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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当年山清水秀的乌蒙灵谷,如今已成破败萧条的荒地。百里屠苏在禁地里陪伴母亲,晴雪等着他,襄铃和兰生在说话,于是只剩下红玉和柳梦璃。
梦璃坐在祭坛旁的草地上,背靠大树,红玉姗姗走来:“敢问妹妹,百里公子如何了?”
“在与他母亲说话,经此一遭,或许能逐渐走出过往之事。”
红玉在梦璃身旁坐下来:“若真能这般,那倒是好事一桩,大家也都能放心些。”她流丽的美目暗含深意地瞥过梦璃,“不论是我们,还是天墉城的人。”
梦璃笑道:“是啊,屠苏的大师兄也不会将我们视为诱拐他师弟的人贩子了。”
“呵,妹妹真会说笑。”红玉一怔,随机掩口轻笑,“不过你与百里公子的感情倒是真好,看你们平时说说笑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结识了许久,真当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这一句。”
两人的目光对视,一样美丽的脸,一样明湛的眸,一样深沉的心。
“红玉岂非也是如此?”梦璃的回答不咸不淡。
红玉作个惊讶的神情,仰头掩袖轻笑又转过脸来,“妹妹乃是通达之人,我也不瞒你,之所以下山追随百里公子,乃是奉主人之命照拂一二。”说到主人二字,难言的怅惘和幽远,像是这个称呼承载心中千千结。
“主人?”梦璃想想,笑了,“红玉果然是剑灵。”红玉默认,梦璃忽而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呼之欲出的双峰和不盈一握的腰肢上流连片刻,“剑灵得有如此风姿,红玉剑身又不知该是怎样的风采?”
“湛若秋水?”说到这里,目光停在红玉眸中。“又或者剑气袭人?”到这里,又紧盯着红玉的纤细十指。
“……”喂怎么回事!原本冷淡矜持的大家闺秀去哪里了去哪里了?拼命看我是要闹哪样啊?还看这种地方,还不停地看!要你是男人,早一耳光扔过去了啊!
红玉一瞬间吐槽之情涌动不休,然而到底是压抑了下来,她僵着脸笑笑:“妹妹早已猜到?姐姐却未看出……妹妹是何身份呢。”
几乎称得上“狂热”的目光一闪即逝,梦璃收回了视线:“不是早就听甘泉村那个小妖说了么,我是妖。是梦貘。”
梦貘性温和,以梦为食,自成一国,灵力高强、身躯庞大,厌恶人类。无数资料在脑中呈现,红玉在心中摇头:这位柳小姐太不像妖类了!而且红玉本就不在乎她是不是妖,她更在乎的,是梦璃为什么整天向百里屠苏打听那个人的事。
是有仇么?
或者,有爱呢?
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柳梦璃是妖,那个人是修道者,是除妖的人。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陪在那个人身边,柳梦璃从未出现。或者,就算她一直在又怎样?那个人太上忘情,不会对红玉动心,自然也就不会对柳梦璃动心。
没有人有那个机会,去得到他。
“哦?可我听说,妹妹曾经在昆仑山修习仙术,这机缘却是难得。”是妖,又怎么会去仙山修仙?红玉言笑晏晏。“不知妹妹师从哪位高人?”
