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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岩寺坐落在桉山半腰处,远离城镇,幽静偏远。青瓦红墙,翘起的兽型屋檐被重重绿叶所遮掩。落日晚霞为寺庙周围的菩提树渡上一层绚丽的红晕,金绿色的叶子越发耀眼。
归家的鸟群婉转啼叫,森林深处响起渺渺钟音。寺庙上空有袅袅青烟升起与淡紫色的晚云融为一体,淡淡的饭香与浅浅的诵经声传来。
灵岩寺禁止入内的后山池塘坐在一个少年与半身浸在水里的少女,少年懒懒散散的曲起一条腿坐在池塘边。洗的发白的青色僧袍凌乱的堆在脚步,虽是灵岩寺的一名和尚,但他却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及腰长发。
少年白如羊脂的脸上带着专心致志的小心谨慎,浅褐色琉璃珠似的的眼瞳随着自己右手的动作上下移动。纤细长眉中间一点艳红朱砂痣好似落雪红梅般在少年脸上格外显眼。
了缘手握桃木梳一遍又一遍的梳理着身前少女淡粉色的长发,少女身材娇小,身着乳白色长裙,宛若荷花花瓣似的裙摆浸在水中随着少女拨动池水的动作左右摇摆。
手中的桃木梳染上手心的温度与湿度,均匀密集的浅棕色梳齿划过柔顺的粉色长发发出细细的沙沙声,一声又一声伴着少女踢打池水的哗啦啦声回荡在耳边。
余光瞥到日落西山,轻嗅着空气中弥漫的稻米味。了缘失落的轻叹,眼瞳黯淡,知道已是离别之时。他抖落青色僧袍上不小心跑进来的蚂蚁,拿起灰白色石头上的粉色锦缎为少女绑上。
青禾不适应的摇了摇头,奶白色的双颊浮出红晕。她踢打池水的双脚停下,纤细单薄的双肩绷紧一颤一颤的。甜美软糯的嗓音吞吞吐吐的问,“阿缘,你会不会一直喜欢我?”
了缘整理缎带皱褶的动作顿了顿,白净的脸皮闪过红晕。他拳头抵住嘴唇轻咳几声,假装漫不经心的低声嗯了一声。
青禾突然转头,剔透澄澈的绯红眼瞳定定的凝视着眼神闪躲的了缘。她舔了下嘴角,锲而不舍的问,“那……那要是我把你的云片糕都吃光了,一点不剩全部吃光。阿缘……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啊,”了缘摆正青禾的脑袋,背对着她后才能露出落寞的苦笑。他重新整理缎带皱褶,清亮平缓的声音好似诵读经文般郑重庄严,“无论青禾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会一直喜欢你,一直一直,直到……”直到我的眼睛看不清你,直到我的记忆变得模糊,直到心脏不再跳动。
青禾长舒一口气,鼓着腮帮子做贼心虚的抚摸着饱饱的肚子。她随意嗯了一声,注意力被清水下似舞女裙摆的水草所吸引。
了缘放下桃木梳,挥走想要爬到青禾裙摆上的蚂蚁。“青禾呢?”他小心翼翼的攥紧她乳白色的衣裙一角,若无其事的抛出极其恐怖的问题,屏息静气的询问,“青禾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当然,”青禾坚定的点头,晃着两边垂落的粉色锦缎。
“那要是我把云片糕给吃光了——”
“——不行,”青禾霍的转身,刚出池塘的双脚眨眼间便变得干燥整洁。她跪在了缘面前,握紧他的肩膀重重的压了一下,轻皱着眉头,义正言辞的说,“阿缘不能吃光云片糕,你可是凡人和尚,吃太多甜点会蛀牙的。就让我为你消灭云片糕吧,别客气,谁让我喜欢你呢。”
了缘气息紊乱了一瞬间,他张口欲言,在青禾忐忑的目光下又咽下问题。他轻笑着点头,将一切不甘苦恼全部藏在笑容下面。藏在袖口里的双手颤抖的严重,他使劲掐着掌心,平息颤栗。
早知道的啊,这时候愤怒什么、害怕什么。他不是早知道吗,在青禾心目中的重量还不如一块掌心大的云片糕。若让她在自己和云片糕选择一个的话,她肯定眼睛眨也不眨的奔向云片糕。
……没关系。
了缘嘴角勾起一抹无谓的浅笑,琉璃珠似的眼瞳晦暗不明。他温柔的安抚着偷吃的小妖,无奈的表示以后还会有甜点,选择性的忽略青禾开心的笑容。
没关系,她在意的起码是个死物。只要他努力,总有一天会超越糕点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青禾拍拍了缘的肩膀,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欣慰模样。她假咳几声,装模做样的捋直不存在的胡须,哑着嗓子说,“了缘大师,我饿了。”
“嗯,已经是晚饭时间了,也该饿了。”了缘笑眯眯的说,理正青禾肩膀上的粉色缎带。将桃木梳装到袖口口袋里,他起身,抖落身上莫名出现的荷花花瓣。
