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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秋亦清醒过来人已经在医院,她的记忆一直到和柳舒晗通电话,之后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不知道自己伤势如何,不过手脚俱全,身上也没什么伤痕,估计无大碍,就是头上包着纱布,勒得有点难受。
程秋亦转头,发现肩膀佝偻坐在她床边的柳舒晗。柳舒晗衣服裤子上都是已经干了的泥块,连头发都被泥土粘的东一处西一处乱糟糟的,身上不知是什么古怪的气味。她低垂着眼,目光涣散,好像整个人的灵魂被抽干了,只剩一具躯壳。程秋亦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抬手去摸柳舒晗的脸颊。
她的手还没碰到,柳舒晗突然惊醒,愣愣地和程秋亦对视,“秋亦,你醒了?”
“舒晗,我没事。”程秋亦抹掉柳舒晗脸上的泥巴,语气虚弱。
柳舒晗眼睛眨了几下,又使劲搓搓眼睛,确认程秋亦真的醒了。她的肩膀泄了力一般往下塌,眼泪涌出眼眶。
“程秋亦,你他妈混蛋!”柳舒晗双手捂住脸哭,眼泪顺着手指缝隙流出来,和着泥巴成了浑浊的液体。
柳舒晗平生第一次骂脏话,边骂边流泪,死死咬紧牙关,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昨天死皮赖脸地跟着阿志一起去找程秋亦,顺着去程家的公路往前找,终于在盘山公路的拐角处发现了程秋亦的黑色轿车。
车头和一块巨石撞在一处,铁皮深深地凹陷下去,挡风玻璃四分五裂,安全气囊高高地鼓着,挡住了车里的大部分情况。
当时下着暴雨,柳舒晗一眼认出了程秋亦的车。那辆车车头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柳舒晗心跳骤停,就这么直挺挺地朝泥水里栽下去,幸好司机眼疾手快及时拉住她。
直到程秋亦被阿志带来的人弄出来,柳舒晗直勾勾看着那些人把程秋亦抬上救护车,柳舒晗在雨里打着哆嗦,一步都不敢上前,她甚至不敢看一眼程秋亦现在的状况,是死是活。
当时所有人都忙着把程秋亦往医院里送,没人在意柳舒晗,直到大部队走了很久,载柳舒晗来的司机才扯扯她的胳膊提醒她该走了。
柳舒晗全身都在滴水,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她心口绞痛,脚步虚浮,全靠司机撑着才没倒下去。“她……她怎么样了?”
“宋总让我跟您说,程小姐福大命大,还活着。”
还活着,还活着。
柳舒晗抓着司机的胳膊站稳,点点头。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司机弄上车,更不知什么时候程秋亦做完了手术。她听不见别人说话,看不到任何东西,浑浑噩噩地被谁弄到程秋亦的病房里,再次清醒过来,程秋亦淡定地跟自己说“我没事”。
就好像程秋亦跟她开了个人命关天的玩笑。
程秋亦就算这么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依然是那个自信从容的程秋亦,仿佛她无所不能,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她。
去他妈的自信,柳舒晗恨死了程秋亦连生死都能看淡的自信。柳舒晗也恨死了自己对程秋亦的无可奈何。
瞧瞧,自己对她一无所知,还沾沾自喜于程秋亦无微不至的周到。
爱情的基础是信任,自己倒是够信任程秋亦了,结果她呢?
程秋亦不知道柳舒晗心中的百转千结,她只想柳舒晗能别这么隐忍地哭。柳舒晗该是耿直开朗的,一喜一怒都在脸上,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发泄完了,柳舒晗还是从前那个柳舒晗。
也许这一次,自己真的吓坏了她了,程秋亦想。
柳舒晗从前是根木头,现在是一棵发了芽的小树,在程秋亦的庇护底下长起来,程秋亦想护着这棵树长大,自己却先在树上狠狠砍了一刀。
程秋亦眉头纠结在一块,她艰难地撑起身体前倾,想像从前那样抱柳舒晗,谁知柳舒晗撞翻凳子退出去老远,歇斯底里地大喊,“你别碰我!滚开——”
“舒晗……”程秋亦头痛的症状又发作,脑袋嗡嗡作响,她按住额头痛苦地恳求,“舒晗,你过来,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舒晗,我的头很疼。”程秋亦侧靠着病床围栏,头抵在冷冰冰的墙上,苍白的脸色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舒晗,我很害怕,周围黑漆漆的,我什么也看不到,摸不到……舒晗,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不能死,我就这么死了,你怎么办?”
程秋亦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绝不能死,她死了,柳舒晗那个傻瓜谁来心疼。程秋亦的那些从容那些淡定不过是她强撑出来的,她想让柳舒晗能有些安全感,相信自己能照顾好她。谁知却和柳舒晗背道而驰。
“舒晗,你过来,离我近一点。”程秋亦像柳舒晗伸出双手,“舒晗,我好疼,怎么这么疼。”程秋亦从前受过无数次伤,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怎么偏这一次疼得钻心?
