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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眉轻颦,应小檀本就清丽的面孔上生出另一番美意,赫连恪赏心悦目地瞧着,暗道呼延青玉言之有理,看惯了繁华盛景,府上多一个这样江南烟雨似的女子,未尝不是个乐事。
他闲闲地靠在椅背上,开口替应小檀解了围,“倒满吧,你们汉人那些穷讲究的规矩,不必带到本王府上来。”
应小檀称是,将这一碗茶斟满。
赫连恪解了渴,愈发舒坦,指了一旁的座儿给了应小檀,顺口关切道:“本王瞧你精神比头两回好多了,青玉待你不错?”
应小檀点首,“青玉姐姐待人宽和,奴婢很感激她。”
至此,她像是豁然开朗一般,找到了话题的切入点, “倒有桩事,与青玉姐姐有关,奴婢为难得紧,想要请教王爷。”
赫连恪看着她,仿若看个孩童似的,“说就是了,不必折腾那么多弯弯绕。”
应小檀自动忽略了对方习惯性带出的教训,起身端过了那个存放华装的木匣。
她先打开了盒盖儿,接着两手捧在匣侧,奉到了赫连恪面前,“这是达苏拉昭训赐给奴婢的,先前的衣物原也是侧妃从她那里替奴婢借来的,都是些寻常的,倒没什么。可这两件看着绣品不凡,想来贵重,奴婢便有些不安。再加上奴婢现下既受侧妃照拂,起居一事理该由侧妃过问,昭训贸然待奴婢这样好,奴婢怕让侧妃心里不痛快。”
她一番说辞,娓娓道来,声音低婉间,透着汉人女子才有的柔顺多情。赫连恪“嗯”了一声,隔了半晌方真正明白应小檀的意思。
他一笑,摆手道:“不妨事,青玉不是那等霸道的人……”
若换成娜里依,兴许还会计较计较。
赫连恪玩味地在心里补上了一句话,面色如常地望向应小檀,“都是本王去年赐给她的,衣色这么新,想必没怎么穿过,你收着吧。”
应小檀没料想赫连恪的反映这么平淡,恰当她以为,他下一句话就会叫让自己收起这盒子的时候,赫连恪忽然起了身。
他两手提在那紫袍上,轻轻一抖,展开了裙袍。
应小檀生怕露陷,目光根本不敢往赫连恪手上去,只笑盈盈地望着他双眼,强作从容。
“这颜色倒是衬你,过来试试,若是合宜,本王明日叫人来给你裁几身新的。”
他举在长袍的肩线处,朝应小檀示意着。
应小檀有些却步,生怕自己也沾上衣服上面的荨麻。
低眉间,女儿家已自然而然显出几分羞怯,她偏开首,软声道:“来日再试也不迟,现下衣服够穿,不必裁新的了。”
许是赫连恪不喜别人违拗,应小檀听着,他声音变得更为低沉,“过来。”
应小檀无法,这才转身将捧着的匣子放在一侧,作出一副羞恼不愿的表情,蹭到了赫连恪跟前儿。
就在赫连恪要将这裙袍贴在应小檀身上时,他手倏地一松,裙袍飘然落地。
应小檀露出几分惊讶,但见赫连恪挠了挠自己手背,嘟囔道:“怎么回事。”
两人同时望向他挠过的地方,肌肤上肿起一道红痕,像是被火燎过似的。
赫连恪登时变色,猛地攥起拳来,厉声质问:“你在这衣服上放了什么?!”
应小檀敛裙跪了下去,不必佯装,压抑在骨子里对赫连恪的恐惧,恰到好处地发挥出来,“奴婢什么也没做啊……这、这衣服被昭训送来以后,奴婢就将它束之高阁,只想着怎么退回去才好呢!”
赫连恪眸子里的幽蓝愈发沉了,“昭训?达苏拉送给你,你就一碰都没碰过?”
应小檀坚定地摇头,眼神赤诚,没有半分作伪,“奴婢愿以全家人的性命起誓,奴婢根本不曾动过这两件衣服!”
幺儿发现的就是了。
不知是手痒难耐,还是达苏拉的行为触怒了赫连恪,他一脚揣在放着木匣的桌子上,狠厉道:“你把它们装起来,带着匣子随本王去侧妃处!”
