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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透碧宵
沉默。睍莼璩晓
还是沉默。
长长的沉默。
谁知肖筱婕却已黯然接着道:“就因为我已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你的生死对我也已无关紧要,我甚至已懒得杀你了。飚”
严铁歆怔了半晌,道:“你……你难道已经想……”
肖筱婕忽又厉声道:“我怎么想,也与你无关,你快走,莫等我改变了主意。”
她唤过了一个惊慌的弟子,道:“带这人从密道出去找你五师姐,叫她将另外的三个人也全都放了。秭”
严铁歆整了整衣衫,躬身道:“多谢宫主。”
这时,肖筱婕却已如老僧入定,仿佛永远再也不愿醒来。
密道石门渐渐阖起,渐渐挡住了严铁歆的视线,将“辣手仙子”于弄玉,也就是屠龙会四月分坛坛主肖筱婕隔绝在门里。
折扇石门,非但隔绝了整个世界,也隔绝了她的生命。
这门,却是她自己造成的。
丁琦的呼唤声仍然没有停歇。
严铁歆叹了口气,知道今夜只怕任何人再也见不着肖筱婕了,丁琦也一样。
严铁歆若从来也没有见过肖筱婕,他绝不会觉得有丝毫遗憾。
但现在,也不知怎地,他心里竟觉得有些伤感。
那些千毒宫的弟子,守候在一旁,看来又是惊讶,又是好奇。
她们显然还未弄清这英俊的男人和她们师父间的关系。
严铁歆叹息着转过身,道:“我们走吧!”
他再也想不到自己这句话还未说完,就已瞧见了鄢椽伐。
鄢椽伐竟已和丰自清、万梓樑一起匆匆赶来。
他们的后面,赫然还跟着脆浓、范紫霞、雷隐隐和虞仙姬。
他们见到严铁歆,显然也吃了一惊。
丰自清失声道:“严小子,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严铁歆也失声道:“你们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两人几乎在同时问出了同样一句话,都忍不住笑了。
无论如何,他们能再相见,总是欢喜多于惊异。
毕竟,他们也是最老最老的那种老朋友。
鄢椽伐笑着道:“还是你先说吧,你遇着的事一定比我们精彩,我们的故事实在有点泄气。”
严铁歆笑道:“还是你们先说吧,我这故事说来话长。”
万梓樑瞧了丰自清和万梓樑一眼,苦笑道:“说来真丢人,我们三个人竟全不是‘辣手仙子’于弄玉,不,应该是那个肖筱婕的对手,若不是脆浓的那位小表姐,我们只怕已见不着你了。”
严铁歆动容道:“她放了你们?”
万梓樑叹道:“不错,她和一个叫‘七妹’的一起来盘问我们,我们自然什么也不肯说,但那叫‘七妹’的小丫头倒真凶得很,居然要用苦刑来糟蹋我们,幸好脆浓是那位小表姐说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应该以礼相待,谁知那小丫头翻了脸,硬说脆浓的小表姐一定早已和我们串通好了。”
他恨恨的接着道:“那小丫头人凶嘴也凶,还说了许多很难听的话,脆浓的小表姐忍无可忍,忽然间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严铁歆耸然道:“她……她怎能如此冒险?”
脆浓又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严铁歆道:“肖筱婕知道我已是强弩之末,自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才能以气势压倒我。但她若发现自己上了当后,这股气就弱了,我的气势就可以压倒她,那时胜负之数就难以预卜,这种人怎肯打没有把握的仗?是以我算准她宁可一走了之,也不愿回头的。”
他微笑着接道:“高手相争,正如两军交锋,气势万不可衰,战国时鲁大将曹刿说得好:“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就因为曹刿明白这道理,所以能以寡击众,战无不胜。”
范紫霞嫣然一笑,道:“就因为销愁戟严铁歆你也明白这道理,所以每次都能以弱击强,逢凶化吉。”
严铁歆笑道:“过奖过奖,但若非你们及时赶来,我还是未剃度的大和尚——没咒可念的。”
雷隐隐娇笑着道:“但你实在也真能沉得住气,看到你方才那么轻松愉快的样子,连我几乎都要以为我手上真有十字透骨钉了。”
严铁歆叹了口气,道:“你看我很轻松愉快,其实我心里又何尝不紧张得要命,以我今天的体力精神和他交手,实在连一分把握都没有。”
虞仙姬凝注着严铁歆,双眼中又露出一丝忧郁之色,道:“你平时和他交手,又能有几分把握?”