柳舒晗一动不动地站着,怀疑地看着程秋亦,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我身上脏。”她指指自己满身的泥泞轻声道。程秋亦有洁癖,柳舒晗早就知道。
“舒晗,好疼。”程秋亦嘴里来来回回念叨的只有这一句,她疼得受不了,拿头往墙上撞,柳舒晗慌了,她上前护住程秋亦的头,手忙脚乱地按了床头呼叫医生的按钮。
医生来得很快,他风风火火走到病床前,挥开柳舒晗,给程秋亦做了个大概的检查,又吩咐护士给她打了一针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程秋亦绝望地看着柳舒晗,不甘心地闭上眼重新陷入昏迷中。
“医生,她怎么样?”
“脑震荡后遗症,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柳小姐别担心。”医生皱着眉打量柳舒晗的衣裳,“柳小姐,病人身体虚弱,免疫力下降,您这一身……可能会引起病人的其他病症。”
柳舒晗局促地退后几步,“我这就回去换衣服……医生,她有什么事您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麻烦您了。”
“柳小姐放心,程小姐情况很稳定。”
柳舒晗出了病房,看到阿志在走廊里靠墙站着,这次程秋亦的事多亏了他,柳舒晗上前打招呼,“阿志,谢谢你,这次要不是你,恐怕她就……”
“舒晗小姐放心,小姐的车是经过特殊改装的,安全性能很好。”
柳舒晗疲惫地点点头,“还麻烦你帮我再照看她一会儿,我回去换身衣服,马上回来。”
“舒晗小姐。”阿志叫住她,“您一天一夜没睡了,医生都说了小姐没事,您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下午我让人去接你过来。”
“不用了。”柳舒晗道,“现在让我一个人呆着我更睡不着。”
“我叫人送你。”
“有劳了。”
阿志隐隐地担忧,柳舒晗这样子和从前似乎很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只觉得以前柳舒晗身上那股让人随时随地都能会心笑出来的力量消失了。
只希望她和小姐顺顺利利别再出事,这段时间的事已经够多了。
柳舒晗回到家清洗干净自己,又麻利地熬了一锅粥装进保温杯里。她手上的纱布刚拆了没两天,伤口还未完全长好,手心上一道扭曲的伤疤,像虫子一样扒在手上。
熬粥是个费时间的活,柳舒晗把锅架在灶台上让它慢慢煮,自己坐在客厅里发呆。
这个家早就和她刚来时大不一样,从前简单的客厅被她和程秋亦一点一点填的满满当当,墙上的挂饰,博古架上几本难得她和程秋亦都喜欢的书,衣柜里她和程秋亦并排挂着的衣服,还有她最爱的躺椅上的两个靠枕……柳舒晗只觉得累,被人当个傻子一样照顾着,真的很累。
她以为爱情能战胜一切,谁知爱情连她自己都战胜不了。
两个小时候,柳舒晗煮好粥,再次回到医院。她这半年来医院的次数尤其频繁,好像上天都不愿意她和程秋亦在一起一样,大伤小伤接连不断,不是她受伤就是程秋亦受伤。
阿志在病房门口守着,看柳舒晗走近,一脸为难地把她拦了下来,“小姐她……里面有客人,舒晗小姐请等一等。”
柳舒晗点头表示理解,就那么沉默地站在门边等,不多问一句。
约莫一刻钟,病房门被打开,程秋亦的客人出来,前面那个短发的是叶净,后面那个棕色大波浪的是袁英。
柳舒晗再见到袁英心里竟然一点波澜都没有,她平静地和两人打招呼,无视叶净眼里的幸灾乐祸和阿志的担忧,拎着保温瓶走进病房。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点粥。”
程秋亦连忙解释,“舒晗,刚才袁英她们……”
“先吃饭,其他的事过后再说。”
柳舒晗盛好一碗粥递到程秋亦跟前,程秋亦讨好地对她笑笑,“舒晗,我的两只手都没力气了。”
柳舒晗瞥了她一眼,拿起小勺慢慢喂她。
勺子递到程秋亦嘴边,程秋亦张口吞下香糯的白米粥。她咬着陶瓷汤匙,把那个小东西从柳舒晗手里夺过来,又拉住她细瘦的手腕,展开手心里那一条突兀的伤疤。
柳舒晗试图把手从程秋亦那里抽回来,程秋亦加重力道让她挣脱不得,柳舒晗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就随她去了。
这只手从前多漂亮,程秋亦最爱亲吻柳舒晗细嫩的手掌心,这个地方最是敏感,动情的时候只是稍微舔一下,柳舒晗就能愉快地战栗。
程秋亦低着头,苍白的双唇虔诚地贴上那一只不再好看的手掌。
柳舒晗轻叹一口气,“吃饭吧,粥凉了。”
程秋亦端过柳舒晗手里的碗,默默地喝粥。
她喝完粥,柳舒晗一丝不苟地收拾餐具。柳舒晗从前不拘小节,一个人住的时候忙起来几天不洗碗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现在,她甚至看到哪里的碗碟没有收拾整齐都会浑身难受。
有时候人的习惯真可怕。
收拾完餐具放进角落里,柳舒晗重新坐回程秋亦床边。
“刚才叶净和袁英过来找我谈收购程氏的事。”程秋亦道。
“我知道。”
“我和袁英是挚交,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帮我扳倒叶净,我和她之间什么也没有。”
“是吗。”
“舒晗,我……”
“秋亦,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