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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倾好奇心重,她捏着嗓子假咳几声,双手背在身后大模大样的走到小男孩旁边。他这时已经填好了黄土,正用脚在那个坑里踩着,听到晏倾的咳嗽声他理都未理。
岂有此理!他居然不看她。
晏倾手指点着下巴恼怒的看着这块地,在小男孩几米远的地方也有一个坑,土黄色的一个小包,上面插着一根棍子,棍子上有一只被晒成黑色干尸样的小鸟。
晏倾已经穿上了单薄清透的夏服,而小男孩还穿着第一次见面的那身衣服,上面脏兮兮的有着灰土、血迹与污渍。
小男孩的脸上、下巴、胸口处洒满了血,正一滴滴的往下落,他大的吓人的眼睛瞥了一眼晏倾,蜡黄蜡黄的脸上竟然有一点红,同手同脚着往墙角一棵绚烂的梨树走去。
晏倾心高气傲当然被他的无视气到,她跺着脚大叫着也跟着跑到梨树旁。瞅着小男孩擦干净的下巴问,“喂,你怎么那么容易流血?”
男孩喝干有着细小红色虫子的污水,蹲坐在地上嚼着一根草根白嫩的地方,含糊不清的说,“不是……我的血。”
晏倾嫌恶的看着脚下堆满烂泥草叶的泥地,撩起裙摆,踮起脚尖。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靠在梨树黑褐色的树干上,初夏的阳光不算太热,浅金色的光线穿过白中带绿的梨花洒在树下两人的身上,清甜的空气被晒的暖烘烘,熏人欲睡。
晏倾倚在梨树旁望着翩然落下的梨花,意识被花瓣吸引过去。她对小男孩的好奇心减弱,敷衍的反问,“不是你的是谁的,本公主就没看见第二个生灵,唔,蜘蛛不算。”
小男孩的皮肤有着一种病态的青中带黄颜色,他擦干净手心里因为紧张冒出来的汗渍,眯起眼睛望着笼罩在阳光中的晏倾,干巴巴的开口,“我……我给你说个……故事。”
“本公主凭什么要听,”晏倾冷哼一声,抬着小下巴,让蹲坐在地上的小男孩看着她的鼻孔。
他愣住,嘴唇不自然的颤抖着。琥珀色的眼睛暗淡下来,他放到身旁的手一把把的抓起干燥的灰尘,让风将灰尘吹到晏倾身上。
晏倾皱着眉踹倒男孩跑到另外一边,语气冷淡的随口说着好。她掏出从宫里带出来的蜜汁猪肉卷,小口小口的吃着,瞟到坐起身的男孩,便随手丢给他几块猪肉卷。
他狼吞虎咽的吃完,琥珀色的大眼睛幽幽的看着晏倾,嗓音沙哑粗砾,“有一只……鸟——”
“——什么鸟?”晏倾插话道。
“嗯……一只麻雀……或者,或者燕子也行……你先听我……说完。”男孩脸上飞起红晕,支支吾吾的补充,舔着干裂的嘴唇说。
晏倾秀气的皱着鼻子,气势嚣张的让男孩脱下衣服垫在地上。她再抽出袖口里的白绢兰纹手帕垫在他的衣服上,姿势优雅端庄的坐好。
柔软娇嫩的花瓣如冬夜白雪簌簌下落,暖风和煦,浅蓝色的天空澄澈明亮的如纯粹宝石,几缕白云飘过遮住成群结队的大雁。晏倾双手环膝倾听男孩断断续续的故事,他似乎好久没有说过话,声音嘶哑难听还有些结巴。
“有一只鸟……就是小麻雀,它以前生活的很……幸福,有虫子吃,也有鸟窝。”小男孩紧张的频繁舔着干裂的嘴唇,眼睛一直看着晏倾,“但麻雀的母亲……老麻雀,它不喜欢这个鸟窝,常常叫来……另一只麻雀。两只鸟就整天……的在一起。”
“两只鸟在一起做什么?”晏倾插话问。
男孩脚尖蹭着灰尘,几次望向插了一只黑色干尸小鸟的土包。“不知道……在做可以生蛋的事吧?但是……但是,小麻雀的父亲……就是那个母亲的配偶……知道了,你知道……我说什么吗?”
晏倾有些不耐烦的点头,眼里是烦躁的冷光。男孩眨着眼睛,在晏倾没发现的时候,黑色的小手悄然抓住她的衣摆。“小麻雀的……鸟窝也就没有了,它等了好久也没有,那个母亲……麻雀它就天天又跳……又叫的,在雪地里……跳着,死了。”
“死了?”晏倾惊讶的瞪大眼睛,“怎么死的?”
“被雪……埋了,”男孩眼角余光掠过土包,“红色……的雪,连……小麻雀身上也是,小麻雀也用土……把它埋了。”他舔下嘴唇,“小麻雀很……饿,很饿,而跟在小……麻雀身边的红色老鸟天天……偷吃小麻雀的虫子,你觉……得,要怎么办?”
男孩异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着晏倾,带着蜜糖般粘腻甜蜜的色彩网住晏倾的视线。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男孩不动声色的拉近。晏倾苦恼的皱眉,霍然站起,叫道,“她敢!让母后帮本公主抢回来。”
“可小麻……雀没有母后,它就……是一只鸟,”男孩目光掠过洒满血迹的土坑,蓦然笑了,“老鸟藏的东西……味道挺……好的。”
“味道挺好?”晏倾望了眼西边下落的太阳,玫红色的晚霞渲染天际。“那就让小麻雀把它藏的东西全吃了呗。”
她说完起身,剩下的蜜汁猪肉卷全部丢给男孩,“本公主是齐国最尊贵的嫡长公主,除了父皇母后就本公主最大,你以后……嗯,就说是本公主的狗,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喂,你叫什么?”
