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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园村,村外有一座破败的茅草屋,屋顶上的茅草已经全部掉落,木制的门板墙壁已经腐朽不堪,长满了虫眼,而院里的那棵桑树却长得出奇的茂盛,是这个长满杂草的小院里唯一充满生机的地方。
每到桑葚成熟的季节,村里的小童便成群结对的来树下摘桑葚吃。
农家的孩儿一般都是放养的,他们依靠土地而生,时常在地上打滚,光着脚丫爬树,光着屁股在浅溪里捉鱼,他们总能找到令自己愉快的方式,有时候因为下水被父亲捉着打,当时嘴里哭爹喊娘的,可是过后依然下水捉鱼。
在农忙时节,大人一般是没有时间来照管小孩子的,他们唯一想的就是让孩子吃饱,叮嘱孩儿别去水边玩儿,至于衣裳是否干净,小脸是否糊满鼻涕,则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或许是留心到了,也没时间管,因为村里很多小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而他们要忙着这一年一家人的生计。
这时有七八个小孩儿就在茅草屋里的桑树下打桑葚,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最小的四五岁,大的两个男孩儿爬到了树上,小的那几个则在地上等,抬头张着小嘴看着树上掉落的桑葚,小心的捡起来。
一个穿着粉色衣裳,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她右手的食指上沾了桑葚的颜色,然后她又伸出自己的左手指看看,然后弯腰捡了一个桑树叶子一下一下的擦掉右手上的紫色,娘说手脏了不许往衣服上擦,不然就让她自己去洗衣服。
那认真的小模样看得小院外一对坐在马车里的老人轻笑,小孩儿真好玩。老人年过半百,满头银丝,他身边的孙子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也忍不住撩起帘子去看那帮小孩儿。
然后粉色衣裳的小姑娘就站着看别的小伙伴往嘴里塞桑葚,她呆呆盯着人家的嘴看,牙齿和嘴唇都紫了,为什么会变紫呢,她爹爹说不许随便吃外面的东西,吃了会肚肚疼的,可是为什么他们还吃呢,连八月姐姐都吃了。
“木子,你怎么不吃呢,来姐姐给你一个。”穿着绿衣裳的小姑娘见妹妹呆呆的站着,手里空空的,顿时把自己拾到的桑葚分给妹妹一个。
木子小姑娘张开小手接过八月姐姐递过来的桑葚,拿在手里,看着姐姐紫紫的嘴唇和紫紫的手:“姐姐,你的嘴紫了,牙牙也紫了。”
八月小姑娘被吓坏了,嘴里要哭要哭的,她一看别的小伙伴也是这样,赶紧把手里的桑葚给扔了,木子小姑娘则把小脸凑上去摸摸姐姐的脸,额头抵着额头安慰她。
有小孩儿小声的说:“我们是不是中毒了。”
“种个屁的毒,老子去年就吃过了,不许哭,再哭就不要你们玩儿了,老子不喜欢和哭皮脸一起玩儿,小石头,让你别要木子和八月一起玩儿,你偏要。”大的男孩儿在树上吼,还埋怨另一个同在树上的小伙伴。
小石头也不愿意屁股后面跟着两个小女娃:“咱们下去吧,这树上熟的桑子都被咱们摘完了,咱们去溪边吧。”
“知道了,知道了,咱们让八月和木子回家吧,恩?有女的在多不方便。”
“可是……”
“女娃那么爱哭,我可不乐意哄她们,你看八月现在还在哭,还有那个木子只会呆站着。”
最后小石头和小胖子分给木子和八月一人两个桑子,就带着其他大一点的小伙伴像溪边跑去,小姐妹两依旧在茅草院的桑树下站着。
马车的帘子被掀了起来,少年扶着老人走下来,看着眼前的小院子,老人满脸回忆、满脸遗憾,老泪纵横。
木子和八月小姐妹两呆呆的看着老人和少年,八月忘记了哭,只是脸上尤带着泪痕。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老人感怀了一下,蹲下身去问站在桑阴里的两个小姑娘:“小姑娘,你为什么哭呀?告诉爷爷好吗?”
木子不说话,爹爹教过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两个小姑娘和一个老年人大眼瞪小眼,不管老人怎么哄,两个小姑娘都不说话。木子转过头在姐姐耳边嘀咕了一句,小姐妹手拉手的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
老人问身边的孙子:“难道我长得像坏人吗?”
少年不回答:“爷爷,我们回镇上去吧,这里住不了人,明天我去找村长,修缮好了再回来。”
“恩。”
木子小姑娘跑回家,娘亲正在院子里针线,旁边的小摇床里躺着着她弟弟,她一把扎进娘亲的怀里。
“木子去哪里玩儿了?”
“去茅草屋摘桑子。”
“你一个人去的。”
“和八月姐姐,还有小石头哥哥,娘亲,八月姐姐哭了,她的嘴紫了,牙牙也紫了。”
“哦,姐姐吃了桑子了,那木子吃了没有。”
木子小姑娘摇摇头。
“木子真乖,别人给的东西别乱吃,饿了就回来找娘。”
“恩,娘亲,我想吃蛋蛋。”
“恩,娘给你做去,你在这里和弟弟玩儿,好不好?”