严铁歆默然半晌,微微一笑,道:“我和秋水伊交手,也没有什么把握,但我还是战胜了她。”
直到这时,脆浓的那位小表姐才缓缓自那黄幔覆着的尸身上站了起来。
严铁歆一直都在留意着她,只不过他知道一个女人在真正悲痛时,绝不会愿意有人来打扰,是以才一直没有对她说话,好让她安安静静的哭个够。
女人在痛哭时若有人去劝阻,那么她就永远也哭不完了。
脆浓的小表姐已止住了哭泣,苍白的脸看来已有些浮肿。
她转身面对着严铁歆,忽然嘎声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语音生硬缓慢,似乎很不习惯说话。
脆浓与严铁歆吓了一跳,不知一向聋哑的小表姐怎地忽然能讲话了。
莫非她也如传说中一样,因情绪极端激动,而致真气畅通了听讲的障碍?
严铁歆赶忙大声应道:“表姐请吩咐就是了。”
脆浓的小表姐看了脆浓一眼,道:“我知道你们一定都很奇怪,猜不出‘屠龙会四月分坛坛主’究竟是谁,又为什么一直躲着不愿见人?”
严铁歆本想问问“难道不是肖筱婕自己么?”,但他还是坚决的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谁也无权干扰。”
脆浓的小表姐缓缓点了点头,道:“现在我只求你,永远莫要探究这秘密,永远莫要揭开这黄幔,永远莫要让任何人看到屠龙会四月分坛坛主。”
严铁歆想也不想,立刻道:“在下可以保证,我的朋友中绝没有一个是喜欢窥人*的人。”
脆浓的小表姐长长吐出口气,仰视着苍穹,痴痴的出了半晌神,缓缓道:“你是个君子,我可以信任你,我死了之后,希望你立刻将我们两人火化,然后再把我们的骨灰撒入那条流向千毒宫的湖水中。”
她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微笑,接着道:“这样,我们活着虽不能重回千毒宫,死后总能回去了。”
她冷酷、浮肿、充满了痛苦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笑容看来实在又奇特、又诡秘、又可怕。
严铁歆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动容道:“表姐你难道也想……”
脆浓的小表姐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黯然道:“我与你素昧平生,初次相见就将这种事交托于你,只因我相信你是位诚实的君子,今生我虽然无法报答你了,但我必定会在冥冥中保佑你的安康。”
这种话在别人说来,也许只是空谈,但自她口中说出来,却自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令人觉得自己仿佛正在和一个幽灵做着交易一般。
严铁歆不再说话。
因为他知道她的决心是谁也无法更改的了。
脆浓的小表姐双手合什,躬身一礼,口宣佛号,缓缓转身。
严铁歆并没有看到她有任何动作。
她的人却已缓缓倒下。
倒在那黄幔覆盖的尸身上。
严铁歆长长叹息,躬身行礼。
脆浓却已热泪盈眶,揉着眼睛道:“看来,我的这位小表姐,也是个多情人。”
突听鄢椽伐长长叹了口气,失声道:“咦!你几时来的?她呢?”
他说的“你”自然是丁琦。
虞仙姬愕然道:“你没有瞧见?”
鄢椽伐茫然道:“我……我……”
他头上又冒出冷汗,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地忽然做了个梦?”
严铁歆缓缓道:“就因为你在做梦,所以我一直不敢惊动你,现在你的梦既已醒了,就将梦中的事忘了吧!”
要知鄢椽伐方才心神被慑,几乎已只是一具空的躯壳,剩下的也就不多了,若被惊动,真气一岔,便难免走火入魔。
他若不将这件事忘记,以后与人动手,便难免失去自信,使武的人若是失去自信,剩下的就不多了。
鄢椽伐又何尝不明白这道理,满头冷汗又不禁涔涔而落。
严铁歆凝注着他,过了半晌,才柔声道:“现在你已忘了么?”
