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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热天的,岛上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夏城人跑来跑去,点数着人数。绝大多数人的脸上、手臂上都有做奴隶的痕迹,除了一些在岛上出生的孩子。
清点了许久,又去附近的沙洲沼泽中找寻了在别处的逃奴,陈健汇总了一下。
一共八千多人,大部分都是轻壮劳力,瘦弱不堪。老人和孩子很少,一则是做奴隶的时候本也活不了多久,二则老奴隶基本都已经死了,剩下的都是在极难的环境下存活下来的。
岛上一些平地种植着粟米之类,但是随着种植时间太久,土地肥力耗尽,加之又没有新的耕种方法,粮食产量根本不够。
大部分时候需要吃鱼虾茅草,不少人骨瘦如柴,可肚子却是鼓鼓的,应该患了血吸虫病,大致也活不了多久,钉螺对这些人来说也是可以入口的食物。
就算夏城如今介入,供应他们正常的饮食,断绝钉螺等血吸虫病的传播,三年之后不算新生儿,这八千人最多剩下五千。
患病的三千人死是早晚的,干不了什么重体力活,将来作坊建立起来后这些人也不可能去做活,一旦大野泽的氏族分配制度变为私有制,这些人的死大约还可以提早一两年——这边是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人是适者生存,动物是强者生存,积困积贫时的互助氏族分配就是最大的适。
榆钱儿等人在夏城最早听陈健讲过钉螺的可怕故事,后来又知道吃这东西会患病也知道了症状,悄悄跑到陈健身边道:“哥,这么多患病的,怎么办啊?”
“那还不简单?他们不是咱们的奴隶,咱们只要他们的力气。能干活的咱们就给吃喝,不能干的咱们也不用他们。正好,两三年后能干活的和不能干活的就分化了,泽嗟这群人到时候想帮他们,只能求咱们,求不到那些现在还听他的人了。”
“倒是你在指挥他们建造榆城的时候,要注意下先挖厕所,喝开水,讲钉螺的肉是死人的灵魂变的之类的故事。建城初期,这些人多少还能干点活,等过一阵需要分工的时候便不雇佣他们就是。”
榆钱儿摇头道:“你也看到了,泽嗟等人在众人中还是很有威望的,我就怕咱们这样做,将来作坊中不安定啊。”
“到时候再说。我不愿意在夏城将奴隶大规模集中使用,就是为了防止有人领着反抗。奴隶反抗,和咱们不死不休,因为只有当奴隶、不当奴隶两条路。但作坊里的人即便集中使用,即便反抗也不会是不死不休。譬如干一天活只给两斤粟米一把盐,等他们一反抗,咱们就加半斤粟米,就像交换一样,谈就是了。他们除了力气一无所有,怎么谈还不是由着咱们?”
榆钱儿还是有些担心,最后问道:“那这么多人,咱们作坊的东西能卖出去吗?”
“作坊只是其次,我看重的是这里的人。就算作坊支撑不起,那就开垦土地,但是干活的时候也是雇佣他们来做,听着哨子劳作,分清东西南北左右前后,吃饭时知道排队等等,把耕田当成一种大作坊。我要的是几年后的几千作坊工,而不是几千独自耕种的隶农奴隶。”
榆钱儿未必听得懂,却知道在夏城,陈健给狼皮的那些向西外扩的奴隶,大多都是原本挖矿的、伐木的,或许他们比别人更容易听懂和遵守哨子声和规矩吧。
她想着种种可能的危机,但哥哥既说没事,她也不再担心,只心里盘算着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陈健拿着笔走到嗟泽等人面前,问道:“你们这群人里,以前谁在陶塘、石场、伐林等地方做过?”
“有很多。我原本就是在陶塘挖陶泥的。”
“这样吧,你们几个人对这里熟悉,将在陶塘、石场等地方做过奴隶的都找出来,做过相同事的,就聚在一起,我看看有多少人。”
泽不解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好事。做过这些的,比那些没做过的将来每天多给半斤粟米。就算我要杀你们,还不至于有兴致按照生前做什么分批杀。你去做就是。”
几个人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再多警觉,平日里谁以前是做什么的也都知道,很快归成了几堆。
奴隶们以往的工作未必是熟练而专一的,今日耕田明日伐木的事常有,但也有少部分属于长久做一种活的。
按照陈健要求分出来的一共千余,陈健也不干涉他们内部的事,只说选出几个信得过的熟悉的,日后与自己交谈,以便领取粟米盐货。
原本岛上几个有威望的人自然被众人推选出来,让他们与陈健打交到,陈健便问他们:“你们都知道下面人的名字?”