“未曾正式拜师。”柳梦璃笑意加深,眼角弯起,一瞬间眼神天真如孩童,“掌门吩咐一位师叔教我们剑法——不过他剑法虽然高明,人却还只有十九岁,我们三个都不买他的账。他一生气就爱摔袖子,真是有趣得很。”
红玉只觉得匪夷所思,梦璃言语间提起的“那个人”她太陌生……红玉按捺不住地要继续问下去,她笑:“妹妹这身衣服真好看。”梦璃穿一身蓝白道服,白色绣衣,蓝色襦裙,长袖当风极为飘逸,更特别的是足下木屐,腰间系带,尽显魏晋贵女的洒脱庄重。这身衣服漂亮而有古风,更重要的是眼熟。
“这是我在琼华派时做的衣服。”梦璃捏了捏袖口,语气带上几分感慨,“在世上待久了,身边的人和物都一样样、一件件化为尘土,有时候会觉得什么也不用在乎。但其实不是的,有些东西你最开始的时候想要,那到最后也会同样渴慕,甚至越来越期盼……就算拥有了一切也不愿放开的人、物、事。”
红玉怔住,她忽然想:真希望这姑娘喜欢的人不是那个人,真希望一切是自己弄错了,就像以前一次次自己对她的误会一样。毕竟在女子中,少有如此出色的,竟让她起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在乌蒙灵谷待了数日,屠苏总算暂且放下心结,襄铃提议要去紫榕林探望爷爷,于是一齐往紫榕林而去。紫榕林内景色秀丽,草木森繁,时不时有曼陀罗花精、树精、藤精窜出来,一路听屠苏和襄铃讲童年趣事,实在是赏心悦目。
找到抚养襄铃长大的榕爷爷后,众人闲话间,他告诉了大家襄铃的身世:青丘国公主、未来的九尾天狐。突然,阿翔尖唳着俯冲下来向屠苏报警,像是呼应它似的,片刻后紫榕林外围燃起了熊熊烈焰,大家赶到起火处,迎面遇到天墉城陵端。
这小子不知抽了什么风,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赶来找百里屠苏的麻烦。百里屠苏出手擒住他:“快快撤去离火之阵!”
结果陵端不知死活地继续挑衅:“你不是很有本事吗?自己灭啊!哈哈!”
百里屠苏给他气得红了眼,手中长剑再次出鞘,梦璃摇摇头:“你以为天墉城的道法很了不得?区区一个离火之阵也敢拿出来显摆!”陵端大怒,连百里屠苏都囧了一下,陵端大吼:“百里屠苏你这废物,成天在外头结交妖女,她竟敢侮辱天墉城!”
——喂你讲点道理吧,这和百里屠苏有半毛钱关系?
“水善万物,甘霖自生——”梦璃转身面对森林,走近两步,手势拈动,咒语未完,众人已感受到铺面而来的水汽,天空阴沉欲雨。显然她是打算用含有灵力的水来浇灭这离火。
突然她的手势停住了,背影凝固如雕像。
陵端大笑,正要出言嘲讽:“哈哈,我就说外人怎么可能破了我的离火之阵,这可是我师父——”
巨大的剑阵覆盖在被火光照亮的天空上,扑面灼人的烈焰热浪骤然消失无踪,空气中似乎响起了宏伟飘渺的乐声,剑气破空而来,数柄长剑流光飞舞,托着蓝白道袍、清气凛然的剑仙缓缓降落。他背对着众人,没人能看清他的脸,但挺拔身姿和玉冠下的黑发都确凿无疑地显示:他是位青年人。另一名外形古拙的剑灵跪在身旁,为他捧起佩剑。
百里屠苏睁大眼睛:“师尊……”随机抢上去,单膝跪下:“弟子拜见师尊。”
风晴雪、襄铃、方兰生都惊了。
陵端原本噎在当场,这时反应机敏:“拜、拜见执剑长老!”
众人吃惊的目光中,红玉款款上前拜下,她艳丽的长裙逶迤铺开,如盛放花朵:“红玉恭迎主人驾临。”谁见过这一幕,高傲的神秘的风姿卓绝的红玉美人,就那么心甘情愿跪倒在尘土中。
这才是高高在上的剑仙吧,举手投足、挽救众生、倾倒众生。他回身,剑眉深目、冰雪肌肤,神情如同千年不化的积雪,极严峻,极冷漠。
所有人都看得呆住,只有方兰生注意到,柳梦璃还站在树后,虽然不再施法,不知为何却也没有出来,只是静静地靠在树上看着劫后晴朗的天空。大树有合抱粗,完全挡住了她纤细的背影。
梦璃,愣着干嘛,快出来看师尊!
师尊一开口就是严厉的指责:“何以私自离山?不识轻重!”
百里屠苏立刻承认错误:“弟子知错!”随即关切,“师尊……仙体抱恙,如何能在此时出关?”