男孩迟疑的眨着眼睛,“晏……晏安,为什……么要当你的……狗?”
“因为……”晏倾食指点着下唇,恍然大悟的说,“母后以前说过,打狗也要看主人,本公主是你主人,就没人敢欺负你了,听好了,你以后就是本主公的狗,听到没?”晏倾踢着晏安的腰部。
“嗯,”
低低的声音恍若游丝,晏倾根本没听见他的回答,不过回不回答都没关系,反正他晏安就是她的狗了。
晏安擦净脸上溅到的血珠,舌尖舔过牙齿,还有猪肉卷的味道。他站在花瓣飘飞的梨树下,琥珀色的眼睛渐渐蒙上阴霾。
他没觉得以自己做晏倾的狗有什么不妥。
反正……狗也会因为恐惧而弑主。
至于晏倾……她是纯粹的没有想到这层关系。
那时天真任性,肆无忌惮欺负着她的‘狗’——晏安。直到四年后晏安十三岁,在晏倾十岁生日宴时。罕见的不顾自己生死、奋不顾身的救下刺客刀剑下的父皇。昏厥三天四夜后,晏安成为最受宠的二皇子。
听到这个消息,母后脸上温婉端庄的笑容僵住,生生折断了粉色指甲。她藏在紫檀座屏后面,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被一直养着的乖巧温顺的‘狗’给欺骗了。
说好要做她的狗,竟然敢背叛她!
趁着夜色正浓,她甩开侍女跑到二皇子的折桂宫。“你这条狗,竟然敢背叛自己的主人!”重重的一巴掌,在晏安脸上留下红色手印,她的手也在不住颤抖。
晏倾将发红肿痛的手背到后面,眼睛刺痛,鼻子发酸,一定是手掌太痛了。
他变了。
换下晏倾给他的莲青色锦袍,穿上御赐的月白色对襟云纹长袍,脚踏千层黑面皂靴,白玉腰带上挂着淡青麒麟玉佩——是父皇给他的。曾经干枯如杂草的淡棕色长发被仔细梳洗,用上好的羊脂白玉冠束在头顶,两缕长发垂至胸前。琥珀色的眼眸流转着淡淡光华,眉目精致,气质出尘,仿若栏外仙人。
……一点都不像她的‘狗’。
“……皇妹这样说,让为兄怎么回答。”晏安指尖拂过左脸发红灼热的掌印,低垂眼睫,眼睛里闪烁着湿润光芒。
晏倾第一次看他哭。胸口沸腾烧灼的愤怒被这几滴将落未落的泪珠给浇灭,愧疚不安袭上来。她上前几步,想要仔细看他脸上的手掌印。
“晏倾!”父皇突然从大殿帷幔后走出,怒不可遏的吼道,“朕就是太宠你了,竟然把自己的皇兄当作狗,还敢掌掴兄长,看来这个皇后对朕女儿疏于教养!来人,去把皇后叫来!”
晏倾被皇帝愤怒的样子震住。“父皇,”晏倾咬着下唇,固执的不看任何人,“不关母后的事,他本来就是我的狗——”
“——混帐!”父皇打了晏倾。
那一掌力道之大,让晏倾摔到在地,嘴角撕裂。铁锈味顿时充斥着口腔。被打过的地方立刻肿起来,火辣辣的,但再疼也没有心脏疼。
她倒在地上,打过晏安的手不正常的弯曲着。那是晏倾摔到时习惯性的用手去挡而导致脱臼。心脏像被刀子掏空,冰冷的风从洞口里呼啸而去。她僵立在地板,脑子哄哄的响,几百只苍蝇在脑袋里盘旋着。
……他在笑。
光可照人的白玉石地板倒映着晏安身影,她茫然的捂住脸看向他。他身上那股不染纤尘的气息散去,眉尾往下弯,从眉间、眼睛到嘴角,如水潭里一*涟漪荡漾开来,愉悦至极的笑容在他嘴角绽放。
那么开心,那么快乐……那么单纯的恶意。
纯粹原始的像是孩童在夏日树林间捉到一只猎物般的天真残忍的笑容。
晏倾被这笑容刺到,周身阴冷。她双手抱膝,不去看任何人。
她不是傻子,父皇一定早就在帷幔后面,晏安故意说出那样的话就是为了让父皇厌弃她与母后。甚至……他们交好也是晏安存了利用她去见父皇的算计吧。
父皇的愤怒来到如此突然猛烈,他大声呵斥母后,脸色狰狞恐怖,带着想要弥补愧疚的心。就连一向疼爱的六弟也厌恶的挥开,折桂宫朱红大门在他们眼前关闭,晏倾从门缝中看见父皇弯腰小心爱怜的摸着晏安早已消下去的巴掌印。
既然那么疼他……早几年为何不理不睬。
变故来的如此之快。
好像……父皇心底深处一直有废后想法似的,前朝要求废后的折子与保后的折子如雪花一样飘到父皇书桌上,同样也落了个雪花的下场——丢到青铜火炉里。
母后日渐消瘦,风姿不再。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家族、前朝、争宠的压力将她从尊贵的皇后折磨成一个患得患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