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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时间够做什么?
足够上辈子的温折被广华二少玩弄的破破烂烂,也足够这辈子的温折重新养成自己的习惯。
卯时未至,温折就从梦中醒来,先在院子中的青石井中汲水洗漱,再把昨晚备下的生豆浆煮熟,配上同样是昨晚做好的馒头包子,快速的结束自己的早饭。
然后上山。
玉芝山的演武场在山的中上部,平齐坦直,据说是当年某位前辈一剑削出来的。此地四周种有各色花卉草木,菡萏花君在其中练剑之时,气流常常旋起落英碧叶随风而舞,蓝天雪剑,清风碧草,煞是好看。
温折就站在演武场的不远处,聚精会神的看完花君每日的晨练。
此时春分,正值凤朝凰花盛开满树,大朵大朵绚丽流光的花朵绽放,在如今晨光微曦十分,也将整个演武场映的一片金碧辉煌。
容雪淮一身素白衣衫,提着一把秋水一样澄澈的长剑,见温折在树后冒头,就向他微微一笑,点一点头,手上转起风花雪月剑的起手式。
温折站在树后,看他一把长剑卷起漫天金红色的花雨,看着那抹绚丽颜色也掩不去的洁白,看他手中剑宛如惊鸿游龙,舞出一场风花雪月,挥出一片盛世清歌。
唯心向此,目眩神迷。
一套剑法舞毕,容雪淮还剑入鞘,缓步向温折走来,笑道:“早上好。”
温折也回他一句“早上好。”
他第一次偷偷看菡萏花君练剑时,心里颇为忐忑不安,生怕遭到呵斥和驱逐。谁知花君不但在见到他时对他点了点头,还在舞剑结束后对他说“早上好”。
温折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当即愣住,还是花君如同教他开门做饭一样教他,让他在这一个月里习惯了这种互相问候。
接下来,花君会把他送回弟子阁,一路随意闲谈。刚开始温折还战战兢兢,后来就渐渐放松。菡萏花君决不让气氛冷场,也不令温折难堪,当然也更不会对他过于苛责。有几次温折一时说错话,都被花君轻描淡写的笑笑放过。
于是两人间的气氛就愈加轻松。
昨天凤朝凰花初绽,花君还剪下一大捧,带到他房里寻了个色调鲜艳的花瓶,半是教导半是放松的和他一起修了一早晨的花。如今那瓶凤朝凰正艳丽的盛开在温折的卧房里。
这些天菡萏花君还问过几次,问他是否愿意学学剑法,成为修士。都被温折用自己天资驽钝,性格懒散等种种理由拒绝,虽然他心中确实这样渴望。
他拒绝,只因身份敏感。身体中的另一半妖血使他成为异类。有这一半血脉,几乎所有人看他都觉得他必然天生有罪,桀骜不驯,貌若臣服实则胸怀狼子野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决不可托付信任。
眼下花君对他的确极好极好,他上辈子短暂的生命中几次辗转,所跟过的那些主人无论如何宠爱他们的姬妾公子,也绝不会比花君如今对他更好了。
却正因如此,温折才更在心中屡屡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什么呢?一个混血的玩意儿而已,现在充其量也只是个不上台面的宠奴。花君喜欢他时教他些术法,允许他修为算是宠爱,可一旦做什么事惹怒了花君,那点有关修为的痴心妄想岂不是心怀鬼胎板上钉钉的证明。
温折眼见过听梅阁里一个昨日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宠姬因为一点小事触怒阁主,第二天就被从内院扔出来和他们这些混血一起做粗活。他们这种身份的仆人大多惯于踩高捧低,不过三五个月,那女子已经被磋磨的不成样子,容貌也衰老了许多,大约这辈子都不会再重新得宠了。
附着他人的心情而存的生命实在太没有保证。温折所求所想,实在不敢太多,只望有个立足之地,不必日日担忧性命,做个沉默的小人物,安安静静的活。
两人一起走了几步,容雪淮照例关切的问他:“在山上住的惯不惯?饮食可好?晚上睡得踏不踏实?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平日是不是觉得无聊?”