“知道是知道,只是同名者太多,都是些奴隶,名无非是厩、圉、臼、舂之类,姬夏认不过来的,但我们能分得清。”
“这可不行,你们分得清是你们分得清。咱们当初说的清楚,我不管岛上的事,但是你们给我做工换来的盐货食物是我来分。这是规矩,大家都盟誓认同的规矩,这个不能变。”
陈健点数了一下这些人,叫人用斧刀削了些木头片,在陶塘做过的,便在上面写个陶字,下面写上一二三的数字。
石、木、陶等字写完,又让夏城人按照剩余那些没在作坊做过的人数,写了一个人字和数字,叫人分发下去。
基本上这些人不要说陶、石等字不认得,就是一二三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都长得差不多,完全看不懂这都是什么东西。
陈健也知道他们的疑惑,却不解释,这些人将来必然是要被逼着学数数的,争取在一个月之内让他们能数到一千,明白自己是几号就行。
“你们将这木片收好,不得丢失。以后劳作后,便按照这木牌支取粟米盐货,上面的字你们也不用管,只要别丢了就行。”
“我与外面氏族的人盟誓过,不准任何外城的奴隶跑到这里,人活着誓言就要遵守。你们的木牌如果丢了,我只能认为你们是从外面逃到这里来的,我又不认得你们许多人,害怕你们骗我。把你们送回城邑,后果你们应该都知道。”
一群人捏着手中轻如蚌壳的木片,忽然间感觉沉重无比,上面那些不认得的虫子一样的弯曲似乎比石头还要沉重,一个个小心地收好,不敢丢失。
至于城外的那些奴隶,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去管了,因为他们逃到这里的目的从不是让天下之奴都做人,只是为了自己不做奴隶罢了,自然也就没有人胸怀天下。
而且,陈健说的似乎也有道理,誓言是应该被遵守,这是氏族时代就留下的习惯,并不难以接受。
连说带吓地让这群奴隶接受了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代号的身份后,陈健卖了个好,让人乘船回到岸边运了几千斤早在岸边堆积的粮食,让众人放开吃了一顿真正的没有野菜蚌壳混杂的饭。并告诉这些人以后只要干活,填饱肚子是不成问题的,一时间反响热烈。
草草算了一下,这么多人每天需要至少一万五千斤的粟米,一年要五百万斤,以夏城现在的土地支撑这些人的吃饭不成问题,但转运不易,绝不可能从夏城运粮。
附近土地倒是可以开垦成雇佣农庄,以方便管理和盘剥,但那至少也要在明年五月份才能收获新麦。
不过凭借从春天就开始的布局,夏城大量的可以兑换粮食的货物已经转运堆放在了粟城的仓库中,大部分都是军用品,动荡在即,各个氏族都需要兵器火药麻布皮甲之类,又赶上连续三年好年头,粟米众多公产丰足,换个三五百万斤粮食还是可以的,平摊到二十多个城邑和数十个氏族的头上也不过是十几万斤。
再者从岛上换到的各种毛皮,等到一个月后作坊建起,再教岛上的女人做成皮甲卖给各族甚至东夷,又能换回不少好东西,可比单独的皮子要换得多。
大致算计了一下各种缺口和将来的收入,陈健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第二日花了三天的时间将岛上的三五千人运到了山岬岛,看了一下榆钱儿和红鱼分配众人劳作已然井井有条,看了下劳作进度心中已然放心。
叮嘱了众人几句后,给榆钱儿和红鱼留下了五十人,自己带着剩下去的返回了粟城。
七月初九,夏城在粟城新建的小码头上,两艘船正在装载粮食,旁边的仓廪中堆积着青铜兵器换来的大量粟米,还有夏城从春天到现在转运到粟城的各种货物。
粟城人已经熟悉了夏城,陈健骑着马入城的时候人们已经习以为常,刚一下马,便有粟城人来请,只道粟岳首领有事相商。
今年大河并无水患,东夷内乱动荡无心向西,而如果对同族征战需要各个首领汇合,陈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虽然暗里是草河会盟的领袖,但名义上仍旧是三城共盟,这种事不好自己一个人去,还要带上在城中的娥黾卫西等人。
几个人刚一走进粟城的厅堂,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哭诉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跪坐一旁,看起来有些眼熟,应该在去岁冬天会盟的时候见过,但绝不可能是任何一个氏族的首领,这一点陈健很确定。
墙壁挡住了外面的熙攘,隐隐地听清了那个年轻人的言辞。
“去岁会盟之后,父亲身体渐疲,我连日祈祷,巫医用药,然而终于还是在上月月末去了。父亲去时,我在城外收缴夏赋,待我回城,城中黔首愚民已被那人蛊惑,推选他为首领。他平日虽有贤名,可父亲却知道他难当重任。如他做了首领,只怕三五年后,城邑疲敝众人生怨,劳力者如何能分清谁更适合做首领?况且推选之时我并未回城,他也没有首先为父亲的葬礼准备,却先推选首领,这是天地所不能容忍的。”
“我与一些族人质问他,一言不合竟然亲族相残!我请粟岳首领与诸位首领,为了城邑数千族人数年之后不至蒙受苦难,主持这个公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