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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宣布推迟他的婚期,这让老庞很不高兴。他不满地对我说:“主任,你去问问汪泰晴,她究竟啥意思。”我知道这不是泰晴的意思,这完全是太平一个人的意思,太平不想紧跟在车家丧事后办他的喜事。
但我还是决定去问问泰晴。我来到那个大烟囱对着的住宅区。听到崔劳模屋里传出稚嫩的儿歌声。大门开着,客厅里没人。我走进去,儿歌声从房间里传出,房门是虚掩的,开着一条缝,我推开房门,看到了大、小双在一个铺着新床单的大床上蹦跳,每人手里拿着一条黄灿灿的枕巾,床头叠放着两床崭新的被子,被子上放着一对绣花枕头。霞子躺在对面一张小木床上,泰晴正在给霞子搽身。
“泰精,你来了。”泰晴见到我显得有丝慌乱。她把手里的毛巾丢进脸盆里,“你坐啊。”她指着大床,大、小双停止了歌唱和蹦跳。泰晴从盆里捞着毛巾绞着,毛巾上的水没落入脸盆而是落在盆外的地上。“老崔呢?”我问。“去上班了。”
“他不是退休了吗?”
“病退。”泰晴纠正道,一面继续绞着毛巾,“他说——那是公家照顾他。他不能不知好歹。他还去上班,拿退休工资。他说——过两年他正式退休。”
“劳模就是劳模啊。”我感叹,“晓媚呢?”
“跟得地去看电影了。”
“你跟老崔何时办酒呢?”
“酒不办了。领证那天老崔给单位的人散了喜糖。我给你倒水去。”泰晴端了脸盆走出去。我尾随而去,环顾了一下屋内,屋里有张八仙桌和几条凳子,墙上贴着几张**画像画像下写着“向光荣的军烈属致敬”的字样,两个房门上贴着“福”字。“两室一厅?”我问。“嗯。”
“你们咋住的?”
“我、老崔、霞子住一间,得地住一间。”
“晓媚住哪?”
“你来看,我们给晓媚接了一间。”客厅北边是个小厨房,在小厨房后,依着厨房的一面墙,用钢板、芦席搭了一间低矮的棚屋。撩开绿帆布门帘,见里面放着一张钢丝床,床上放着一件织了一半的毛线衣。床下放着晓媚的两双花布鞋。“喝口水吧。”我接过泰晴递过来的茶缸,茶缸口沿搪瓷掉了不少,茶缸上印着两行大红字“**是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 马钢”。“晓媚顶了老崔的职,得地他没意见?”我问。“他——他没说什么。只说我们对霞子好就行。我和老崔的意思是——我们老配老,小配小。”
“那两个小的同意吗?”
“得地非常同意。他一见晓媚就喜欢上了,他对晓媚很好。”
“晓媚同意吗?”
“那由不得她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直视着泰晴的脸,她垂下眼脸用蚊子哼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板棚里,在这张矮小窄窄的钢丝床上,晓媚失掉了她的童真?我的心猛烈抽动了一下。“我傻呀,我傻呀……”我的耳旁响起车贵金的声音,眼前浮现出那只红红的虾子,那只在泥地上拖行的虾子。“我想等太平的喜事办了,就把晓媚的事办了。这样我的心就定了。”
“汪妈妈,汪妈妈……”双胞胎在叫喊。“我去弄孩子。”
“好吧,我走了。”
“别急!”泰晴从厨房拿了两袋酸梅糖塞到我手里,“晓媚单位发的。”
“给晓媚喝吧。”
“家里还有,老崔也发了。”
太平的婚礼办得很风光。家具是从马市购的,用大卡车运来的,最新款的凹凸式家具,那些橱柜的腿都做成了大象腿,最让众邻啧啧称道传扬的是那台17吋电视机。整个镇上这是第二台,第一台是粮站的那台14吋电视机。为看电视粮站的家属每晚都挤破了头。这台电视是老崔出资购买的。有了这台电视机太平的新房里每晚也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太平成亲那天,牵着虾子的车贵金也跑过来抢喜糖。结果疯挤着抢喜糖的人们踩断了那只系虾子的线。车贵金发现他的虾子不见了,开始拼命撞人。“疯子打人了!”人们惊恐地一哄而散,车贵金手里抖着线,像个猎狗一般,低着头在地上搜寻,我知道他在搜寻什么,我走过去,“舅舅,你干吗?”太平大嚷。“找虾子。”我道。太平也跑过来,我们三人在门前的街道上猎犬似的搜寻。“找到了!”太平在鞭炮碎屑中抓起那只浑身泥垢的虾子,车贵金一把夺过去,三两绕就系在了线上。我怕他再次弄丢了,把虾子放进他上衣口袋,他固执地掏出来,轻轻地放在地上。
太平婚礼后两月,晓媚的婚礼接踵举行。婚礼很简单,啥仪式也没有,只宴请了随礼的亲友。女方的亲戚只有我和我的妻、太平和他的新婚妻子。酒宴安排在饭店里。宴罢,老崔、得地单位的年轻人去闹新房,新房就是得地的房间,用石灰水刷了白,墙上贴了几张画子,门窗上贴了几个红红的“囍”字。老崔让他的侄子打了一张大衣柜与两个小矮柜,得地向人借钱买了一台电视机放在矮柜上。泰晴购置了一床新床单,新被子。新房窄狭,好多人挤不进去,只得呆在客厅里。闹不成新人的人悻悻离开。我招呼太平准备回板车队。泰晴拿了几包喜糖,两袋酸梅糖递给她的儿媳妇,送我们出来。她拉着新媳妇的手说:“妈照顾不了你们,你们自己好好过活。等你们有了孩子,送来,妈给你们带。”新媳妇高兴地点着头。太平低着头一声不吭。
一路上两个女人兴高采烈地呱呱拉着闲话,新媳妇羡慕晓媚工作清闲,嫁入城里,成了城里人了。“你屋子比晓媚的大,房里的家具比他们多呢。”
“我妈说——结了婚,厂里会分新房给晓媚的呢。”我和太平一路闷闷地走着。“你俩咋不高兴呢?”
“有啥高兴的?”我和太平异口同声地说。“马钢工人啊。再也不用泥里一把,屎里一把,弯腰折背,累死累活了。挣得工资还多。你们不为晓媚高兴?泰晴这着高啊。”
“你少胡咧咧!”我对妻少有的吼道。
泰晴、晓媚你们幸福吗?但愿你们幸福。我对着夜空中的星星暗道。不知怎的我的心隐隐的不安。我感觉心里装着“善和怯懦”的太平和我一样,也在默默地祈愿,我走过去搂住太平的肩。老天,请宽宥世人的错,请赐福给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