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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又起了风,一场台风刮过,院子里残叶满地,宇文姿穿着居家棉质套装,又捞了一件毛衣套上,准备洒扫院子。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宇文姿低头瞧一眼,顺手掐断了。
真是不能惫怠太久,宇文姿自从做了一名职业女性,每日坐满八个钟头在写字楼里,如今略微扫一扫地,都觉得要断了筋骨。
外头小巷子里有汽车驶入的声音,宇文姿回过头去,瞧见的不是自己想见的人。袁安来了。
“你怎么来了?”
袁安开着一辆纯白的日系车,与易凤寻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他还是那样高大、英俊,男人就是占这点便宜,靠近四十,才开始散发点味道。如今的袁安举手投足都有那么点精品男士的味道,比当年那个穿劣质白衬衫的漂亮男孩子不知要体面多少倍。
他说:“我打了你电话,你没接。”
宇文姿哼一下,有甚么好接的,不想是谈旧情来了吧。
袁安站在院子门口,“不若我们去咖啡厅坐?”
那都是老一套了,宇文姿摇头,“言情偶像剧都不兴这么拍了,有什么话,说吧。”
外头秋风瑟瑟,袁安坐在沙发上,“都已经是晚秋了。”
宇文姿递给他一杯茶,“陈年的茶叶,将就喝吧。”
“那一年,我初初见你那回,你留好长的头发,我当时想,‘她真漂亮!’”
宇文姿斜靠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一手撑着头,还翘起一条二郎腿。
那头说:“我当时想,我要她做我的女朋友。后来,我就常常遇见你,你在食堂也能见到我,在自习室也能见到我,在宿舍楼下也能见到我,只要有你在的地方,都有我。”
宇文姿喝了一口水,“我知道。”
袁安看她,“人世间所有称得上缘分的相遇,都是预谋。”
“你还记得小安吧,就是和我们同年结婚的那一个。她当年就同我说,‘嘿,袁安看上你了。’”宇文姿叹气,“我也看上你了,要不然你怎么能这么容易遇见我。”
袁安笑,“小安她现在怎么样了?”
“离婚了,早两年前就离婚了。”
袁安有些吃惊,“小安离婚了?那么爱笑的女孩子,怎么就离婚了?”
宇文姿斜瞥了袁安一眼,“你这么吃惊做什么?世界上天天有人离婚,你我也是其中一对,有甚么值得吃惊?”
的确不值得吃惊。袁安看宇文姿,“你过得可好?”
“托你的福,有吃有住,但愿长生不老,永享太平。”宇文姿回道。
袁安侧目看前任妻子,她脸上竟然挂着俏皮的笑容,他眉目一动,“你变了。”
“变刻薄了?”
袁安盯着她,“你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婚姻就似磨难,谁不愿日头高起不早朝,君王都有惰性,更别说普通老百姓。
袁安过去为着摆脱贫下中农的身份,比世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要努力上进,他清晨六点半起床回公司,晚间不过八点半,亦不会收工回家。随之而来的是,家里经济条件逐渐好转,房子由租变成分期付款的买,后来索性换了小区,终于迈入另一个层面。
宇文姿跟着他,早晨永远比对方先起床半个钟头,袁安梳洗之时,早餐已经端上桌。夜晚睡觉之时,宇文姿又比袁安要晚上一个小时,她要洗碗、拖地、熨衣裳,袁安讲究体面,衬衫领口略有一点褶皱,他都是不肯穿的。
夫妻二人都似陀螺,不断敲打着彼此。宇文姿自认已经做好一个妻子的义务,浆衣洗裳,红白案板,她样样都用心去做,也都是拿得出手的。
男人不易做,被社会抽打成牲畜。女人也不易做,被家庭压抑成奴隶。
此刻宇文姿俏皮一笑,袁安忽生慨叹,“你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我们全心全意做好一对合格夫妻,可生活让我们无法同步。好比睡觉,宇文姿睡觉的时候,袁安已经进入梦乡,妻子去贴丈夫的背,丈夫只会挥挥手,嘴里含糊不清,“别闹,明早要开会,快睡。”又比如次日清晨,妻子穿老土保守的睡衣,脸上或许还有油光,丈夫只能冷漠瞧她一眼,“晚上我晚点回来,你自己先吃。”
该甜蜜温存的时候被拒绝,该表扬欣赏的时候被嫌弃,宇文姿不是个仙女,她也会有沮丧和脾气。
两年前,小安离婚的时候,曾经约会宇文姿,小安已经从离婚阴影中努力走出来。她说:“我报了英语班,不想再做师奶,我会出来找工作。”
小安在校时,成绩平平,开朗爱笑,人还有点微胖,胜在脾气大方,人人都爱和她交朋友。她结婚也很早,宇文姿在筹备婚事时,小安传来简讯,“阿姿,我要结婚了。”
彼时的宇文姿想,人人都在结婚,自己也是顺应潮流。后来小安离婚了,还提醒她,“阿姿,你穿得太老土了。”
谁说不是呢。偏偏那时的宇文姿还自作聪明,“不会啊,你抬眼看,周围哪一个不老土?”