鄢椽伐又沉默了很久,忽然仰天一笑,道:“我忘了。”
以枯枝和木叶将尸身掩盖,严铁歆燃起了火。
所有秘密,立刻就要随着火光消失了。
丰自清望着那始终被黄幔掩盖着的尸身,忍不住喃喃道:“这人究竟是谁呢?是这位小表姐的师妹?还是她的情人?只因他容貌被毁,所以才躲着不敢见人?”
脆浓想说句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方才黄幔被风吹起一角,她仿佛看到了这人的手。
看来那竟不像是只人的手,而像是只野兽的爪子,上面仿佛长着很长的指甲,还带着些黑毛。
难道她这位小表姐如此眷恋的,只不过是只通灵的野兽?
“情”与“孽”之间,有时相隔本就只不过一线而已。
但脆浓非但不敢说,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何况,人的手上,有时也会长出黑毛来的。
火,开始燃烧。
这秘密已在火中消逝了,永远消逝了。
脆浓心里却永远留下个谜。
唯一令严铁歆欣慰的是,他和他的亲人们又在一起了。
万梓樑坚持要送他们一程,因为万梓樑这一生也是孤独的。
只有他才能了解孤独的人,往往也会有一颗火热的心。
丰自清和鄢椽伐呢?他们则决心要在那条湖水中找到假夫人的尸体。
他们的友情患难不移,生死不易。
严铁歆将脆浓小表姐的骨灰交给了丰自清,因为他也是个可以信托的人。
无论谁交到丰自清这样的朋友,都是件很幸运、幸福的事情。
雷隐隐一直嘟着嘴,埋怨着,只因她晕睡了一场,错过了许多“热闹”,一直觉得很不开心。
范紫霞就安慰她:“你虽然错过了许多事情,但有些事情,看不到反而好。”
虞仙姬却在向严铁歆叙说此行的经过。
“半途中我们不放心,所以就尾随着丰自清他们过来了。”
“谁知,我们也落入了肖筱婕的陷阱和圈套!”
“也许,肖筱婕……”
雷隐隐动容道:“你们的意思是不是说,肖筱婕根本就不是屠龙会四月分坛的坛主,而另有其人?”
严铁歆道:“正是如此。”
雷隐隐道:“这么样说来,她也只是被人利用了,我们又空跑一趟?”
严铁歆叹道:“受骗的并不止我们,还有丁琦,我好歹也要找到他。”
他们很快就到了那里,只见丛林旁的山脚下有两间小小的木屋。
一个年纪虽不小,筋骨却很壮的樵夫正精赤着上身,在屋外的野地上用一把大斧子劈柴。
他看上去虽然似乎不懂武功,但每一斧劈下,都带着种很柔美的韵律,一根根巨大的木柴应斧而裂。
严铁歆望着他灵巧的运用斧头,想起了“养由基和卖油翁”的故事,心里不禁又有许多感慨。
“武功虽然练到天下第一,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当今天下使斧的第一名家又能比这樵夫强胜多少?”
虞仙姬走过去,含笑道:“借问大哥,我们那位朋友还在这里么?”
樵夫面上毫无表情,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点了点头,一斧劈下,又一根木柴应斧而裂。
虞仙姬道过多谢,和严铁歆使了个眼色,两人掠到门口,就见到了丁琦。
陈设简陋的木屋中,有张白木方桌,丁琦正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
他脸色苍白,看来有些睡眠不足,但却一杯接着一杯,不停的喝着。
屋里的光线很暗,虽然是白天,却仿佛静寂般萧索。
他们走进去,丁琦只不过抬起头瞧了他们一眼,立刻又自顾自的喝起酒来,像是已忽然变成了个陌生人。
严铁歆在他对面坐下,过了很久,才问道:“你找到嫂夫人了么?”
丁琦似乎过了很久才听懂他这句话,忽然一笑,悄声道:“她睡着了,你们莫要吵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