温折同容雪淮并肩而行,把问题依次详细回答了,又得了容雪淮满意的一个打量:“这样就好。你先不要嫌闷:我这几日小有进展,暂时要巩固修为,你再等个三五日,我就带你出山去玩。”
说起来,温折刚开始是不敢跟菡萏花君并肩走的,每每落在花君身后三五步,谁知第一天就被花君发现,先告诉他不用拘谨,又伸手拉他到身边,握着他的手送他回了自己的屋子。
随后几天,一旦他再刻意落后以示恭敬,就会被花君握住手拉到肩并肩的位置,等送他回屋之前,还会被弹一下脑袋。
……显而易见,这是新规定的第六件事。
纵使温折如何让自己牢记自己的卑微身份,甚至每日睡前都要在心底默念一遍,还是不得不说,他在自己尚未觉察时就被菡萏花君改变的太多了。
不必跪下磕头行礼,自然不用卑躬屈膝;不以蔑称定义自己,口上便不自轻自贱;花君又承诺过不对他做那件事,让他对花君的畏惧也减少很多。
所以如今的温折说话时会然挺起腰板,相见时不必过于恭敬的问候,交谈时会有无法自抑而溢出的笑。更有了渐渐结实起来的身躯,以及现在有些神采飞扬的眼瞳。
有时候温折也有些惶恐:菡萏花君对他这样宽容,给了他这么多,如果有一日他把这些施与的东西统统收回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概,会相当难熬吧。
幸而他这一生,虽然前半部分过得悲戚坎坷,然而从他遇到容雪淮后,一切就都向最好最好的方向转变过去。
而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他因为曾经的经历多么自卑多疑,多么不敢轻易信任,因为看轻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容雪淮从不曾粗暴的推搡过他、气急败坏的侮辱过他,始终待他如斯温柔。
温折回到房间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套能自鸣音乐的听蝉盒。
他把机关发条上紧,流水一样的音乐就从小小的盒子中流泻出来。风吹山林的簌簌,水声流泻的潺潺,莺鸟婉转,蝉声动人。
时光都为此祥和安静。
温折拉开抽屉,这些天花君依次送给他的鲁班锁、七巧板、华容道、四喜人等玩具和观赏把玩的小物件都躺在里面,不知不觉的积下了满满一个抽屉。
他对菡萏花君说的话全是真的,花君对他这样关照,他确实不会觉得无聊。
菡萏花君……想到这个名字,温折心中就难以自抑的激起某种无法形容的感受。他一面仍然牢记着那个留言,却不免怀疑它是真是假;一面又不可置信于花君对他的好,既喜欢,又惶恐。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好。好到似乎要把他前十七年吃过所有的苦都抹平化去一般。
当一个人受过世间的大苦,他未免会被折磨的麻木。然而若是那人还是个孩子,却更容易被别人给予的善意深深感动。
温折虽然口上不说,但他心里的确是觉得,花君对他这样好,他完全没有什么能够报答。要说唯一廉价一些的回报,大概只有一副还算耐折腾的身体?
只要对方愿意,即使花君真的有折磨人的什么花样要用在他身上,也是没什么的。他只希望……如果菡萏花君真的这样做后,能觉得他足够有趣,足以令花君快乐。
听蝉盒中的音乐依然在涓涓流淌,温折却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沉思,直到门外一声有些尖锐的哀鸣,才唤回了他飞到天边的思绪。
……什么声音?
温折推开窗户打量了几眼,发现自己的院子里多了一团雪绒绒的白。
是什么鸟的幼雏?怎么会在他的院子里?
温折连忙走出房门,小心翼翼的捧起那只绒软的幼鸟查看。它大概是扑腾着飞的时候体力不支摔下来的,身上有些伤痕,并不避人,看温折接近它还啾啾的轻啄他手心,仿佛是在撒娇。
温折从不轻视玉芝峰上的一鸟一兽,因为他知道菡萏花君对于动物有种超脱寻常的喜爱和信任。这只幼鸟生的娇憨可爱,绒羽中隐隐流转着淡淡的白光,大概也是什么妖兽的孩子。
这毕竟是属于菡萏花君的东西,温折不敢怠慢,连忙回屋拾掇了一个铺上软布的盒子,把幼雏妥帖的安顿在了里面。
接下来呢?温折看着那只蔫蔫趴在盒子里的鸟,心中稍稍有些犹疑。
如果他没跟菡萏花君说过自己惧怕妖兽,现在只需去玉芝峰西侧悄悄的把这只幼鸟还回去便好。但自己不想去那里的事情却是用近乎哀求的形式跟花君恳求来的。
这只幼雏还小,自己能如此亲近它,尚可用幼鸟未成并不太让人害怕等理由搪塞过去,然而前面刚刚说了什么妖兽都怕,后面就光明正大的摸到一群妖兽的大本营里,傻子都能看出他分明是有意欺瞒。
这么看来……自己只有去塔里拜访花君,把这只小鸟交给他?