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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爷来了!”
这厢噼噼啪啪自然惊动了围观者,而后就如池塘中的涟漪荡漾,席尔达、席哈纳包括何焯三人趋步而至,正待打千问安却被胤禩抬手一拦,“免了吧,爷的身子不良于行,人在轿中如处私室,哪有隔墙问安的道理!”
席尔达、席哈纳是旗人,纵然身在礼部难免也有不拘小节的粗豪底子,往日行事多是“上行下效”“不耻下问”“礼高为尊”。胤禩既然说了免礼,一拱手也就罢了,然何焯却置若罔闻,恭恭敬敬的打千,“礼部给事中何焯参见八爷!”
得!一个不同步的弄得那俩遵谕而行的倒尴尬起来!
“起来吧!”胤禩似笑非笑打量着眼前人,也就二十多岁的,白面黑瞳,剑眉同脸,身材匀称,头微扬胸微挺,再加上很和煦的微笑,整个人看上去无丝毫傲气却总又让人觉得不可轻辱。有此一点,莫说学问纵是落第也能以“同田贯日”标准参加大挑。胤禩心中一动,故意问道:“爷已经说了免礼,你又何故多此一举?”
“八爷为尊,尊长之免是体恤,居下,不敢以尊者仁爱而轻慢,”何焯目光端正,“便如皇子朝臣入宫请安,不及陛见也要在须弥座前叩头,礼,不可废也!”
“说得好风决天下TXT下载!”胤禩一笑,“知礼之人在礼部也算知人善任,然既知礼又何故与上官争吵?部堂朱门嘈杂若肆市连门禁也散了,尔等又该担何责?”
“回八爷的话,下官与席尚书并席侍郎之争乃职责所在,据理而论称不得吵,八爷若不信,尽可垂询两位席大人,至于旁人——”何焯眼中多了几份狡黠之色,“下官只知道这些来礼部出首的监生,门禁擅离职守与下官无碍吧?”
“有点皮里阳秋的意思!”胤禩呵呵一笑,“忤逆上官是据理还是本职,哗众取宠是旁人失责,你一点错都没有,是吧?”
“八爷的话下官可不敢应!”何焯再拱手,“下官的肩膀太小,忤逆上官、哗众取宠的帽子扛不住!”
“爷说错了你么?”胤禩眼睛一眯,变脸似翻书,“皇上圣旨已下,礼部便应遵旨而行,你不过七品小吏焉敢阻拦上峰,莫不闻螳臂当车之祸?”
“八爷,”何焯又拱手,不亢不卑,“下官七品吏虽微,可朝廷既然设给事中一职任补阙、拾遗、封驳事,奴才便要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否则便是对不起头上这顶子!”
顶子,朝例七品为素金顶戴鸂鶒补,何焯顶戴之上却是一支五品以上内大臣才有的单眼孔雀翎,这恰是位卑权重的体现。
句句不让偏是动静有礼,如此铜豌豆一样的何焯让胤禩悻悻之余又有些见猎心喜,而他这一犹豫,一旁的礼部尚书席尔达赶忙站出来,“何给事,八爷位尊身贵,焉敢无礼?你当这是与本部堂议论部务么?还不赶紧谢罪!”
这话一语双关,既给属下开脱又委婉的提醒胤禩,甭管您专程前来还是顺道路过,礼部变菜市是咱们不对,其他,免开尊口!殊不知这恰恰给了胤禩切入的借口,淡淡一笑,“何给事议论部务便是这般么?爷倒真想听听!”
“这——”席尔达有些为难了。
身为礼部尚书本就是不少监生编修们的座师,亲手夺去门生的功名他不愿,身为胤祉的心腹亲近之人,子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他不甘胤祉成为“士林之贼”。可他确实没有抗旨不尊的胆子,尤其是右侍郎席哈纳坚持“圣意”的时候,有何焯跳出来,说句不该说的话得叫喜闻乐见,否则,官大一级压死人,礼部给事中也是在礼部尚书领导下工作滴!偏是胤禩有此一问——
“怎么,八爷我问不得么?虽说礼部是三哥兼的差事,可我兄弟二人同为皇子更情同手足,爷既然遇上了难道要看三哥的笑话么?”
胤禩仿佛制怒样翻转着手中的玉佩,三爷的贴身玉佩让席尔达眼前一亮,笑脸立马变得真诚,“八爷相询,奴才言无不尽!”
所谓言无不尽说来也简单,无非是一个遵旨行事一个抗旨封驳,席尔达苦笑摊手,“八爷,奴才现在左右为难,您的身份最贵,请您教诲!”
