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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家有顿悟,儒者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无他,日三省吾身矣!
当王国昌陪着青州驻防旗营副都统丰成运过来,法海早已换了一番面目,再不是刚入山东时,满脸救民水火的紧急状,看谁都是“洪洞县里无好人”。 不光对王国昌和颜悦色,士子纶巾的打扮,也能笑呵呵与丰都统说几句军中粗话呢。
救人如救火,军情当前,简单寒暄已毕,看法海将袍襟往腰带一掖,干净利索的上马,丰成运竖起了拇指,“四公子,好身手!”
国族骑射为本,法海自然不能丢了,可从上马上升到身手,法海微微一笑,双腿一磕马镫,在心里却早给丰成运扣上了“阿谀”的小帽子!一路上也自然少不了留心旗营兵丁的战力——善谀者多无能,为将无能,累死千军呢!
法海为年羹尧心忧,年羹尧反倒潇洒快活!
接到来自“办理军机处”的廷寄之后,年羹尧便将手下人分成明暗两路,明面上,大队人马押着两江绿营的一窝子从犯,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的沿着运河一路北上。暗地里,亲自带着一小队人马趁着夜深人静上了岸,以商队的模样沿河而行。
唯一难受的阿山了,人被捆成一团塞进马车底部的夹层里,颠的浑身骨节仿佛碎了不说,还得听着年羹尧与缴获自江夏镇的两匹瘦马翻云覆雨!
看似一路悠哉,年羹尧却时时关注着水路的消息,不是担心有人来杀人灭口,而是忧心怎么还不来!以手下人的悍勇配上江南绿营的火器,除非对方直接扛着开花炮来,否则,必定是来一个捉一个,一两个捉一双,这可都是功劳呢!
这一天,来到韩庄镇,紧挨的就是微山湖,撩帘看看日头,年羹尧一声令下,“停车!通知船队,今晚也靠停韩庄码头!”
这当然不是心血来潮临时起意。
运河在此与微山湖相连,微山湖相水域过千里,其中更有芦苇荡纵横交错,积年悍匪隐匿其中不说,湖中的诸多渔户偶尔也做打渔杀家的勾当,比如皇上老爷子身边那位一等侍卫刘铁成,当年便是这湖上著名的独行匪,康熙微服私行至此,若不是遇上流落至此的十三阿哥生母与她的干娘韩氏,软语将人收服,怕是改朝换代早在几十年前了!
以年羹尧看来,此处水域辽阔更兼龙蛇混杂,乃是行灭口的最佳地点,一旦事成,朝廷便是追查都没有半点线索!
“干嘛停在这儿?”
说话的是与他挨挤一处的那位“瘦马”,自幼**,早就磨没了性子,既是甘愿做攀援的凌霄花,谁会管大树究竟是谁?虽无耻,却也是无奈!
昔日蜀主刘禅亡国为囚,沉醉于每日的美酒佳人,终得了那句“此间乐,不思蜀”,自此成为忘本的典范!可仔细想想,囚于深宫,隔墙有耳,如此言辞怕也是学勾践做马夫,留待有用之身卧薪尝胆,心期三千越甲吞吴呢!
真要像南唐后主李煜,每日春花秋月何时了,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说不定早“被”牵机了。这还是男人,更何况是女人——
以后蜀花蕊夫人那样的奇女子,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豪气吧!结果呢?与宋太祖携手入寝宫,封为贵妃之后更在深宫求拜仙人,请赐麟儿!
本以为窗外有什么稀奇呢,探出头去左右看看,回身却坐到年羹尧怀里,不满的撅着红唇,“爷,这地方好破呢!”
“乖红儿,这地方不光破,前边那方水面更水贼无数呢,”年羹尧嘎嘎笑着将人揽在怀里,顺手捏住她的一双丰满,“他们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样一掐出水的小美人,抢到水寨做夫人,大家伙轮番上阵,隔年就能生一窝儿小水匪呢!”
“爷——”红儿扭动着腰肢,看似不依不愿,事实却更方便了年羹尧的手活动,没多久便娇嘘带喘,一双红唇也更加鲜艳,“爷,还是让白妹妹去吧,奴婢舍不得您呢……”
白妹妹是瘦马中的另一位,一身皮肉雪白才得了名字,坐在一侧的她听此一言双目一红,含悲带泪的模样如带露的晨花,娇艳欲滴,我见犹怜,轻咬嘴唇,泪不垂却只有一句,“爷,我不去!”
“别哭,别哭,”年羹尧嘴上劝着,伸手一带将人拉入怀中,“爷一个也舍不得,但今晚……”凑到两女耳边轻语几句,两女瞬间羞红了脸面,少不了又是一阵扭腰摆胯的闹腾!
“年军门以逸待劳自然是好算计,可你也用不着借此要挟美人吧?”阿山的声音从车底传上来,虽有闷声也难掩嘲讽,“你就不怕别人会水陆夹攻,让你腹背受敌?”