并非周围的女性都老土,而是宇文姿周围的女性都老土。宇文姿去买菜,菜市场的大妈们难道要抹着口红,涂着洋气的指甲油,还踩着三寸高跟四处走动吗?
话题已经无法突破,小安只好问她,“你的床上生活怎么样?”
宇文姿故作欲语还休,红着脸咿咿呀呀半天说不出个字来,到最后小安都不耐烦,不知道当年那个大方明艳的女同学去了哪里,眼前这个矫揉造作虚情假意的宇文姿又是谁,是否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冒牌货。
等小安走后,宇文姿才悄悄拨开衣领看了一眼自己的胸罩,款式已经陈旧,颜色也不新鲜,她考虑是否应该买一件花样大胆的款式穿一穿,最后又否定这个愚昧的想法。自己是个良家女子,怎么能学那卖笑之人,简直不堪。
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
这个命题很难解,但女人不再具有原始资本时,会被迅速淘汰出婚恋市场。
袁安就在身边,宇文姿倏的回头,问一句:“你有没有嫌弃过我老土,没有女人味?”
“哪一方面?”袁安今日格外好说话。
宇文姿抛开良家包袱,热烈大胆,“床上?”
袁安仿佛又看见了多年前那个慧黠女子的身影,他嘴唇动了动,喉咙似乎也在吞咽,他说:“其实......”
“嗯?”宇文姿想听听前夫的看法。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嘛。
许是察觉了宇文姿太过于大方的神情,这种大方已经区别于女方对以往生活的追忆与探讨,更加贴近于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与期待,袁安眉目一动,瞧见沙发上温疏桐,转了方向,“你交了男朋友?”
抱枕何其无辜,躺在那儿都受罪,袁安将抱枕往自己腰后一塞,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又或者是想压后人一筹的意思。
还是幼稚。宇文姿瞧见袁安小动作,道:“你今日到底什么事情,扯着我讲了半天闲话。”
袁安扫视一周屋里,屋里原本是陈旧的西欧典雅风格,宇文姿住进来,将桌椅板凳大动了一番,还加了个鲜红的吧台。吧台与整间屋子格格不入,饱满的鲜红颜色刺激又抢眼,袁安笑,“你的品位倒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胸闷。”
宇文姿也笑,“你的品位一样让人不敢恭维。”
屋里边边角角开始呈现杂乱的迹象,女士风衣丢在椅背上,那头饭桌上似乎还丢着化妆盒,这待客的茶几上胡乱交叠码着几本女性杂志,上头写着放荡的标题,《你的男人一夜几次》,或者是《男人如何在月圆之夜狼人上身》。
真真是令人羞愧的话题,袁安讷讷,“你每日看这些?”
当日的规整的妻子不知去了何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生活随性,探寻真我的单身女郎,女郎说:“是啊,我正好弄清楚,你怎么对我没兴趣。”
袁安奇怪的看她,“我没满足你?”
宇文姿迎难而上,“你满足了谁?”
袁安并不好色,在家中看电视剧,上海穿旗袍打牌的太太们挑逗男人,将自家先生的手塞进自己大腿缝儿里,袁安都要叹气,“世风日下!”
“那是三十年代的电视剧,与如今风气不同。”宇文姿以为那是旧时候的大上海风情,她说:“当年尚且如此,现在应该更开放才对。”
袁安教育妻子,“你且不懂这个社会,这个社会并未变得有多么宽容开放,只怕比过去还不如。若真的坏了名声,好教你随时无翻身之地。”
前夫当初的谆谆教诲如暮鼓晨钟在耳边轰鸣,宇文姿如履薄冰,可小心极了又该如何?天要下雨,冰河要化,走在上面再谨慎的人都要淹死。宇文姿淹死在了前一段婚姻里。
袁安起身做出总结陈词,“你好自为之。”
宇文姿敏感万分,“你什么意思?”
袁安目光扫向楼梯,“社会并未进化成你想象中的那般模样,开放与宽容都是对男人说的,你一个女人,还是会吃亏。”
还要怎么样呢,话也不能说得更白了,宇文姿脸上飞起一抹不经意的绯红。开了大门,袁安拢了拢大衣,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