“怕是我也没有教诲的资格呢,”胤禩一笑,“何给事,封驳圣旨是你的职责所在,想必爷想干涉也不能,但爷想提醒你一句,亵渎圣像终究是事实,是大不敬,若无足够的理由便封驳圣旨皇阿玛怕是要治你蔑视君父之罪!”
话是劝诫之词,乍听还有几分“软刀子”样的威胁,但细琢磨还有几分怜惜,既是怜惜便离支持不远,何焯绝对是心思玲珑之辈,大蛇随棍上的本事一点不差,恭恭敬敬深施一礼,“下官何焯谢八爷提点!”
“好你个猴崽子!爷好意提醒你却把爷架到火上,欺负八爷腿脚不好不能下轿踹你是不是?”胤禩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起来回话,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不用惊动皇阿玛爷就先处置了你!”
“八爷,若下官说的有理呢?”何焯涎着脸笑道:“八爷素有贤名,能不能请八爷也上个折子给下官做个声援?”
“胡闹,”胤祉佯怒,“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而难道不知子不言父过?”
“八爷,不言父过并非文过饰非,十三经注云:不孝者三事,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为首民国之钢铁狂潮全文阅读!戴礼有:君子之孝以正致谏,孝于亲者义已辅之——”
“闭嘴!”胤禩打断了何焯,“甭跟爷掉书袋,讲你封驳圣旨的理由!”
“喳!”
何焯封驳圣旨的依据任胤禩打破脑袋都没想到——大清律!
胤禩兼的差事便在刑部,所谓大清律他自然之道是怎么回事,包括了世祖顺治修订的《大清律解集附例》与康熙十八年撰修的《现行例则》,单是前一部便包括了明例一卷、吏律二卷,户律七卷、礼律二卷、兵律五卷、刑律十一卷、工律二卷总计460条,后一部既是修撰自然也不可少!林林总总计有千条,说句透底的话,胤禩真没看完过,但他确信,读书人亵渎孔圣事旷古未闻,绝无可能载于律法,那何焯又会怎么说?胤禩充满了期待!
“亵渎孔圣为大不敬,大不敬为十恶,当诛!”何焯道:“圣旨中却只有罢免功名一条,谬也!”
一句话出来满院的监生、编修们就像起飞的苍蝇嗡嗡不绝,棺材铺跺脚恨人不死是不是?尚书席尔达脸色一沉,他的初衷是“保人”才会听何焯辩争什么“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百姓有过,在予一人”,早知道何焯反复无常指定轰到大街上了。便是适才跟他争论的右侍郎席哈纳也皱了眉头,革功名为惩为戒,诛?你当脑袋是韭菜割了一茬还长?血淋淋震慑士林么?荒谬!
“何焯——”胤禩攥着玉佩的手在轿杠上一砸,一疼反倒清醒,心有所思由不得面上一缓,“接着说!”
“明例有定规:凡共犯罪者,以“先”造意“一人”为首,依律断疑,从者减一等,”何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胤禩,“据下官所知,当日亵渎孔圣之事当以诚贝勒胤祉为首——”
“嘶——”满院皆是吸气声,逼父杀子,当皇上是商纣昏君么?这何焯胆子也太大了吧?给事中,连事都不懂给什么?等着皇上给你钢刀及颈吧!
姥姥,总算看轻你的竖子之心了,席尔达忍不住顿足断喝,“来啊,将这信口雌黄的何某叉出去,纵是皇上怪罪,本部院一人担了!”
“且慢,”胤禩喝止了席尔达,“席尚书,听他把话说完在动手也不迟,省的他又要叫嚣不教而诛!”
“再来说谬之三,自古论罪讲前因后果,监生编修何以亵渎圣像?镶黄旗主弘皙恐吓在先,面圣不拜更兼凌虐事,亵渎之罪也!同罪异罚,非刑也!”何焯傲然立于当场,“八爷,有此三谬,此圣旨封得封不得?”
“封得!”“封得!”“同罪同罚,甘愿一死!”
不等胤禩回答,满院的监生编修们早已齐声高呼,扛着祖宗游街不就是为了给皇上施压狠狠的教训那不讲道理的弘皙么,而今,何给事中给了机会赴死又何惧?
此情此景,两位席大人早忘了刚才的立场,四目相对皆是茫然,皇上会处死弘皙?脚后跟做脑子也不应该有这么荒谬的想法!不罚,如何对士林做交代?举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怒吼一声“彼恶敢当我哉”?那不是圣天子而是暴君!
退而求其次,只能同免——可不能随心所欲的皇上会很憋屈滴!
“如此看来,爷只能附折陈奏了!”胤禩脸上苦笑心中却狂喜,坑爹,你就是先锋了!
“八爷仁德,此便是家有铮子!”何焯再拱手!
“家有诤子不亡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齐喊震天,胤禩笑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