光明的灯火下,素日里安宁祥和的大厅却透着一股子压抑。
达苏拉与应小檀分跪在两侧,呼延青玉则坐在赫连恪身旁,替他细细地往手背上涂抹着药膏。府上养聘的郎中刚刚退下去,赫连恪因为强压着痒意不敢去挠,面部表情显得十分扭曲。
女眷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触及赫连恪的霉头。
直至呼延青玉用纱布替赫连恪包好双手,她方开了口,“真是作孽的……怎么惹上了荨麻呢?咱们府上何曾种过这些东西。”
早在达苏拉被赫连恪派人“请”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地上摊着的那两件裙袍。惊诧与恼恨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应小檀脸上,呼延青玉自是没有遗漏掉达苏拉的这番表现。此时状似无意地挑起这个话题,不过是要给赫连恪一个发作的导火索。
果不其然,赫连恪冷笑一声,隐含戾气的眼神堪堪落在了达苏拉身上,“本王早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等作弄人的本事?这衣服穿在谁身上,都是一样的下场吧?”
冰冷的口吻,仿若他审问的对象根本不是自己的妾室。
应小檀用余光去觑达苏拉,达苏拉满面委屈,替自己分辩,“我哪里想到这个贱婢会让王爷碰到衣服!她自己不穿,反倒拿出来给王爷,照我看,是她居心叵测才对!”
达苏拉梗着脖子与赫连恪撕扯,将旁边一动不动的应小檀衬得愈发安沉如玉,呼延青玉微微一笑,插嘴道:“妹妹这话有趣,难不成小檀早知道你在衣服上洒了荨麻?”
赫连恪阴郁的目光从三个女人面上一一划过,最后定在了应小檀身上,“应……小檀。”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你抬头。”
应小檀心里一跳,她确实是早就知道荨麻的事情,也确实是她故意让赫连恪碰到那衣服的。这法子算不上高明,但她也自问并无疏漏,须臾的紧张淡去,应小檀缓缓抬眼,与赫连恪四目相对。
“把你适才跟本王说过的话再说一遍。”赫连恪的眼神并没有应小檀预料中那般阴骘,仿佛怕她惊惧,还带了几分宽和意味,“你怕青玉心有芥蒂的那番话。”
应小檀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迷茫,思忖片刻,才温软开口,将自己先前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言罢,赫连恪淡然望向达苏拉,“自己心思不正就罢了,这样下作的手段,真是辱了本王门楣。”
不是斥责,更非怒骂。这样可有可无的态度,才真正叫人心慌。
达苏拉适才还理直气壮的态度霎然崩塌,不可置信地诘问道:“王爷……王爷难不成要为了一个汉人惩罚我吗?”
呼延青玉适时地出面推波助澜,“妹妹此言差矣,且不说最后沾上荨麻的人是王爷,单你这份心思就是错了,若传出去,王爷的脸面往哪儿搁?”
赫连恪握了一下呼延青玉的手,脸上透出似笑非笑的意味,“到底是青玉识大体……你既觉得本王为了汉人罚你是对你的辱没,那本王即刻便拟奏上陈,向父皇禀明你有意谋害本王,请旨赐你一死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若根本不将一条人命放在眼里般。
饶是应小檀置身事外,也不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萨奚人草菅人命,竟成如此常态。
此时此刻,达苏拉终于吓得面若土色,膝行几步上前,猛地抱住赫连恪双腿,“王爷……妾身可是皇上赐给您的,您不能这么栽赃妾身……王爷!”
赫连恪积攒已久的戾气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他抬腿狠踹在达苏拉胸口,女人的身子往后仰去,重重地砸在地案上。
应小檀险些被达苏拉撞到,忙不迭往一旁歪去。正这时,赫连恪开口道:“把这个女人给本王拖下去,她既喜欢把衣服送人,就将她房里所有的衣裳给本王绞了,叫她好好闭门思过,没有本王诏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出了这桩意外,赫连恪便没再跟着应小檀回去,而是顺理成章地留在了侧妃房中。
应小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一夜,好睡无梦。
未料想,翌日她刚醒过来,耶以便隔着门板,催她快些洗漱,王爷与侧妃都在正房等她,一道进早膳。应小檀未敢多耽搁,归置妥当就赶了过去,彼时,呼延青玉正在为赫连恪上药。
来都来了,免不得碍着面子,关切一句,“王爷手上的伤可好些了?”
赫连恪的眼神从应小檀脸上扫过,带了几分好笑地答:“这算什么伤?你先坐吧,赶紧吃饭。”
在王府上住了十来日,应小檀业已发觉,萨奚人非但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甚至尊卑上都没有太多讲究。只消她不触怒赫连恪与侧妃,没人会在小节上与她计较。
是以,她不多推拒地坐了下来,却仍是等着两人入席后,方举筷用餐。
也许是一夜安眠,尽管赫连恪手上还缠着两圈纱布,但他的神清气爽不容忽视,连呼延青玉也是有说有笑地替他布菜,仿佛昨夜的不快根本没有发生。
触及应小檀带了几分猜忖的眼神,呼延青玉笑意一浓,“傻妹妹,快些用,一会儿有好事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