“好,和弟弟玩儿。”
娘亲走了之后,木子小姑娘就爬上她娘做的凳子,跪在上面,轻轻摇动摇床,和摇床里牙牙学语的弟弟说话,摇床里的弟弟裂开小嘴笑个不停,小手小脚动个不停。
吃完蛋羹之后,木子小姑娘困了,杨桃把女儿和儿子都抱回房间,放在他们的大床上,姐弟两相依相偎。
第二天,听村里的人说村外茅草屋的主人回来了,这位少年时期就离开村里的人,现在带着孙子回来,准备重建家园。这位老人姓罗,年轻时考取功名,离开竹园村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现在暮年时候回来,落叶归根也是人之常情。
后来村外的桑树边建起了木屋,屋顶盖得仍是茅草,围绕着老桑树还建了一间私塾,不管男娃女娃都能去学堂。
学堂的名字就叫做桑园。
明天就是开学第一天,木子小姑娘亲亲弟弟,很早的就上床睡觉觉了,她娘给她做的小布包放在她的枕头边,上面绣着一个可爱的小猴子,小布包里放着一个本子,本子上早就被她爹爹写上了她的大名。
上私塾的第一天,木子小姑娘穿着她粉粉的新衣服,扎着可爱的双丫髻,红红的绸子垂落在两边,小脸洗得白白嫩嫩,抹上一层香香,趴在她爹爹的背上,她娘亲抱着她弟弟跟在她身边,他们一起送她去上学。
八月姐姐是二堂伯伯送她来的。
赵贵看到他们一家走过来,老远的就出声:“赵墨,你也送木子来上学,你家木子今天像个小仙女,我家八月也是小仙女,一对小仙女姐妹。”
身边的人都看过来,赵墨扶额,有这么夸自家孩子的爹吗?真是一点都不含蓄,不过他家木子倒真是小仙女。
赵贵抱着八月走过来,和赵墨商量着来接女儿的事,还有抱着女儿背着儿子去哪里遛弯的事。村里的女人早就已经习惯这些男人的炫儿心里,现在闲时走到哪都能看到三五大男人抱着自己的小儿在闲聊。闲聊就算了,还一定要抱着自己的小儿,去别家也是什么都能忘,就是不能忘记抱孩儿。
没看今早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男人占了大部分吗?
杨桃让赵墨抱着儿子,然后自己蹲下身来,给女儿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裳,鼓励她自己进去。
赵贵也有样学样,给女儿理头发整衣裳,拍拍她的小屁股让她进去。
木子和八月小姐妹两手拉手进了门,赵墨和赵贵还舍不得走,站在外面看着自己闺女到自己座位做好,张着萌萌的大眼睛,一个个小萝卜头别提多搞笑了,偏坐在上首的老先生还一脸纵容,笑呵呵的。
其它来送孩儿的爹爹也和他们差不多,围在外面一脸傻样的看自家小萝卜头,什么那是我家孩儿,那是我女儿,那是我儿子,好可爱,好萌,激动地时候,还抓着旁边的人。
这些人,不管他们平时为人怎么样,能干与否,家里穷也好,富也好,他们此刻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父亲,为自己孩儿欢喜的父亲。
长富也抱着儿子过来凑热闹,小家伙看到木子姐姐还挺高兴的,叫了姐姐之后就跟在姐姐身边,看着姐姐傻笑。
可是木子姐姐背着小布包进了学堂,他伸出手指着木子姐姐进去的地方,他也想去,老师不收他,他就不开心了,转个身抱着他爹爹的大腿哭。
长富只好抱起儿子哄着:“乖乖,你还小,好好吃饭,等你长大了,爹爹再送你来,好不好,倒时可以和弟弟一起去,好不好,你看弟弟在看着你呢,弟弟都不哭,你哭的话,弟弟会笑你的……”
一个如山般的大男人,脸上还有条疤,低声哄着怀里小小的儿子的画面,着实有些违和。只见他怀里的小童擦擦眼泪,抬起头来抽抽噎噎的说:“爹爹,我还要吃一碗饭。”
罗慎远坐在廊荫下的走廊里,他面前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是记录这次入学的小童的册子。
他环视一眼周围,把这一幕幕看在眼睛里,这世间还有这样真挚的父子情,这里果真不一样,和爷爷离开那个所谓的家到这里来,或许对他这样既不被父亲所喜,生母又犯过大错的庶子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不然以他的性情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转头看了看在屋里乖乖坐好的小萝卜头,那个粉粉衣裳的小萝卜头的脸真嫩,是叫赵木子来着,以后找机会捏一把,他坏坏的想着,嘴角坏坏的弯起,伸了个懒腰,今天天气真好,吃的好饱,心情还不错嘛。
不是后面的臭小子,你在干嘛,不许揪她的小辫子。
赵木子转过头,看着后面摸自己头发的小童,那小童拿出一块糖糕,咧开嘴一笑:“给你,这是我娘做的糖糕。”
木子小姑娘摇摇头,转过身去,不理他。
那小童还不死心,站起来趴在桌子上:“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罗大同。”
全班都安静下来,坐在上首的老先生笑眯眯的说:“好,罗大同小童,从你开始吧。”
……
看着垂头丧气站在外面的罗大同小朋友,罗慎远嘴角的笑意更大了,小子,你给我等着。
很多年后,赵墨看着某人欠扁的脸,小子,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