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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咸基在黄池供销社做售货员兼会计。www.pinwenba.com早出晚归,疲累得很。没有闲情拉二胡了。我姐要上班,要给一家子人做鞋,打线衣。整天也不得闲。那把发出让她痴迷的音乐声的二胡落满了灰尘,后来被束之高阁了。婚前的音乐在婚后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
丁家的布庄与别的店铺合并了,改名为华亭供销社。不再参与分红。按股资取息,年息五厘。上面规定付七年的年息,然后资产就收归集体所有了。丁母闻听这个规定,坚决不同意,他跑去跟供销社的主任吵。主任说:这是上面的政策,不是他的主意。丁母说:不分红她就搬供销社的东西。主任说:“你不同意也没用。就是年年分红,你也分不到什么了。现在供销社进了这么多的人,除去人员工资,哪有结余?”
“干吗进这么多的人呢?”
社主任耸耸肩说:“我作不得主,都是上面领导安排进来的。”丁母大吵大闹,要砸柜台,说柜台是她家的。还扬言要收回布庄。结果,被民兵抓了起来。关在乡政府的一个仓库里。晚饭时,人还没放回来。以前抓人批斗,晚饭时都放回。洪容焦急地站在门口张望。泰晴决定去乡政府送饭外带探听消息。她提篮到了政府门口,门卫不让她进去。泰晴只好折转身,硬着头皮来找李走。
李府堂屋里没人,室内弥漫着一股中药味。这会子徐红霞正在后院里熬中药呢。后院里有石桌、石凳,这原是丁咸根父子夏天吃饭、喝茶的地方。现在成了徐红霞熬中药的所在。她把一个小泥炉放石桌上,药罐架在泥炉上熬中药。她正往泥炉里添木柴呢,泰晴站堂屋里喊:“李区长,李区长!”李走抱着他的宝贝收音机边听边在院子里转圈散步,没听见喊声,徐红霞听到喊声把木柴丢到炉子里,起身走到堂屋,见是泰晴,不高兴地说:“你来什么事?”
“我婆婆……”没等泰晴说完,徐红霞说:“我知道。你家丁咸基呢?”
“还没到家呢。”
“家里出了事,要让男人出头。”
“我,我给我婆婆送饭去,可门卫不让我进去。我心里急。”
“你急什么呀。呆会我陪你去。等我把中药熬好了。你瞧你都有俩孩子了。”
“嫂子,你,你也不用太着急。”
“我,我能不急吗?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不知饿汉饥。你看李区长多么喜欢孩子呀。我生不出孩子,我怎么对得起他?”
“嫂子,你把身体调养好了,生孩子是早晚的事。”
“唉,人家说我气血亏,说吃枣补血。我天天熬红枣吃。中药也不知吃了多少副了。什么法子我都试过了。可总是不见效。我那东西,每次来只一点点,还痛得我腰直不起。人家每月来一次,我二十天就来一次。我真是命苦啊。唉,我的身子就是被他们丁家人摧残坏了……”徐红霞现在特能说,满嘴都是新词。控诉起丁家来那是咬牙切齿,滔滔不绝。泰晴听她这样说,极不自在。因为她现在也算是丁家人了。她躲开徐红霞的目光,侧目看到墙上。她发现墙上贴了许多奖状。她转移话题说:“你家这么多奖状啊。”徐红霞自豪地说:“是啊。你看,这两张是我得的呢。”可惜泰晴不识字:“是吗?”
“那还有假。你小看我?”
“不是,嫂子。你真能干。”
“你先回去吧,等我熬好了药,我喊你,我带你去。”
“嫂子,太麻烦你了。”
“不客气。”徐红霞趾高气昂转过身朝后院走去。
没等徐红霞来喊。丁母擦着眼泪回家了。洪容见到忙迎过去问:“你还好吧?没事吧?领导怎么说?”
丁母吸着鼻子瘪着嘴说:“书记说——现在是人民当家作主,哪能你说收回就收回?你要再闹就对你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布庄没收充公,连五厘的年息也没的给你。”
“唉,我说你闹没用吧?”
“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嘛!”
“你就不要逞强了。”
“看样子只能认怂了。我不甘心啊。”
“不甘心的事多了去了。别人都不吱声。这年头,你就不要惹事了。”
“我怕以后的日子难过哦,家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我们没田没地,开门七件事,哪天不要花钱?要是再有个生灾害病的……”
“妈,你别多想了。人家的日子能过下去,我们也能过下去的。”泰晴安慰婆婆说,“妈,我们快来吃饭吧。身体要紧,家里还要靠你呢。”
“嗯,我可不能倒呢。我得帮你们带人呢。现在新社会老的都不吃闲饭呢,老头、老太太都在家带孙子呢。你看看那些家里没老人的,小孩子拴在家里没人管。多可怜啊。”
“嗯,妈,我们家情况算是好的。还有七年的年息呢。以后我们就靠自己的劳动吃饭。我们节省着过日子。”
从此,丁咸基只有吃饭的钱,没有零花的钱了。梳头不涂油,而用水了,再也没买过皮鞋和书了。
1958年大炼钢铁,每个单位的男劳力基本都被抽调到市里或县里炼钢去了。丁咸基也被抽调去县里了。招待所的胡师傅也被抽调去了。招待所也没什么客人了。食堂烧锅的事也落在泰晴身上。丁咸基因为有文化并没有参与炼钢,他在那当会计和食堂管理员,干些采买等杂事。他大半年都没有回家。泰晴非常记挂他。她想去看望丁咸基,可她手里竟然没有一分钱,她去跟她婆婆说,问婆婆要买船票的钱。她婆婆一口拒绝了,说:男人在外干事,女人家不要拖后退,不要不颠不实的,更不要疑神疑鬼的。
可泰晴放不下心来,她去跟母亲说。母亲因为不堪二杆子的骚扰,1957年春已经由程顺棋做主,由邰桥迁入华亭镇的程家庄。那天刚好我放假,从芜湖一中回来了。母亲叫我代表我姐去县里看望丁咸基。我不清楚他们炼钢的具体地点,冲天的烟柱成了指南针,我瞅着烟柱找到那,已经是下午两点了,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好丁咸基扛着一捆木柴过来,我顾不得说其他话,直叫饿。中饭早就过点了,怎么办?好在有锅巴。丁咸基放下木柴,给我泡了一大碗锅巴。我急急坐在他的地铺上埋头吃锅巴。丁咸基蹲我边上连珠炮似的问:“你从华亭镇来的吗?家里好吗?我娘好吗?太平好吗?晓媚好吗?”我没嘴说话,直点头。“那你来干什么?”我不高兴了。他怎么就不问“你姐好吗?”吃完锅巴我不悦地说:“你就不问问我姐好不好。”丁咸基立马变了脸色,站起来睁大眼睛盯着我问:“你姐出事了?”看他那紧张的样,我高兴了,说:“没事。我姐就是担心你,让我跑过来专门看你。”
“我挺好,我当食堂管理员,活不累,有吃有喝的。你看。”我打量了一下丁咸基,他眼睛红肿,头发倒伏在前额上,褂子上一块块油污,裤子上还粘着几根茅草。“你回去跟你姐说——我挺好的,叫她放心。我不能回家,钢炼好了,我们才能回去。”他从茅草地铺里掏出一根青色的笛子,递给我说:“这是我做的,你带回去给太平吹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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