手,捏开他的下巴,柔声哄道:“好了,让我看看,咬到哪儿了?”
谢灵均被师兄捧着脸,挪不开面儿,觉得自己方才能大闹天宫的气势全被师兄这一抬给抬没了,简直就是不开心。俏脸飞霞,俊目生波,往后躲开了师兄的手。闷声闷气地说:“你管我咬哪儿了!”
这一瞬,阮寄真分明看到了师弟眼里的水光,折射着他眼底的委屈,抽得阮寄真心尖一阵一阵的疼。末了,只能收回手,特别无奈地叹:“怎么又哭了呢?”
这一叹,倒把谢灵均半边的火气叹没了,余下满满皆是情愁。谢灵均知道了,阮寄真是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气了。原本不过是一点儿哭意,此时竟不受控制地浸满了整双眼睛。
他喘了一口,把学了无数次都没学成功的憋泪本事给发挥到极致,撑着一点压抑的哭腔说道:“疼啊,还不准我哭一下?”
阮寄真当然不会说不准的,只不过见谢灵均好似真咬疼了,便倒了杯白水过来让他漱口,就怕把舌头咬破了。谢灵均在他倒水的功夫已经把情绪收拢住了,恹恹地拒绝了。然后端起碗筷,把剩下的饭食悉数都咽了下去。
这一餐便再也无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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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餐毕,二人收拾了包袱行礼,准备趁夜离开。得卞道兴相助,城门口不会对二人多加阻拦,只管快马出城便可。
谢灵均还记挂着早上那个因为鱼汤发病的病人,便与一个大夫无比详细地讲了他接下来可能会有的病症。一通药理,说得那老大夫心服口服,恨不得把人留下来再探讨个三天三夜。
阮寄真正与卞道兴告别,他交了一封书信给青州太守,请他代为转交给靠山镇上的郝掌柜。又说若是青州的水贼卷土重来也可以通过此法联系到自己。卞道兴感慨万千地接过,想了又想,也没想出可以给这俩少年的东西,满脸挫败。
只是云极弟子也没有什么时间再能与之客套,说一声告辞,便翻身上马往城外去了。
从清河县出来,往西北赶一夜路可以到源阳。此处与桃花江的水寇窝点有一些距离,不过几个散点,防守皆不严密。据卞道兴所言,曾有一些义士在这里和苏靖联合抗击过蛟龙门。只不过结果似乎不是很理想。苏靖失踪后,也不知道这股势力去了哪里。
阮寄真有意联系他们,也为了不一脚就直接踏进水贼的势力范围,便打算从此迂回而上。
赶了一夜的路,再好的奔马也是疲惫。眼看天亮在即,四周光亮也起来了,二人决定下马休息一阵。阮寄真望着前面隐隐可见的炊烟,终于把憋了一晚上的打算告诉了谢灵均。
“这一次来桃花江,比前几回更加凶险,我也没有十全的把握。此处走巫州,可绕过水路回山庄。不若……我先送你回去?”
原本在树边系缰绳的谢灵均听到这话,满是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你要送我回去?”
似是听到了无比荒诞的话,不等阮寄真继续解释,他语调急促起来:“师兄这是在嫌弃我累赘了?”
“不是,灵均,我……”
“阮寄真!我倒想问你,这一路行来,我可曾是你的麻烦!”谢灵均大怒,几乎是冲到了师兄的面前,“临江那次不算!南江,灵江,沅江!我哪一次不曾帮上忙!”
那三处灭贼除了阮寄真的剑术的确无双,谢灵均也是帮了大忙。他随身带着一种见火既燃的迷药。在阮寄真杀入内前,点燃了丢进水贼窝点内,至少放倒了一半水寇。
谢灵均不愿干坐着枯等,更怕见到一个浑身是伤的阮寄真。所以想尽了办法,只为了不给师兄添乱。
这下好了,前一日的怒气还没消,现在阮寄真又想送自己回去。谢灵均只觉有一把火从脚心烧到了脑门,烧得他一颗心可碾碎了成灰。
那一声质问他等不得师兄的答案,终于是没忍住,心底的灰烬融进他灰色的眼睛里化成了晨曦的一缕光。
谢灵均说:“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