“芙蕖担心于你,闯入闭关之地。”慕容紫英杜绝废话,“此间事毕,你速与我返回昆仑山!”
百里屠苏愣住。
“尚有牵挂?”慕容紫英以外人绝不会察觉的角度瞥了一眼风晴雪、襄铃和方兰生。
又是四人组合。他有预感,估计小弟子是暂时带不回去了。但煞气……
百里屠苏犹豫道:“弟子回山亦可,只是我的几位朋友尚有事务待办……”紫英几乎要允可,百里屠苏却忽然仰头直视着他,“此外,弟子有一事未禀明师尊。日前弟子在雾灵山涧遇到一位琼华派师妹,她……”他下意识地回头用目光搜索柳梦璃,却怔住了。
“琼华派?是哪一代弟子?”紫英倒不奇怪,琼华派依旧兴盛,弟子在外行走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璇字辈女弟子。”
“……什么?”
别说紫英惊异,百里屠苏都惊了:师尊居然吃惊到变色,甚至脱口反问?他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梦璃师妹自称是琼华派璇字辈女弟子,她说,曾得师尊指点剑法,愿往天墉城拜见……师尊?师尊!”
一直肃容端立、渊渟岳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紫胤真人,突然拂袖而去。因为速度太快,众人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消失的,只有捧剑的古拙剑灵抬头茫然四顾。
红玉掩口,轻轻“啊”了一声。
方兰生奇怪地摸头:“怎么回事,梦璃突然不见了,木头脸的师父突然也不见了?”
襄铃有点惊慌:“梦璃姐姐去了哪里?她不会走丢吧?”
晴雪安慰她:“没关系的,梦璃这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等等她好了。”
襄铃吞吞吐吐:“万一、万一她遇到少恭……”众人恍然,原来妹子担心柳梦璃被欧阳少恭寻仇啊,这担心……倒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红玉眉心微蹙,对古钧剑灵道:“你我不如感应方位,去寻主人?”
既然他们都去找紫英了,百里屠苏怎么会不跟上?
紫榕林某处,有个小湖泊,湖水旁有桃花不断飘落,花瓣时时引来游鱼。水流汩汩而去,桃花静静飘坠,这就是,桃花尽日随流水。
离香草有个好处,离家越远,香味越浓,像是不离不弃地提醒主人:回家,回家。
梦璃低头看着湖水中的倒影,自嘲地笑一下: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不敢问你,我是不是应当归来,你还能不能迎我,归来。
那个时候,他越来越近,人生之路却好像被越拉越远。她想起她犯过的错,跌过的跤,做过的所有好的,或者不好的事情。
梦想,荣耀,孤寂,痛苦,艰难的挣扎,漫长到让人绝望的等待。
还有那些旅途中的停留,曾经温暖,曾经牵绊,却是自愧自惭的根源,无可回避:苏摩,楚留香,甚至真岚,原随云,刘彻……
如果你已经拥有了一切,却永远想着一个人,那个人是不是你的真爱?贪心,或者真心,谁又说得清楚。
水面上突然倒映出一个蓝白道袍的俊美青年,他原本是极冰冷的气质,现在却微笑着,眼中却带泪,于是那笑容变得颇为奇怪。
梦璃想回头,想笑,想说话。然而那一瞬间,整个天地忽然寂静,她的双耳轻微的嗡鸣,几乎觉得眼前发黑。她完全不能自已,回过神来才发现,竟已泪流满面。
她全身颤抖,紫英也是。
她说不出话,紫英也是。
她哭了,紫英把脸埋在她肩上……他也是。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你说,这样的句子,是不是也可以用来说我们。
生离同死别,有时是同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最近在筹划着把第二卷和第三卷改一改。把整个故事改成一个和女权有关的故事(喂!表述不准确!),咳,比如第三卷,不再是空洞的阿娇和刘彻为了权力斗争的故事,深化一点,变成女权和男权的争斗怎么样?
否则,以女主角的性格,她不该是热衷权力的人啊(这也是我之前写得苦恼的地方),这两夫妻没必要反目成那样嘛。
于是,作者真的会尽力改文和码字的(咬手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