“阿缘,我说我饿了,”青禾放弃模仿夫子,眼巴巴的瞅着他。淡粉色的嘴唇微微张开,艳红舌尖微露,等着了缘一直以来的投食。
了缘气息不稳,目光锁定在青禾露出的舌尖上。抬手,滚烫的指尖快速掠过她唇瓣,放在嘴里吸吮着淡淡的花蜜味道。他无辜的眨着眼睛,不解的问道,“青禾可是修炼百年的妖,若是饿了便去修炼,看我作甚,我又不是厨子。”
“讨厌鬼,你以后别想再吃我的花蜜!”青禾恼怒的大叫,特意将跳入池塘的动作弄的很大。
被阳光晒的温热的池水飞溅开来,透明的水花扬在半空中染上晚霞绚烂多姿的颜色。水波荡漾,莲叶轻晃,一圈圈的涟漪泛开。噼里啪啦落下的水珠滚落荷叶,向下砸在晃动的池中发出滴答滴答声。
背对着池塘的了缘笑出声,拧干青袍下摆的水。他偏头,白皙干净的侧脸在余晖下可以看见一圈圈细小柔软的绒毛,根根直立的眼睫倒映在琉璃似的眼瞳似树枝遥望着天空,清隽的身姿如亘古不变的山峰执拗的凝望着碧绿色的荷叶。
方丈说的是对的,爱上一个人真的会让他万劫不复。
虽然,他爱的不是人而是一只荷花妖。
了缘不记得出生、不记得父母。他的记忆来自简陋但温馨的僧舍、来自憨厚的师兄与仁慈的方丈。倚靠在藏书阁书架上的他不曾疑惑自己的身份,临摹经书的他也不会伤感被父母丢弃的事实。
九岁的他醒来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再看一本经书,怎样让方丈教给他另一种字体。近日,他想做的事情又加了一样,如何让池塘里的小妖怪在意他。
“了缘,方丈找你,”二师兄推开僧舍的木门,在凛冽的寒风扑进来时关紧木门。他脱掉破旧的藏青色布鞋钻进被窝,夺走他手里的经书,“天那么黑,小心眼睛被床底下的妖怪给吃掉。”
“妖怪不吃我的,”了缘跳下木床,理正坐歪的传单皱褶,给二师兄塞好棉被,“方丈找我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二师兄从被窝拿出一包红薯干,塞到了缘嘴里几根,嚼着红薯干口齿不清的说,“不过师傅的脸色很差,好像从几天前脸就黑黑的。跟几十前神魔大战的时候一样魂不守舍的也不知道再想什么。”
了缘嚼着红薯干点头表示知道,神魔大战他在一本杂记上看过,最后结果不清不楚。虽然结尾写着魔界退兵,神界胜利,但不过是神界得到了片刻时间得以喘息。
内室点着许多檀香,浓郁的香味夹杂着蜡烛味十分呛人。室内冷清空旷,黑魆魆的房内唯有一个靠墙而立放着佛像的佛龛柜、两个灯心草织成的蒲团、两排点着檀香的架子与跪坐在蒲团正向佛祖诵经的方丈。
冷彻骨髓的冬风呼呼直响,摇晃不定的烛光拉成房间内所有物体的影子。布鞋踏上光洁地板的微弱声音清清楚楚的响起,了缘神情虔诚的快速走到方丈身边,跪坐在蒲团上默念经文。
摇曳的烛光时不时发出几声噼啪声,浓厚的檀香变得清淡不再呛人,融化的蜡烛也越来越多。寒气侵体,下半身变得冰冷僵硬,身旁的方丈停止转动佛珠,深深的叹息出声。
“了缘,知道老衲为何不给你剃发吗?”方丈嘴角抿起,两颊的皱纹更加深刻。他起身,剪掉发黑的灯芯,关紧房门将一件棉服搭在了缘身上。“你可曾讨厌这枯燥乏味、清苦寂寥的寺庙生活?”
“不曾,”了缘立刻回答,攥紧肩膀的棉服。疑惑不安的舔着干裂的下唇,期期艾艾的问,“方丈想赶我下山,我做错了事方丈便责罚我,不要……”
“了缘不要害怕,”方丈粗糙的指腹擦净他眼角的泪水,拍着他肩膀严厉的说,“了缘呼吸,快点呼吸。你这孩子,不是老衲不想收你,实在是不能收你。
你命有一劫,在此之前无论以何种方法也无法将你带进仙路,”方丈放在了缘肩膀上的手用力,握的他很疼,“了缘,你会爱上一个人,她将让你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怎样一个万劫不复法?
他默不作声,只低眉垂眼的盯着蒲团磨损的地方。默念着经文不以为然,方丈见他神色肃穆便让他回房休息。
翌日,天气难得的晴朗,阳光晒的人懒洋洋的不想再动,宽阔的庭院里放满潮湿的被褥与棉服,就连修剪好的灌木上也放了许多被褥。
了缘怀里放着几个热乎乎馒头,轻车熟路的绕过厨房后院,拨开废弃已久的墙边杂草钻过去。双脚还未过来,他抬头,迎面撞上一双绯红似宝石的眼瞳。
那人……那妖小声嘟囔了几下,匆匆忙忙的拉着他起来,熟练的在他怀里找到白胖的三个大馒头。
了缘脱掉棉服裹住女孩单薄的身体,尽管知道她是妖怪不可能受冻可还是看不得她只着单衣的模样。他打了个喷嚏,缩着身体坐在小妖怪身边笑看她贪吃的样子。
他眺望方丈所在的内室,暗想:方丈说不能爱上一个‘人’,否则便会万劫不复。他不能接近人类女孩,那么,妖怪女孩就无所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