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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青龙山庄来了客人。
幻儿从前厅回来,带来这个消息:“府里来了两个客人,不知是何来头,少爷殷勤得很,忙前忙后地招待着。”
我心中一喜:“什么样的客人?”
幻儿道:“两个年轻公子,一个白袍,一个青衣,长得都很英俊,尤其是那个穿白袍的,我从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
必定是苏夜黎跟他的护法莫离了,欣喜过后,我立即往前厅奔去。
可惜这副身体实在不争气,才奔了两步就奔不动了,只好停下来慢慢走。脚步慢了下来,脑子却飞速地胡思乱想起来。
那莫离总是与苏夜黎形影不离,从来不离他左右,虽说他是苏夜黎的护法,可未免也太亲近了,难道以后苏夜黎成婚了,他也这样跟着?
要真那样,他也太不懂事了,我指定要说一说他的。
然后我忽然意识到,我竟然在吃莫离的醋,唔,太丢人。我竟然在想象与苏夜黎成婚,唔……
一点也不丢人!
我一直认为我会嫁给苏夜黎,那将会是水到渠成的事,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额,好吧,虽然他从未说过,但我是知道的,就是知道!我的父亲倚重他,我的母亲欣赏他,我的哥哥敬重他,我的弟弟妹妹崇拜他,他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唯一的亲人是他师傅,而他师傅自幼最疼我,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阻碍。
我最大的愿望,便是跟苏夜黎携手遨游三界,做一对逍遥自在的神仙侠侣。我曾将这个愿望写在河灯上,那只河灯飘了很远很远都没有熄灭。
大约是我走得太慢了,等我走到前厅,客人已经喝完茶被领到寒松院小憩。
我扑了个空,心有不甘,咬咬牙道:“走,我们去寒松院。”
幻儿忙拦住我:“小姐,寒松院是客居之所,女眷不宜入内。”又劝我:“那两位公子虽长得俊俏,但我们这样急火火的跑来观看,被旁人知晓了,定要说闲话的。”
我:“……”
这么一大把的年纪被人当做花痴委实难堪,想着反正苏夜黎是来找我的,不急于这一时,便听了她的话慢慢踱回胧月阁去。
因在路上又喝了一次水,赏了一次花,喂了一次鱼,歇了三回脚,等到了胧月阁已是一个时辰后。
胧月阁院子前面立着两个颀长的身影,一青一白。
玉璃月的眼睛虽不好用,我却一眼瞧出那白衣男子并非苏夜黎,一下子犹如拔好了鸡毛,堆好了柴火,准备饱食一餐的时候却发现火折子没带,失望透顶。
“呀,就是他们。”幻儿叫道。这下不仅火折子没带,还下雨了,失望变成了绝望。
那两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倒也是熟人。
“三......三小姐,别来无恙。”青衣男子抱拳作揖道。
“小姐,你认识他们?”幻儿在我旁边轻声问,语气既疑惑又兴奋。
当然认识了,化成灰都认识!
桃花树下,白衣男子勾起嘴角,眼里全然不见了当初的冷漠,阳光在他身上缓缓流动,光华万丈:“在下,夙品言。”
五万年前,我还是个小丫头,母后请了先生教我读书,那先生饱读诗书,知宇宙洪荒,人间礼节,魔族乡史。天上的神仙都很尊敬他,连一向顽皮的二哥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地敛气噤声。
我受他影响,立志做个有文化的神仙,好叫人尊敬。
一日,我跟夙野玩耍时,突发奇想道:“你这名字起得甚不好,听起来像粗野村人,没有文化。”
夙野彼时甚听我的话,道:“那你给我起个。”
刚好那日先生让我背诵《待漏院记》,我张嘴就来:“天道不言而品物亨,言品,品言,就叫夙品言吧。”
“夙品言,夙品言。”他反复念了两遍,道:“好。”
杀身仇人近在眼前,我却恨不起来。也庆幸并不恨,因恨就必定想要报仇,而我如今这副摸样是万万报不了仇的。想报仇却报不了,好比想喝酒却喝不到,想睡觉却睡不着,那该多痛苦。
故恨是痛苦的根源,痛苦却都是自找的。
虽不恨,却是有气的。夙野轻飘飘地唤起我的念旧情怀,那气更盛了,那么多年的情谊,他说杀就杀,真是没良心!
如今他自称夙品言,是求和的意思?
还是因幻儿在场,不便透露真实身份?
呵,身为魔族王上,偕同军师扮作凡人,大摇大摆进入仙家守护之地,这胆子委实太肥了些。
不过,这天上地下大概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吧。
前几年他单枪匹马闯到幽冥地狱,重创了牛头鬼面以及十八位判官,只为摘一朵彼岸花观赏。此事传到天庭,众仙谴责他邪恶猖狂,大哥忧愁他道行竟已如此之高,七妹羡慕他活得潇洒,可以恣意妄为,小拾吵着也要看那彼岸花。只有我甚为同情,为他担忧了好几日,生怕那魔族王宫太无聊,帝王宝座太寂寞,将好好的一个孩子折磨成疯子。
如今看来,我是瞎操心了,想来闲来无事闯一闯龙潭虎穴正是这位魔君独有的的嗜好。
我淡淡道:“原是夙公子,贱妾玉璃月。”
虽知道以夙野的修为,一眼就能看透我的真身,我却不愿用天婈的身份与他相处。
夙野微微一笑:“玉姑娘。”
我正色道:“妾已为人妇,外子正是青龙山庄少庄主。”
夙野“哦”了一声,指了指应招,道:“这位正是纪少爷的诗画师傅,既然姑娘是纪少爷的内人,那也就是姑娘的师傅了。”
我:“……”
夙野忒坏了,我要是唤了应招师傅,七妹知道了,非与我断绝关系不可。又道莫怪纪长安那手丹青如此出色,原来师出名家。
我转脸对幻儿道:“去准备一下,我请两位客人进屋坐坐。”
“是。”幻儿欢欢喜喜地走了。待她消失后,我问应招:“五个月前我七妹到魔族寻你,你为何闭门不见?”
应招垂下眼睑,面无表情道:“此事我日后自会向七公主解释,想必王上有许多话要和三殿下说,属下暂且回避。”说完,迅速隐了身影。
他的画我没见过,他的冷酷我倒是领教过数次了。七妹有一回咬着牙骂他,说他傲慢说他冷血说他没心没肺,除了他的王上,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看来骂得没错,越有才的人性情越孤僻,高手都是藏在深山老林里,此话倒不假。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我跟夙野,我看到他肩上落了几片碎叶,忍不住想伸手替他拂去,到底忍住了,他毕竟不是我弟弟。
夙野静静地望着我,眼睛晦暗深沉,低着嗓音道:“天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