阿山也是心思伶俐之辈,听年某发令他就猜到了意图。言语虽恶,却是好心,毕竟杀人灭口不是坐地商贩,今天不卖明天卖,留在韩村镇固然让可能打乱对方的计划,可人家不是死的!
“年某当然怕,还怕的要死呢!”
哪怕再有道理,只要想想死去的兄弟,年羹尧也不会感谢他,大笑中悄然一指车内的铜壶,福灵心至的红儿双手高高的提起来,猛地一松,咚的一响砸在车厢底板上,一声就如响在耳边的重锤,阿山的怒骂与两女的娇笑同时响起……
下得车来,街边就是一座两层的酒肆,上书三个大字“望湖春”,看这名字就知道,上楼可见湖水。里边人声喧哗,热闹非凡,守在门口的小二,老早就看见这车载马驮的大商队,见大生意停在自家门口,赶忙上来招呼:“哟,诸位老客驾到,快,里面有请,楼上临窗就有桌子,几位爷们来的巧,小店刚收了几条大黄鱼,望湖品湖鲜,也是佳话呢!”
“这佳话俩字儿到你嘴里倒是他娘的便宜,”年羹尧一笑,随后丢给他一小块儿碎银,“成,爷就在这儿了,后院有没有清净的跨院,整理出来,爷今天就不走了!”
“爷尽管放心!”小二得了赏银笑的更灿烂,“小店虽不大,后院也有三进跨院呢,小的这就让人帮您把西跨院清出来,那地方最是宽敞清净……”小二一边说一边把人往里让,到了楼上手脚麻利的擦了桌子,看年羹尧伴着两个美人坐了,又献上三杯香茶,再得一句“好酒好菜捡精致的上来”,脚不沾地的下去准备了!
两名长随打扮的川兵就在年羹尧的身后倚窗站了,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酒肆各色人等都有,虽热闹,说话也各有各的题目,但年羹尧很快就被其中一桌人吸引了,居中的四十许,书生打扮,套一件天青的罩褂子,衣装虽不差但人却没多少卖相,黑瘦细高不说,稀疏的两撇八字胡就像鼠须,倒是一双精光闪闪的黑眸加分不少,“咳,要说这官员的顶子讲究可就多了,有正红、血红、笺红、银红、喜红、老红,各色名目,这里头的学问可大了!”
年羹尧知道官帽上有一圈红罩顶,平日也常说一句鲜血染红顶子,但如此名目的“红顶”还是头一回听说,来了兴致,便倾耳细听。
“正红,是正经靠着打江山的战功或治理地方的政绩,硬挣来的。银红嘛,顾名思义,拿钱买来的,笺红也好说,笺,就是信笺的那个笺,不用问,是投了哪位大老爷的好,大老爷一高兴,一封书信到了吏部,委派一个美差。”
“再说这喜红,哪位王爷生了儿子,哪位大官人讨了小老婆,正好叫你赶上,送了份厚礼还送的是时候,对了缘法也能混红顶子,这就叫喜红!最惨的就是老红,一辈子规规矩矩,少操心办差,多保养身子,苦熬硬撑,到了头发白了,由吏转官,就像妾室扶了正房,也闹个红顶子戴戴!”
一番议论,说的众人都笑,年羹尧也听得津津有味,就在这时,就听有人插话,“欧阳先生,你说立了战功叫正红,那血红怎么讲?”
“哎——那可不一样,打个比方吧,这些天传的沸沸扬扬的就是盗卖国仓案子,就拿那位四川提督年某人来说,当年西征立功那叫正红,可奉旨在江南拿人,一夜之间屠了江夏镇几千口,还一把火烧了,像这样的杀良为盗,纵是封赏,也叫血红!”
嗯——当面被人议论,换谁也生气,何况还是脾气不好的年羹尧,手一紧,眼睛也眯起来,身后的两个手下也弓腰沉肩,但有军门一声令,他们就让这穷酸知道什么叫倒是铁的,嘴是肉的!
那欧阳书生却不知危险临近,捻捻他的老鼠胡子,笑着开言,“要说这位年军门的顶子还真是复杂呢,除了立功、杀人,他本是四阿哥的奴才,四阿哥一封荐书起家,做了提督,逢年过节送进京城的银钱以车载,后来转投皇太孙门下,他的妹妹也变成了皇太孙的贴身丫鬟……啧啧,我也想不通这顶子究竟该算什么红了!”
一个胖子听到这里,早已忍不住抚掌大笑,“哈哈哈……欧阳兄,你不必说了,这年某虽是好算计,但最终得益的还是他妹妹这一条,真要哪天跟皇太孙攀上亲戚,他自然就飞黄腾达了,这顶子么……”人转向年羹尧,“年军门,爷以为你这顶子该叫肉红!”
好算计,却被当面叫破,看看四周纷纷站起来的食客,年羹尧的脸已经阴沉入水……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途送货上门,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